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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劳你念我多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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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姐,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杜书意牵起眼前男子的手,舞池里光影交错,杜书意的心早已不在这里。
她想起民国二十一年在重庆教书的日子,三月的某一天,校长说会来一位先生,杜书意一直觉得,既是来教书的先生,一定温润和煦。
直到这一天,她遇见了沈行之。
沈行之来的那一天,阳光明媚得有些晃眼,却又有风吹过,将院里的桃花吹得簌簌落下。
他一身白色的袍子,本是符合杜书意想的温润。
可偏巧沈行之笑得比这天的阳光还要刺眼,一步一步走来,肆意不羁,像是这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
杜书意倒不是不喜欢他,相反,沈引之生得十分好看,且杜书意有些羡慕他这般肆意的样子。
只是有些担心,他会不会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也这般散漫。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学校多了一位俊美的男教师,声音铿锵,教学认真,人人都喜欢。
也多了许多年轻女教师追随的身影。
杜书意不是追随者之一,她是杜家唯一的千金,绝不做这般围着男子转的姿态。
但这并不影响,杜书意对他的印象越来越好。
杜书意慢慢觉得,沈行之虽是一副散漫不羁的样子,好似什么都不配他放在心上。
其实他十分负责,杜书意在很多次夜里见过他窗前点灯写字的模样,脸上再没了那般明晃的笑意,对待笔下的字,皆是认真。
两人有了越来越多的交流,有时在院中的桃树下手谈一局,有时早起在房门口撞见,便一同前往河边打水,共看过月色,探讨过教学方式。
杜书意觉得,沈行之比以前见过的男子都要有才学。
四月中旬的时候,南方的局势又更加混乱了起来,校长说学校可能要开不下去了。
杜书意有些惆怅。
果然,没过几天,附近就有了战火。
四月十六的那晚,战火进了这所学校,学校早已备好了车,杜书意连忙和大家一起,将孩子们都带上了车。
车到一个路口的时候,杜书意发现自己的手镯没有带上,那是母亲留给自己的。
情况危急,杜书意让大家带着孩子们先走,自己会有办法离开。
她走得着急,没看见沈行之也随自己下了车。
在一个炸弹爆炸的时候,杜书意被人一把拽走,这她才发现他。
后来晚上的时候,两人躲进了防空洞,杜书意就着沈行之的外套睡了一会儿。
到后半夜的时候,等来了杜家的人。
在离别的时候,沈行之突然拉住杜书意的手。
他说:“杜小姐,鄙人尚有使命,若等到国内和平,你若未嫁,我归来时,能否娶你?”
杜书意没来得及回答,就被管家催促着上了车。
她回头,只看见沈行之挥手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和初见那日一模一样,明晃晃的,让人觉得心乱。
“好。”她在心里应了他。
“杜小姐,我娶你。”
回忆里的声音越来越弱,杜书意被耳边这句话拉回到现实。
说这句话的男子是程家少爷,程家是上海唯一可与杜家抗衡的人家。
杜家主掌政治,而程家,手握上海各条交线的生意。
几天父亲已经讲过,目前政局动荡,若真有变数,杜家需要程家的支援,而这位程家少爷对自己思慕已久。
言下之意,不必多言,杜书意懂得。
杜老爷十分疼爱杜书意,如今已年过五十,政局瞬息万变,杜书意看着父亲鬓间的花白,点了点头。
她只有父亲了。
杜书意对程和笑了笑,点头。
民国二十八年的五月,程家大少爷与杜家大小姐的婚礼轰动上海。
人人津津乐道,各界的人也开始纷纷转投自身觉得可靠的大树,一时暗流涌动。
杜书意与程和,也变成了上海甚至是其他各地的夫妻典范,纷纷赞叹他们郎才女貌,恩爱得很。
只有杜书意知道,他们不是恩爱。
她爱的人,在民国二十一年的春天。
“书意,我想要个孩子。”
自成婚后,这已经不知道是程和第几次提出了这件事。
这天夜里,大雪覆了一层又一层,望向窗外,杜书意的心如同那颗腊梅,只有白。
“程和,我们谈谈。”
“程和,我有思慕的人,我们曾经说好了,他要娶我的。”
“我知道,是那年在重庆认识的沈先生吗?沈行之?”
杜书意猛地抬头,已经很久没有人在自己耳边提起这个名字了。
“书意,没有我你们也没有结果的,沈行之与你们杜家,党派对立,他这几年带领他手下的人动作越来越大,杜老爷已经要绞杀他了。”
杜书意听见这些话,直愣愣地半晌没有反应。
她本以为,他们没有缘分,只是因为自己已嫁为人妇,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一方面的阻碍。
她一向不太懂这些政党间的争斗,只知道国内这些年混乱不堪,党派林立,却怎么也没想到,沈行之竟会是杜家的对立派,也没想到,父亲竟已将他视作眼中钉。
这个晚上,杜书意凭着程和对自己的爱意,打听到了沈行之的下落。
第二日,杜书意传了书信给沈行之。
接下来的日子,杜书意日日期盼沈行之一定要看到那封书信,她不希望父亲有事,但也希望沈行之平安。
很快到了新一年的春天,杜书意从程和口中得知,沈行之这段日子低调了许多,杜家还未找到他的下落。
杜书意一颗心安定了下来。
不得伴君侧,惟愿君平安。
民国二十九年深秋,杜书意生了一个孩子,她取名程行安。
程和懂,但未言一语。
后来听说很多个党派混战越来越严重,程和与父亲在家的日子越来越少。
杜书意每日提心吊胆,怕传来父亲的不幸,也怕是沈行之的。
民国三十一年的夏天,政局大致稳定了一些,看父亲的样子,应是安全了,他每日逗鸟养花,很是悠闲。
但沈行之的消息,杜书意半点儿也没听到。
民国三十三年的冬天,杜书意从程和的口中得知,沈行之死了。
在一次行动中暴露了自己,死在了国民党的绞杀下。
这时,杜书意才知道,沈行之是共产主义的信仰者。
民国三十四年的春天,杜书意坐在院中,看着春风吹过桃花,落在自己肩上。
她又想他了。
“阿语,今年的春风又吹来了。”
可怎么还是吹不断我对他的念想呢。
阿语一直跟着杜书意,自然知道小姐这是又想起那个人了。
“小姐,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啊,肆意潇洒,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
“后来呢?”
“他把我放心上了。”
“再后来呢?”
“他死了。”
民国三十四年四月十七日的晚上,杜书意自杀于院中的桃花树下。
这是沈行之十三年前说娶她的日子。
手边有一张纸,上面写着:
此生无缘娶你,劳你念我多年,幸得遇你,有负于你,抱歉。
落款:沈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