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作笺》芙雅

1、chapter01

　　四月初，云城。
　　天空透蓝，春日阳光从树叶间的罅隙跳跃下来，透过干净澄澈的玻璃，淡淡勾勒出窗边少女身影。大概十五六岁的光景。

　　蓝白色的校服套在她身上，有些偏大，衣领几乎遮住了精巧的下巴。
　　风涌动着，轻轻吹拂额前软发。在阳光的映衬下，她低垂的眼眸有点像琥珀色，又接近蜂蜜色。

　　手握笔，笔记上的步骤早就停滞在了几步前，像在走神。

　　似乎是察觉到面前光影迭变，女生微微掀了掀眼帘。

　　前桌，穿着黑T的男生往后靠着，手肘顺势搭在桌沿上，他回头看她，一头短发利落。窗外的黄昏从身后透了过来，他的五官在光影中立体清晰起来。
　　陈樾懒散的歪着头：“喂，好学生。”

　　他一向是这么称呼她，因为两人经常竞争着班级第一。鹿可感觉无论他说什么，语气中总夹杂着恶劣的嘲讽。这会儿教室里声音嘈杂，便像是这份嘲讽稍微淡了些。
　　见他态度难得不错，鹿可凑过去：“嗯？”

　　“我这多了一张电影票，”陈樾安静地注视她，似乎在等待回答。

　　鹿可认真的想了下：“你是想转手卖给我吗？”

　　陈樾：“……”

　　鹿可把笔帽扣上：“我觉得你好像找错了人，我不太看电影的。”

　　下课铃应景的响起，又在周五，最后一节自修课。教室里像一锅煮熟的粥，咕噜噜冒着泡，声音在周围炸开。

　　鹿可刚出教学楼。

　　听到后面有人喊她，回过头，肩上的发丝飘起又落下，笼在一层薄薄的暮色里。

　　少年在她面前止住脚步，胸膛起起伏伏，掺杂着浅浅的呼吸声。

　　他挠了一下后脖颈，不太自然：“呃，那个。”
　　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我原本是想和你看电影。”

　　鹿可皱了下眉，有些莫名。
　　“你是实在找不到人了吗？”想了下，她好心建议道，“王凯江他们平时不是挺有空的。”

　　她抬步向前走。
　　过了几秒，感觉后面有个人影追了上来。似乎在刻意的收着步子，跟着步调，走在她右边。

　　陈樾看着她，局促：“我听、听人说你好像有喜欢的人。”

　　鹿可：“你听谁说的？”

　　“任年年。”

　　“她和人闹着玩的。”

　　鹿可扭头问，“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樾憋了憋，才憋出两个字：“好奇。”

　　鹿可点了点头，放松下来。

　　“要不是问我的人是你，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

　　*
　　鹿可扫了一辆单车。
　　妈妈去医院上夜班了，家里没人，她准备去云城大学的爸爸那里。

　　爸爸是云城大学建筑学院院长，现在他还在学校，做科研搞课题，还能找到人。忙的时候，他得出差去各个学校开各种会议，几周见不到人影。

　　大约十来分钟，鹿可骑车拐进云城大学，大学是开放性质的，保安也不会拦人。

　　这个时间点，不是上下课点，又是小道，往来的学生也很少，难见人影。
　　绿树成荫，斑驳的光影从叶间跌撅下来，单车铃响。

　　鹿可眯了下眼睛，阳光时不时的穿透树叶，落在面前，有些晃眼。
　　忽然，斜前方蹿出来一只姜黄色的猫。

　　鹿可意识到的时候，下意识的用脚点地，握紧手刹，但太近了，来不及，只能重心侧向一边，以免发生小猫被压到。

　　一阵尘土掀起，车轮孤零零地旋着，鹿可重重的摔在了路旁。
　　手肘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她抬起手肘，果然已经蹭破了皮，伤口上还沾着灰尘，有细密的血滴正往外面渗着。

　　她又小心翼翼的卷起裤腿，也磕破皮了，鹿可尝试着站起来，可是感觉哪里都痛，她站不起来，周围也没有人。
　　想发消息，手机似乎被摔的一下子打不开了。

　　热气涌上眼眶，鹿可抬起手背擦了一下，眼睫有点湿，生理性疼的。
　　还真是有点倒霉。

　　鹿华这个便宜爸爸应该还在实验室，自己至今没到，他或许会以为是鹿可放学迟了，又或许不会想起她，只会在一同吃晚饭的时候短暂的想鹿可怎么不在。
　　这确实是鹿华会做的事，鹿可不免心绪烦躁不安。

　　她坐在路阶上，盘算着待会儿怎么一个人回去。树荫遮住头顶的阳光。四月的云城，乍暖还寒，风一吹是有点冷的。她穿的又有点单薄。
　　很久过后，头顶蓦地传来一道声音，从容不迫地。
　　“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鹿可略显烦躁的仰起头，面前的男人穿着红色篮球服，一手揽着球，正蹲下身看她，视线不期而然的对上。
　　他像是刚刚打完球回来，额前的短发还向下滴着水。

　　摇曳的光照到他的侧脸，勾勒出一段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莫名性感。

　　鹿可呼吸一滞，恍惚间，耳边只剩下心跳不断地放大声音。

　　他目光微偏，注意到她膝盖上的伤口，轻“啧”了一声。
　　“摔这么重啊？”

　　鹿可轻轻吸了一下鼻子，被陌生人撞破窘迫后，她没说话。低下头，下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眼眶似乎有光在闪。

　　那人温和的揉了下她的脑袋：“没事的。”

　　过了两秒，鹿可深深点头，一大颗泪水掉了下来，打湿了地面。
　　她其实没那么脆弱，只是已经坐在这里很久了，一个人，而陌生人随意递来的关心又那么亲切。

　　鹿可抿了下唇，声音微弱：“哥哥，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我想给我爸爸打个电话。”
　　手摊开，粉色外壳手机示意给他看，屏幕中间横了一条缝。

　　江熠敛眉，松开球，寂静里篮球“哒哒哒”的滚远了。
　　他把手机递给她。

　　鹿可拨了个电话，但显示的是无人接听。
　　连打了几个都没有通。

　　“我爸爸没接电话。”她把手机还回去。

　　他问：“你能站起来吗？”

　　鹿可犹豫着说：“……好像有点困难。”

　　这么麻烦的一件事，她想就算他说自己有事先走也算是情有可原，然后她感到身下一空，被一个陌生男人抱了起来，鹿可格外紧张，瞳孔不由得微微放大。
　　血流夹杂着窘迫感，向她的脸颊袭来，热的滚烫。

　　鹿可被放在了直起来自行车后座上。
　　她五指紧紧的扣着手机，心跳的很快。眼神在不受控制中，四处游离。

　　“我先带你去校医务室吧。”他道。

　　江熠刚准备推着自行车走，就感觉衣服下摆被扯了扯，侧过脸。
　　小姑娘手指着花坛处，鼻子红红的，湿润的长睫一抬一敛间，秾黑娇艳。
　　“哥哥，你的篮球没拿。”

　　江熠笑了笑：“没事，等会儿也行。”

　　他推着单车，慢慢向校医院的方向走去。

　　等他转过身后，鹿可才偷偷用手指，揩去眼角残余的酸涩。

　　一路上，人陆陆续续的多了起来，应该是学生下课了。

　　*
　　校医院的走廊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灯光也显得略些刺白晃眼。

　　校医生拿来托盘，上面放着医用碘伏棉签和医用绷带。

　　“伤口进了沙子，涂一下消毒杀菌，避免伤口发炎。”江熠看着她咬着下唇，小脸一副惨白的模样，解释道。

　　鹿可瞪着校医生手上，那根棕红色的棉签，如临大敌。

　　江熠嘴角微微勾起，“闭上眼睛，咬咬牙就过去了。”
　　鹿可吞了口唾沫，深呼吸：“不行。”

　　江熠歪了歪头，漫不经心的打量了她一眼。

　　过于紧张，让她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鹿可不假思索：“他万一看我闭眼睛，就不打算小心处理了怎么办？”

　　她满脸写着会疼的。

　　准备处理伤口的校医生，听她这么说，手一顿，悬在半空中。
　　脸上略显尴尬。

　　鹿可坐在椅子上，江熠矮她一截，在她面前半蹲着，她无需仰头就能看他。
　　她看到，江熠喉结微微滑动，嗓子里似乎有细碎的笑意，隐隐的，让她听的并不分明。

　　人小鬼大，还挺会监督人的？

　　停顿了几秒。
　　江熠摸了下鼻尖：“那我替你盯着他好不好？”

　　“他对你下黑手的话，哥哥就对他下黑手，哥哥刚刚打完球，手特别黑。”
　　说完，他摊开掌心，仿佛要印证似的给她看，漆黑的眼睛盛着一抹光亮。

　　寂静里。
　　“噗嗤”一声。

　　鹿可被他逗笑，因为闷声哭过，鼻子还堵着并不通气，一不小心打了个泡泡。
　　她捂着脸，顿时觉得很难为情。

　　指缝间的空隙不瘦不宽，透过去看事物带着点粉色。
　　她看到，江熠突然起身，走到桌前，俯过身，抽了两张摆在桌上的餐巾纸。

　　脚步渐渐近了，纸巾夹在清瘦的指尖，递到面前。

　　鹿可的一颗心，不受抑制的砰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