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鹰作态》猫猫不争气

11、独完

　　毒丸离体的瞬间，我呕出一大口鲜血，打湿了梧宇的衣襟。我颤抖着手，用尽最后一丝灵力，确保毒丸已经顺利地进入梧宇的气海。梧宇终于面露不忍之色，将手放在我的头上。“傻小鸟，值得吗？”他低声问。我已经没有力气回答，只是努力睁大了眼看着他。他避过我的目光。

　　“算了，你还是在这边多活几年吧，我也不想看见你有遗憾。”我最大的遗憾是救不了梧宇的性命，却没有力气说出口。“等想我的时候再过来找我，我先去等着你。”话音落下，从头顶传来微凉的触感，我腾不出力气反抗，只感到微微的凉意慢慢浸润我枯竭的经脉，喉间的腥甜也在慢慢消失。在我终于能够作出动作的那一瞬间，梧宇的手也从我头顶滑落下来。他阖上了双眼。

　　我怔怔地握住他的手，轻轻摇晃，试图叫醒他，但再也得不到回应。徒劳地尝试几次后，我终于放弃，顺从地变回小鸟，依偎在他仍旧温暖的胸口。

　　我沉沉地睡了一觉。

　　梧宇的死好像打开了我记忆里的某个开关，我做了很多很多纷繁复杂的梦，不知真假。在梦里，有时候梧宇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穿着我没有见过的黑色甲胄，驰骋沙场。有时候是锒铛入狱的文弱书生，刑罚加身，目眦欲裂地死去。有时候是垂垂老矣的朽翁，贫病交加，缠绵病榻。有时我是他的仆从，有时是他的知己好友，但所有的梦里，他好像永远得不到命运的垂青，总是在各种惨烈的人生中左支右绌，吃尽苦头，不得善终，甚至曝尸荒野，被豺狼野狗分食。最后这些或年轻或衰老的梧宇，一个个地都汇聚重叠在一起，看向一个我看不清的方向。这次是我在身后看着他，问他：“值得吗？”

　　“值得。”我和他的声音一起回答说。

　　我睁开眼睛，疲惫地醒来，梦境太过真实，我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这是哪一年。我依旧躺在梧宇的胸口，但他的心跳沉稳又有力，仿佛之前发生的种种，也不过是寻常的一个梦。

　　“你睡了很多天。”梧宇坐起来把我放在掌心，笑着对我说。我这才发现，我们已经不在之前那处，这里似乎是一处洞穴。我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仔仔细细地辨认着他。

　　“你都想起来了，是吗？”梧宇看着我。

　　梦境中种种，原来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我的记忆有些混乱，无法把梦境中的梧宇与眼前的梧宇重合起来，甚至无法把现在的梧宇和记忆中的梧宇结合起来。他离开的时候，明明还是灵力低微刚刚化形的鹩哥，但是眼前的他，灵力似乎深不可测，再看不到之前濒死时的半分影子。

　　“最后你送进我气海的那一滴水珠，从何而来？”

　　我没想隐瞒，我和梧宇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一枚‘毒丸’。”我如实告诉他。

　　“毒丸……”梧宇回味着这两个字，轻笑出声，“竟然是它。看来我确实命不该绝。”

　　梧宇好像在分别的这些年里，经历了比我多得多的事，如今我看着他，熟悉又感到陌生。“你知道它是什么吗？”连澜君都没有同我解释过的事，梧宇好像很清楚。

　　“它不是凡间之物。那是凤王的眼泪炼化而成的灵丹，名作‘独完’，寓意独得保全。” 梧宇黑沉沉的眼珠看着我，不容我表示出半分退缩。“凤王把毕生修为倾注其中，想凭此为天下羽类作一场豪赌。很可惜，凤王失败了。这也是为什么，如今我们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明白这之间的联系。但梧宇似乎不愿再多做解释：“你很快就会自己回忆起来，我知道的你也都会知道，甚至更多。”

　　“快了。现在你只需好好休养。”最后他笃定地说。

　　我很快知道了梧宇说的“休养”是什么意思。在山洞里，我开始频繁地陷入沉睡，每一次入睡后，都在不间断地重复着那些旧梦。梦境里的一切一日比一日清晰，我沉睡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每一次醒来，我都感觉到体内灵力日益充盈，迅速到仿佛我一直拥有它们。

　　当我走出最后一场梦境的时候，梧宇也恰好从入定中清醒。我看着他，像看着一位来自远方的故人。

　　“逐魂，好久不见。”梧宇笑着打招呼。他不再叫我小鸟了。

　　“如果我想做回之前的小鸟，你会放我走吗？”我问他。

　　“会。但我也知道，你一定不会走。”我并不惊讶梧宇的直白，事实也确实如此。就像过去的多年一样，我们会一直并肩作战，直到死亡来临。

　　“我本应该在十岁那年苏醒，然后阻止你下山，这样多少可以让你轻松一些……”梧宇打断了我：“逐魂，这不是你必须要做的事。你也未必能够阻止我的宿命，不必自责。”

　　我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这一世如何？”

　　“还好。”梧宇平淡地叙述，像在讲述他人的人生。“下山之后，我和那个女孩相处了一段时日，村民却因为我是妖怪而惧怕我。他们找来邪祟伪装的修士，打算置我于死地，却引狼入室，全村被屠，无一活口。那个女孩也因救我而死。我因此成魔，之后也算做到了血债血偿。”

　　“如你所知，我总是一遍一遍地，被安排爱上错误的人，他们以为可以用这来改变我的决心。”梧宇眼底泛红，平静的声线有了波澜：“但这只会让我的恨意与日俱增。”

　　“之后的修炼中，我慢慢压抑住了魔气，身体却日益虚弱。想来给你的羽毛也是因此消失。前几日遇到修士围剿，一时不慎落了下风，本以为这就是我这一世的终点，没想到回来却遇见了你。”

　　“独完给了你新生。”我看着梧宇的眼睛，说出了我的猜测。

　　“没错。独完已被我尽数吸收，如今我是半神半魔之体。自古神魔不两存，恐怕这一次，我不会再有来世。”

　　“我是不是反而害了你？本来你可以顺利进入第十世的轮回。我们已经离目标很接近了……”

　　“逐魂，选择这一条路的时候，我们都已做好了面对一切未知的准备。”梧宇认真地看着我：“这几年，我愈发地意识到，轮回十世去换一个叩问天道的机会，这或许本身就是一个骗局。是不甘和仇恨支撑我走了这么远，朝着一个未必能够实现的目标。或许我们的选择一开始就没有走上正确的道路，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正是独完让我们有了第二种选择，你应该为此高兴。”

　　“我明白了。”我沉重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