《凤吟台》华亭存斋

96、势力

　　遂西的天黑的很晚，这个地方空气很干燥，星星却比大梁更明亮，唐琛躺在军营不远处的草场上，北斗星已经遥遥挂在天边了。

　　元照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等邹幽的回复，这一个月里，不会限制他的自由，但他的活动范围，最远也就是这个边界草场。

　　唐琛望着那颗星星，看着晚霞逐渐压下来，变成黝黑的云。

　　唐琛想要站起来，却突然没了力气，于是只能任由自己被晕眩吞噬。

　　等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营帐里了。

　　“我以为你逃跑了，没想到居然晕倒在草地里。”

　　唐琛不由自主的靠近了炭火，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气。

　　“你是不是有什么病？”元照烤着火，随口道：“你们大梁的那个传闻，竟然是真的？”

　　“什么？”

　　“关于祀灵的传闻。”元照拍了拍手，随口道：“挺有意思的。”

　　唐琛没有接话，元照望着火光，突然问道：“知道克里木为什么要攻打大梁吗？”

　　唐琛静静的看着他。

　　元照对上这双清澈的眸子，顺手拿起一个酒袋，喝了一口，才道：“为了那些无法触摸的东西。”

　　“什么？”

　　“财宝、马匹、粮食。”元照笑了一声，颠了颠酒袋，朗声道：“这些都是他们想要的，可我不想要。”他顿了一顿，道：“不，想要的，但我还有更想要的。”

　　“你知道吗，那个遂西指挥使，七八年没回家了，我曾派人接触过他，许他财宝和美女，他都不要。坚持着他那莫名其妙的在别人看来愚蠢的底线…”元照笑了一笑，似乎在想着怎么用大梁话来解释：“像是某种存在于生命里的东西。”

　　“你想得到这些？”唐琛淡淡道。

　　“不，祀灵，我想知道怎么才能让我的人，变成这样。”

　　元照把酒袋递过来，道：“你脸色太差了，喝点？”

　　“不了。”唐琛拒绝道：“我不会喝酒。”

　　“克里木既团结，又松散。”元照复又靠了回去，手搭在椅子上，欣赏着这张火光映着的苍白美丽的脸，道：“我们，我们家族，在克里木拥有至高的权力和地位，但是当克里木越来越壮大的时候，就需要有一种信念来管束这些人了。”

　　唐琛裹紧了毯子，扔了一截木头进了火盆，淡淡道：“你的祭祀仪式不算么？”

　　“哈哈哈哈，你说得对，掌权者习惯用华而不实又费力的东西来粉饰权力，让它变得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就像你一样。”

　　唐琛看了元照一眼。

　　“你不是你，你只是一个符号。”元照看着唐琛，“可他们愿意臣服于你，哪怕你看起来弱不禁风，可却能号令圣地那些男人女人为你做事，这就是一种神秘的力量。”他拍了拍胸口道：“只存在于这里。”

　　“克里木不行，如果我不够强大，他们便不会听我的，我必须是这个营帐里，最强悍的男人。”

　　“敬畏与遵守，来源于恐惧。”唐琛懒懒的靠在椅子里，半合着眼睛道：“你的人不听话，你可以揍他们，把他们揍服或者杀了。但你总有揍累的时候，缥缈的东西更能引起人的恐惧，人们笼罩在这层恐怖下，每个人都能从中获得自己的解读。”

　　“他们害怕你什么？”

　　唐琛抬起眸子看了元照一眼，道：“他们并不怕我，而是怕我身后的神明，如果他们做了坏事，神就会惩罚他们，生病、死亡，所有存在于脑中的恐惧，都会在日常的每一件琐事里被解读，他们只会越来越怕，从而永远臣服。”

　　“我需要这样的一个神。”元照道：“我要建立起一种秩序，一种就算我年老无力，也能够存在的绝对的秩序。”

　　唐琛裹着毯子，咳嗽了一声：“如果你能做到这些，你就会成为克里木真正的王。”

　　“哈哈哈哈。”元照大笑起来：“祀灵，我想我们会成为朋友。”

　　万川，太阶楼。

　　小毛静静的立在窗檐梳着自己的翅膀，来自韩珏的信，此刻正压在桌上。

　　宫字列静默而立，等着他们的主子发号施令。

　　半晌，高大的男人终于开口：“滨海的那些火石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长忆道：“皆是上成火石，我已托秦宗主找人看过，按磨损程度推测，这批火石开采年限距今最起码已有十年。”

　　“很好，透风出去，让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言官和主笔准备舆论，遂西那边，主将先让骆云舒顶上，全线按兵不动，我去遂西，等一个人。”

　　长忆答应了个“是”，又听张涣临道：“通知克里木的鹰，想办法混入元照的军营，我要知道唐琛现在究竟怎么样！”

　　司箴领命而去，张涣临转身，眼底一片清寒，“蚩寐跟我去遂西。”

　　蚩寐眼底一红，“是！主子！”

　　与此同时，瑞安王府。

　　“元照这个人，你接触过吗？”沈映舟把信递给了暮寒。

　　信上字迹金瘦，笔锋张狂，是唐琛亲笔。

　　“克里木王的三儿子，是最有机会接任他父亲的人。”暮寒扫了一眼大致内容，沿着折痕，缓缓将信叠好，收进怀里。

　　“唐琛说让他的邹幽近侍过去，这是逼你出山呢。”沈映舟眼里有些笑意：“说起来，建霁景山道，倒是将了大梁一军，三方制衡，邹幽也用不着与大梁虚与委蛇了，倒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沈映舟说着，还是笑出了声，“不愧是我儿子。”

　　“我今日就出发去遂西。”

　　沈映舟点点头，命属下，“拿纸笔私印来。”

　　邹幽距离克里木，路途遥远，暮寒一人一马，披星戴月，他躺在河岸上，望着满天繁星，冷毅的脸上是一派决绝。

　　松月军的污名在一天，他便永远不能做回暮月白；蒙受不白之冤的人和那些惨死在沙场上的将士们，便一天得不到安息，他苟活了九年，他在等一个机会。

　　唐琛给了他一个机会。

　　一个堂堂正正，攻打克里木的机会。

　　唐琛从未忘记地狱里痛苦挣扎的灵魂，他伸出了手，要拉他们回人间。

　　暮寒带着信，四福镇，已经有个人在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