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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枯骨红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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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你就这么死了?”琥珀看着霍洱。
“嗯……就这么死了”,霍洱抬头,迎接艳阳,浑身似渡上了一层朦胧画意。
前方路遥,霍洱拜别。
琉璃叫住她,“等等,你难道不想看看之后发生的事吗?”
“在下已死葬身火海,还管那人间事做甚”,霍洱挥了挥手,转身,走上了白玉阶。
“还看吗?”琥珀看着琉璃。
“看看吧,看看她死后,那不再偏爱的人间。”
“你这人真奇怪,她不就是你吗?”
萧和直起身来,眼神茫然的看着那熊熊大火,嘶哑的声音也在这时一并响了起来。
“阿弥,你出来吧,出来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是我做错了,我从未喜欢过婉清,我只是想拿她气一气你……我也不在乎你养男宠,和离…对…和离,你出来我便同你和离好不好....”
“我通通都不求了,好不好,只要你不生我的气,现在就出来,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好不好?”
“就当我求求你,阿弥,求求你出来好不好……好不好……”
颤抖着声音说完这句话,萧和便昏死了过去。
火光依旧,如烟放肆。
当此事传到萧帝耳中时,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踉跄的跪下了。
“阿愫,当初我没有护好你,如今我也没有护好你的女儿,她与你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任性……任性至极。”不可一世的帝王此时哭得像个孩子。
翌日。
看到眼前已然成为一片焦黑废墟的院落,萧和竟直接瘫倒在地上。
他不愿相信地立刻扑到了面前的灰烬之中,开始不管不顾地扒了起来。
灰烬中锋利物器瞬间就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淋漓,可他却像是毫无察觉似的,继续不停地扒着。
眼泪更是一滴一滴地从他的拼命睁大的眼眶之中掉了下来。
萧和整个人都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根本控制不住,牙齿更是在口中咯咯咯地响着。
废墟中,整个人都伏在灰烬当中,浑身颤抖着,悲哀到了极致的呜咽声从他的喉间发了出来。
待皇宫的人匆忙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景像,萧和满身脏污地跪伏在灰烬废墟低声哀鸣的场景。
下人不禁疑惑,这生前不见得多好,怎么人死后却又这般伤心。
这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烧尽了所有的肮脏与龌龊。
梁王府挂起了白幡,一辆辆马车停在了门口。
文武百官前来吊唁,喧嚣而又嘈杂。
只因霍洱身葬火海,死不见尸,故此立的是衣冠冢。
朝臣在经过霍洱的棺材旁,望着那里面的死物,一时有些恍惚。这个女人曾挑起南朝的脊梁,千军万马,所向披靡。战争结束歌舞升平,她在众人视线里消失,从茶肆间谈笑的话题里消失……
她是霍家忠烈之后,曾以柔软之躯挑起南朝的军魂。如今却这么死了,而当今帝王只是将此事盖棺定论——早秋炎热,王府走水,葬身火海。
果真,帝王心,难测呀,难测……
萧和面无表情的看着霍洱的棺木,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也曾是世家贵女,名动京城。就因深爱着自己的父亲,背弃了家族,背弃了自我。为他而生,为他而死。可最后呀,死于寒冬,从未窥得春光。
他的母亲在濒死之际对他说:“我的阿和啊,以后一定要欢心,遇到了喜欢的姑娘一定要狠狠地捆住她。你啊,跟我一样死心眼,我真的怕你会走上跟我一样的路,所以啊,以后一定要死死抱住她,不要让她离开你,知道吗?我的阿和要欢心....”
想到这儿,萧和微微翘起自己的嘴角,声音嘶哑地看着破旧的天空说道,“母亲,你看到了吗?阿和有了心爱的姑娘,她叫霍洱,我现在很欢喜,很欢喜.....你看到了吗?我很欢喜.....
说着说着,便哭了。
萧和就这么怔怔的站着,无悲无喜……一身素衣,一身肃穆,却让人不敢靠近。之后的三日,皆是如此,直至他晕倒在了霍洱的灵前,又强撑着打起精神。
耳旁听着他低低的呜咽声,红着一双眼的司觅公公只瞧了一眼,就不愿再看了,心头更是百味陈杂。
有对萧和如此不争气的怨怒,更有对已逝的霍洱的心疼。
明明不久之前,平乐郡主刚刚回京,虽失去了双亲,但终归有帝心的荣宠。他私想呀,纵使他是个阉人,但也可护她几分,怎么就落到了如今的境地呢!
他看着萧和,不禁想:就是要这么折腾自己才好,最好折腾废了……他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四下朝臣窃窃私语,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一道身影忽然从他们的身后一跃而出,在所有人都还没能反应过来时,上前两步,一把拎起了萧和的衣襟,对准他的脸,猛地一拳头砸了上去,嘴角直接溅出一片血花来。
“啊!”
猝不及防下,梁府众人当即被吓得齐声尖叫了起来。
也是这时,他们才终于看清楚那个殴打自家王爷的男人的模样,不正是受他们王妃的殊宠之人阿娆。
霍洱葬身火海的那天,他被霍洱递来的那杯青梅酒迷晕,醒来之后就在郊外的庄子里,被几个人守着。
那时他就觉得反常,为什么他的阿弥会好好的对他说那番话,在他快要晕倒时她的神情又那么奇怪,为什么……
好不容易走了出来,霍洱葬身火海的消息,外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阿娆甚至都不需要特意去打听,只在来时的路上随便听上几句,就知晓了个一清二楚。
他活到这么大,就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死于火灾,朝堂上昏昏度日的王爷毫发无损。实在是太好笑了。
赤红着双眼的阿娆又一拳头砸在了萧和的脸颊上,鲜血四溅。
在被旁人遏制住后,他死死的盯着狼狈的王爷,口中的话如同利剑扎在那支离破碎的心上。“你现在高兴了?为了那个下贱的东西,为了一个林婉清,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多么可歌可泣,感天动地的爱情啊!我都被感动了……”
“瞧瞧阿弥多善解人意,这不,也不叫你为难,直接死了,给你把正妻的位置空了出来,彻底成全了你们这对狗男女。我想,此时你们应该别提多满意欢心才是,做出这副伤心的样子做什么?这不就是你要的吗?你做出,这么一副恶心人的模样,给谁看啊!”
少年猛地大吼了几声,随后也失声痛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触及到了萧和的神经,两人殴打了起来。
旁人也不好上前劝阻,生怕牵连自己,最后,还是司觅解决了后事,遣散了朝臣,又让人拉开了斗殴的两人,将他们带进了宫中。
马车上,因为霍洱的死,一个痛哭不已,一个满目死寂。
司觅看着此景,心中嗤笑。
“来了呀,司觅,你先下去吧,把所有人都撤走。”萧帝头也不回的看着海棠树,吩咐到。
“你们俩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阿弥走了,我这把老骨头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地上两个沉默不语。
“给你们讲讲阿弥吧……也只有你们,才能听我讲讲……”
在几个孩子里,我最放心就的是阿弥,最不放心的也是阿弥。她呀……高高在上的帝王叹了口气,“别看她如今稳重冷静,城府颇深,出了这扇宫门,谁都敬她怕她,但这孩子以前不这样。
她小时候最调皮,最不听话,在她未去边疆之前,她是高门嫡女,是所有世家女子的典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在外人看来,她行事端庄,面容姣好。
但她偷偷跟朕抱怨过,她不喜欢,她从来都不喜欢,甚至说的上是厌恶,但她不能,也不敢忤逆她的母亲,于是做了十二年的贵女。
去边疆之后,她开始熟读兵法,上阵杀敌。在战场上,她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使敌人闻风丧胆的小将。
萧帝拿着霍洱的信笺在海棠树荫下的石阶上坐下,面带微笑地继续说下去:“你们呀,别看阿弥之后气势逼人,傲气凛然,但那件事情深深压弯了她的傲骨。”
萧帝敛起一片海棠花,“瞎,都是五前的事儿了。”
那年我军节节败退,霍昭和霍易战死沙场,萧愫殉情。霍洱在她十五岁那年被我秘密昭回了帝都。
我看到她的那日,她消瘦了不少,她哭着对我说“舅舅,我撑不下去了,阿弥撑不下去了……”朕当时心疼呀,真真的疼。
朕当时已经想好了,不能再将我的阿弥放出去了,我要把她放在身边,好好的养着。再为她寻一门极好的亲事,若是寻不来,那便算了,我自可将世间最好的鼎铛玉石捧到她面前任她挑选。
但我的阿弥呀真真的任性,哭完过后,她抹了抹眼泪,骑上战马,拿上长枪,又奔赴了战场。
别的姑娘十五岁拈花涂脂,对镜修容,我的阿弥十五岁已能守卫江山,保家卫国。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才真正把一身的锋利给收了起来,她以前对荣宠可有可无,如同提线木偶,任由其母操控,可是高门贵女,可是沙场战士。
但自那之后,她目的明确,她也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她从小将一步一步到骠骑将军,再到大将军,她受的苦我不得而知,但从一次又一次的惨烈讨伐里,我依稀可见困苦。
她所有的荣光都是她自己挣来的,就连朝堂上那群腐朽的老臣也不敢对她有过多的评价。外头的人呀都说她冷血无情,城府颇深,做事严谨冷静到可怕。是啊,她对自己严厉到不像一个有骨有肉的人。
萧帝转过头来打量着萧和,释然地叹了口气:“她跟我说呀……她对自己严苛了十八年,想放肆一次。”
夏日午后的光从树叶间斑驳落下来,萧帝的声音飘渺而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