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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世间最凉薄之人,不过宁王世子唐子岚。
      大靖朝三百六十八年,风雨飘摇。宁王府被掩在青梅花粉饰的太平里面。这日,仲春下起了绵绵的雨,将远处山峦湮润在一片烟雨朦胧中。宁王唐梦山负手站在庭院里,眼内深深,看着远方心绪不宁。
      天色微青,倒春寒。漫山梨花白,雨打落了泥,雪似的铺了一层。马蹄溅起泥浆,和着梨花瓣,山上一路泥泞,并不好走,原本疾驰的马车突然一歪,车轮陷进了泥坑里面。护卫找来石块垫在车轮下,车夫将鞭子一扬,拍在马身上,这才重又跑了起来。
      车夫坐在前面,摸了摸身后马车上的斑斑刀痕,叹了口起。这一路走的不太平,知道陈王要反,一行人星夜从巴蜀逃离。一路的暗杀层出不穷,走了水路又换了快马,紧赶慢赶的费了一月功夫才到了徐州。本以为可以就此安心,结果徐州城内混入了陈王的人,一场厮杀后,只剩余了寥寥数个护卫跟在身后。
      车夫啐了口唾沫星,说:“这一路也遭遇了不下十次暗杀吧。陈王这混蛋不是个好东西,竟然敢在世子您的饭食里下毒。亏得王爷还把他当兄弟看待。”
      马车内的人不说话,帘子被震得荡起,车夫向里面看去,唐子岚坐在里面,紧闭着眼。
      山里风雨紧了起来,密密得斜刮在脸上。车夫带上竹编斗笠,眼前氤氲一片看不清路。空旷山间突然传来马的嘶鸣声,车内传来清冷声音:“何事停车?”那车夫跳下马,上前看了看,又折回来说:“世子,前面倒下一女子,我去把她拉开,咱们继续赶路。”
      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子,走出来一个眉眼淡漠的少年,向倒在前方路上的女子走去。山风忽起,雨水沾襟。松软青草地被尘底轻踩,滩起水花落在披着的白色裘衣上面。绵密雨丝打在脸上,唐子岚脸色青白,裹紧了身上的裘衣。车夫忙取下挂着的竹伞紧赶过来,遮住那人透如细雪的脸。
      倒地的女子,兴许是来自山间某户村落。粗布衣衫被雨水浸染,落了一身雪白梨花。发丝凌乱恰巧露出半张脸,被埋在草甸上,映得几分俏丽模样。
      细细的雨,雾一般笼在山间,铺在伞面上,凝成水珠滑下。唐子岚立在伞下有些许惊讶,很快神色如初,轻声吩咐一句:“带回去。”几个人合力将她安置在马车内,马鞭一挥,裹着零落的梨瓣和泥浆,马车匆匆消失在烟雨山中。
      夜里,万家灯火起。犬吠,寂静路上不见一人。马蹄声刺耳响起,停在了宁王府门口。
      玖儿早早备起了炭火,烧红的火星炉内噼啪作响,将屋内添了几抹暖意。唐子岚踏着灯火中斜飞的雨水走了进来,雪白裘衣上布了一层雨点。玖儿忙上前为他脱下,露出来一双冻红的手,放在炉边取暖。
      “世子畏寒,去煮碗姜汤来。”玖儿在门外吩咐几声,便也退了下去。过不久,端着碗滚烫姜汤进来,柔声询问:“世子带回来的女子是谁?”淡漠眼内映上火光,浅声说:“好生照顾。父亲在哪儿?”唐子岚饮下姜汤,眼内起了一层寒意。宁王听闻世子在徐州城内遭到刺杀,便带着兵出去,到现在还未得归。
      屋内灯火亮了一夜,唐子岚彻夜未眠。被救回来的女子高烧不退,双颊霞一般在凝脂的脸上烧着。玖儿忧心,灌了汤药,仍不见转好,瘦小身躯在衾被里面发抖,无计可施,能不能撑下去全凭她个人意识。
      一夜风雨,次日晨光清亮,带着点点寒意。树上青梅开得极盛,屋内透进来阵阵冷梅香气。女子退了烧,睁开浑浊带着血丝的眼。镂空雕花梨床,柔白轻纱帐幔围在四周。看得她一阵心惊,裹紧被子顾不得穿鞋,便奔了出去。脚下钩住了纱帐,扯下一半来。
      门外梢上飞来鸟雀,呖呖啼啭在青梅枝头。偌大院子,望不到头似的。玖儿撞见,忙上前来将她带进屋内。
      “这里是宁王府,昨日世子经过山中救了你。我叫玖儿,是王府里管事的。”
      女子清秀眉眼新月般偃着,小声道:“我叫阿宁,住在山里。前日阿娘未归,我便出去寻她。没想到遇到了贼人,不小心滑下了山崖。世子在哪里,我想去当面致谢。”
      晨光熹微的时候,宁王带着府兵回府。淡青天色下,唐子岚墨绿衣裳立在漆红门内的梅树下,纤尘不染。宁王看到他好端端回来,原本凝在一起的眉,瞬间化开了,跳下马,拍了拍唐子岚有些清瘦的双肩。
      掩好门窗,唐子岚从容烹起了茶。屋内极静,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一点过。珍珠状的褐色茶叶,在沸滚的水中舒展开肥厚的叶片。直到一抹层次分明的清香送入口中,穿喉而过。手中的白瓷顿了顿,唐梦山抬起暗暗收紧的眼。
      “陈王动手了?”
      “刚到巴蜀,便觉察出些许不对劲。陈王借席宴试探,想拉拢父亲合谋兵变。我派了人分头前往京师送信,当若路上未被截杀成功,算起时日,宫内派去的人,应该已经入了陈王属地。”唐子岚轻啜一口茶水,眉眼淡淡得。唐梦山从车夫那里听得他们这一月来的遭遇,没想到唐子岚说得这样浅,好似云淡风轻般脱口而过。
      “那么这场仗,是必打不可了。如今你平安回府,陈王野心再包不住。”唐梦山叹了口气,回想起当年大漠苍凉,他孤身犯险,当时陈王不过是他麾下一介武将,却横生勇气,吓退数千敌兵,将他救了出来。人心易变,谁能想到当年把酒言欢间豪情万丈的兄弟,今日却成了大靖的威胁,他的敌人。
      眼内被水汽熏得凝了一层雾,手中将空盏把玩。薄胎透光的白瓷上,跃然一副江雪垂钓图。待得脸上水雾尽散,唐子岚放下杯盏,道:“未必打得起来。”
      “倘若陈王咬定此事是被诬陷,被扣上谋反罪名的说不定成了我们。”
      唐梦山如梦初醒恍然大悟。宁王戎马一生却不善权谋勾心。当年先帝摇摆不定未立储君,直到薨逝前夕,才将帝位传与次子平王唐庸。朝野中多有不满,是宁王站出来,手中捧着玉玺跪在新帝脚下,这才断了一片异议。
      “这些年,陛下视父亲为眼中刺,借着韩相的手或明或暗做了多少事。这次陈王事情败露,多半会宣称是父亲诬陷。韩相何等聪明?倘若借题发挥,介时陈王起兵,难保他首先攻打的不是我徐州。”
      瓷白的盏被震得离托。唐梦山一拍桌案,鬓角青筋暴起。
      “父亲不必恼怒。”唐子岚看了眼满脸涨红的唐梦山,道:“晓山寺里有个疯颠和尚,和我颇有些交情。去岁末的时候,去那吃过几盏茶。那和尚断言今年仲春末,巴蜀会有暴雨。”
      “你说这些做什么?”听得世子竟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宁王不可思议得愣了半晌。
      “父亲且等着消息。不妨试试那和尚所言能否成真?倘若是假的,权且当个娱乐消遣。如果是真的,父亲只需整顿兵马,等着陛下诏书一到,便可亲征巴蜀。”
      “你这么有把握?”唐梦山半眯着眼,唐子岚不作答,身子微倾,往宁王杯中续了茶,恭敬端起来递上。宁王接过,往滚烫茶水中吹了几口:“听车夫说,你路上救回来一个女子?”
      “是。”
      “可查了底细?”
      “偶然救下,不曾细查。”
      宁王放下杯盏,眼底闪过压抑的悲痛和自责:“莫要忘了,你母亲是怎么难产而亡的。”
      屋内一时沉默,沸腾的茶炉内升起白色的烟,唐子岚半垂下眼,屋外似有陌生柔柔女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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