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前世 ...
-
女孩只有十六年的人生。
迎接女孩出生的,是父母嫌弃的目光。
看着女孩长大的,是父母无视的举措。
影响女孩性格的,是周围欺凌的行为。
女孩十五岁了。
女孩只剩下最后一年的时间。
“真他妈是个麻烦!”男人揉了揉发酸的手,满口抱怨,“当初生你干嘛!”
正当男人起兴时,有脚步声传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恰好这时这偏僻的地方会有人,但这并不妨碍男人为了对外的形象而停手离开。
离开时还满脸晦气地锁上仓库的门,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真是没用!”
女孩努力直起身子,但是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男人毫不留情的离去背影。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了,即使第二天对方总会过来看看自己死没死然后一脸遗憾,女孩也依旧固执地看着关闭的大门。
她想让自己永远记住这幅画面。
“……”
女孩眨着空洞的双眸,眼底不带一丝神采,只有无尽的悲凉和疑惑。
真疼。
女孩心中只剩这一个想法,以至于她完全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一天又过去了……
她离死亡又近了……
蓦然,一阵轻响带回了女孩的思绪,只见一个衣着干净脸上却灰扑扑的少年悄然来到她身边,站着一言不发。
他的那双瞳孔是深邃的黑,极其漂亮。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平静无波的声音传入少年的耳朵。
这是第一次女孩向男孩搭话。
可能是预见了自己命不久矣的未来。
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而已。
男孩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没有么?”女孩依旧在问,“那你多大了呢?”
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会回答,她只是说着自己想说的话而已。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可乐味的棒棒糖。
男孩小心翼翼地将包装纸打开,里面的糖不知道为什么碎了。
可能是摔的。
也可能是捡的。
男孩盯着自己的手看了看,最终拿起了一小瓣放进自己的嘴里,把其它的用包装纸包着送到了小女孩嘴边。
“甜的,心情会好。”
男孩不太干净的脸上在吃下糖后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女孩有些呆愣,眼底带了一丝色彩,缓缓将嘴张开,任由男孩将碎了的糖塞进自己嘴里。
真甜。
女孩扬起嘴角,那抹温暖的弧度也让男孩露出了纯粹又童稚的笑容。
可男孩不知道,那瓣糖在他喂下去时就带上了血腥味。
女孩嘴里的血染红了可乐味的棒棒糖。
所以,其实有着铁锈味的甜。
那其实是女孩最讨厌的味道。
“帮我一个忙好么?”女孩伸出了手,“能不能把我扶起来?”
男孩不作声,但老实地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谢谢。”女孩微微咳嗽了几声继续道,“以后也能来找我么?好不好?”
男孩不止一次帮女孩逃离父亲的殴打,每次都悄悄地来,然后沉默着从仓库里的一扇窗户爬出去。
男孩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扶起来朝窗户走去。
“能忍一下么,爬窗会有点疼。”男孩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可以。”女孩听见自己说。
男孩小心翼翼地带着女孩爬出去。
简单的几个动作似乎耗费了女孩全部的体力,女孩无力的靠着墙壁坐着。
男孩将女孩背起来朝一簇草丛走过去。
那里有男孩偷偷藏的不少药膏和零食。
“这些都给你,我可能再也来不了了。”
“你……”男孩张了张嘴却又将剩下的话吞进去。
他想告诉女孩努力活下去,却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和立场。
男孩十分明白,他的几次帮助对女孩来说不过是饮鸩止渴,并不能从根本上得到什么。
这对女孩来说既是解药,更是毒药。
没见过光明的人自然不会渴望光明,而一旦遇到那束光,便再也忍受不了四周的黑暗。
但男孩不想后悔当初没帮过这样一个人。
男孩觉得自己很自私,却也依旧庆幸着他似乎能让这个女孩看见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光明。
而不是像他一样只能在黑暗里独自摸索。
“对不起。”
女孩眨眨眼,并不理解男孩的歉意从何而来。
她现在只想挽留男孩,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男孩帮女孩上了药就离开了。
“我得走了……还有,我叫叶邢,嗯,是叶邢。”
这是女孩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这样啊……那再见了……”
女孩喃喃出声,微风悄然吹过,带起了她脸庞边缘的发丝,那双琥珀色的眸在阳光的照射显得剔透明亮。
洁白的宽大素裙垂在草地上,女孩脸上没有一点伤口,所有的伤都被衣服遮挡着。
女孩一瘸一拐地朝着她父亲离开的地方走去。
女孩从此再也没见过那个眼睛漂亮的男孩。
以前有人问她为什么不跑,流浪或许都比在那个家里更好。
女孩说:“我想任性一回。”
她对一闪而逝的流星许愿——如果可以,我想成为父母和哥哥最爱的孩子。
这时候女孩的眼神清澈,燃着无怨无悔的火苗。
赌上自己的生命,哪怕结果不尽人意,高兴即可。
后来呀,女孩的家人被器|官|买卖的高额利润所诱惑,甚至妄图还债之后再次成为上流人物中的一员。
女孩什么都知道,她只是有点无奈。
没关系,她已经为他的家人们准备了归处。
第一天,是爸爸。
第二天,是哥哥。
第三天,是妈妈。
第四天,是姐姐。
那归处即是地狱。
虽然活着不能一起,但可以一起下地狱。
这时候女孩的眼神阴沉,燃着仇恨厌恶的大火。
在那之后,破碎的女孩被埋葬在郊外,无人问津,淅淅沥沥的雨声为她唱颂离去的哀歌。
她的生命终究未得偿所愿。
只有一抔黄土前长大后的男孩送来的荼蘼成了最后的安慰、最亮丽的颜色。
一如当年可乐味的糖。
她的“家人”在可笑的婚宴上谈笑风生,宾主尽欢。
那是女孩血肉堆积起的风光。
女孩临终前的走马观花让她明白——这场盛大的豪赌,她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的她同样一无所惧。
从小到大的虐待让女孩很早就懂事了,她懂得家人的嫌恶,更懂得别人大刺刺探究的不屑目光抑或同情的眼神。
或许那丝最后的期望支撑了她十六年的人生。
但理所当然的,她知道了如何虚伪的笑,也知道如何虚伪的哭着求他们别打了,她始终不觉得有何耻辱。
一场无畏的赌博而已……
可她明明那么乖,明明更适合这场赌局,甚至比哥哥姐姐更听话,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啊?
她很累。
不想面对嫌恶。
不想面对不屑。
不想面对同情。
甚至也不想面对哪怕一点的善意。
除了他。
因为他一直都看着。
自己悲惨又可怜的样子。
男孩呀,你是这十六年来唯一让我感觉可以接近的人。
女孩死后灵魂守了这束荼蘼三十年,虽然没有任何记忆,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再也没有与人交流过,只是百般聊赖地注视这世界,偶尔模仿着形形色色的过路人。
郊外不知何时已经成了城市,五彩斑斓的夜灯亮起,驱散了所有黑暗。
华灯初上,纸醉金迷。
无人注意,在那小小的角落,有位懵懂的女孩为了最后的执念守候三十年。
女孩半透明的身影在光影的交界处沉浮。
无人注意,无人在意。
“你好。”
低沉的男声响起。
女孩抬起头,看见一个干净漂亮却丝毫不显女气的成熟男人站在她面前,他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他的声音透着极尽的温柔:“请问,你是莫依吗?”
女孩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叶…叶……邢?”磕磕绊绊的话让男人的眼神似乎更柔和了几分。
“是我。”
“叶邢,花,给你,谢谢。”
多年未说过话让女孩只能通过简单的词语表达自己的意思。
她有多久没有和人交谈过了呢?
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时间对她来说好像逐渐失去了意义。
男人感觉眼睛有些涩,他使劲眨了眨。
“不用谢。”
“嗯。”
女孩笑了,很灿烂的笑容,仿佛未沾染世上分毫阴霾。
“莫依,名字,无依无靠,你好,喜欢你。”
我叫莫依。
无依无靠的依。
你好。
我喜欢你。
叶邢刹那便理解了莫依的话,他看着逐渐化为光点的女孩轻声说“好”。
光点消失殆尽,叶邢抬头看着满天繁星。
愿你来世安好,一世无忧。
愿你沉浸在幸福的未来里,每次笑容也带着暖阳。
莫依感觉自己昏沉了许久,杂乱的记忆充斥着她的大脑。
家人的谩骂,同龄人的孤立,自我的仇恨、男孩的安慰,三十年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一阵突然而来的冰冷刺激着她的意识,让她不得已从安稳中醒来。
沁凉的镜面唤回了她的意识。
缘起,缘灭。
期待落空,执念消散。
时光回溯,成尔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