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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总有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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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殡那天下了细雨,又绵又软,落在肩头毫无防备,回过神来肩却早已湿透。
出殡是算了时辰的,时间又在破晓,天才微微亮。望着大街的尽头,颇有一种“天街小雨润如酥”之意。
叶琉笙的棺木自叶府大门抬出,放在了宽大的马车上,在车夫手中的缰绳的拉动下,马儿哼了哼,踩着蹄子便慢悠悠地拉着车往前走。
车轱辘碾过水坑,溅起大片的水花,车上的棺木微微一斜,撞在了杆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叶颂今骑着马走在前头,勒马停下回过头,面色微有些不悦。他的身后是书生。书生守在棺木的旁侧,见到便低声提醒道:“小心些,莫惊扰了娘子。”
车夫自知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遂连忙点头道:“晓得了晓得了!”
而后的一路,车轱辘果真再也没有碾过水坑。
走至街尽头,前方出现了三匹马。三匹马上各坐着一个人。这三人从不同的方向来,来到了同一个方向。他们在此已等候多时。
“怎么不见杨大总管?”
方侯爷挑着眉问。就连他的目光也在询问这件事。
昨晚杨无邪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在场的人精又如何不明白?
那么,苏梦枕知道吗?
狄飞惊也看向了苏梦枕。
他低着头,目光注视着他的身侧,杨无邪本该站在他的身侧的这个位置。但今日这个位置却空了下来。若杨无邪真的心悦阿笙,为何缺席她的出殡日呢?
“无邪的去处,与二位无关吧。”
苏梦枕抬手掩着唇,目光微微有些不悦。好端端的,怎的问起了无邪。这两个人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方侯爷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回过头,脸上浮现出奇妙的笑容。
“哦……”
就连狄飞惊也有气无力地“哦……”了声。
苏梦枕:……
他俩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难不成六分半堂和方侯爷打成了什么交易?不对,若是真达成了什么交易,又如何在他的面前表现出来?况且,这两人是情敌,万万不可能会联手!
就在苏梦枕想这些事的时候,叶府的送葬队也来了。
苏梦枕的马上前几步。
“叶大人,我们来送她一程!”
叶颂今抱拳,哽咽道:“多谢苏楼主!多谢狄堂主!多谢方侯爷!”
苏、狄、方三人点了头,沉默地跟在了棺木的另一边。马蹄声错落有致。一行队伍行进缓慢。
狄飞惊的目光一直投注在盖得严严实实的棺木,他喜欢的姑娘就躺在里头,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当然之前的他或许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一次,恐怕是真的了。
虽早知这一天的来临,他也不是个不能接受现实的人,但就心而言,仍是难以面对的。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对她说呢。哪怕只是说个“再见”也是好的。虽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却想着,这大概就是他后半辈子最遗憾的事了吧。
狄飞惊的心中百感交集,似乎从听到她病逝的消息后至今,他的心就没有静过。
他们已经到了城门口。才走了多少时间,怎么就到了城门口呢?
狄飞惊张了张口,刚想说再慢点,恰时叶颂今勒马停下,抬手,紧接着队伍也停下了。他回过身,向三人谢道:“就送到这儿吧。诸位,叶某替小女谢过诸位!”
他的脸上带着薄薄的湿意,多了便汇聚成水滴落下。一时之间,竟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滴,又或者两者皆是。
书生见状。此时也道:“多谢诸位对娘子的厚爱!就此别过!”
他多么不想这三人跟上啊。哪怕现在看似和谐,但男人嘛……还是让娘子静静地走吧。
方侯爷面无表情地看着,而后率先道:“好!就送到这儿!”两腿一夹马肚,反方向离开了。
他答应得过于轻松了,可其他人就不轻松了。
苏梦枕望着方侯爷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唯有狄飞惊一直注视着棺木。他多么想她现在就从棺材里跳出来啊。
两人目送着送葬队伍出了城,然后渐渐的,消失不见。烟雨蒙蒙,就连人也蒙蒙的。
“喝一杯吗?”
苏梦枕望着城外道。
狄飞惊唇角勾了勾:“不必了,苏公子,我们的关系似乎没那么好?”
他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苏梦枕听他的话,不禁冷冷地道:“她死了,狄堂主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
狄飞惊嘴角一撇,算是微笑。
“苏公子误会了。狄某从未掩饰过。至于……”说到此处,狄飞惊顿了顿,而后抬眸问:“苏公子可知金风细雨楼杨大总管昨晚去了何处?”
苏梦枕眉头皱起,一副不快的模样,“有事就说!何必阴阳怪气!”
狄飞惊笑了笑,没说话,骑着马离开了。
苏梦枕望向他的目光里沁出了冷意。
——
叶琉笙躺在棺材里,自然能感觉到棺材在被移动。晃晃悠悠,好像行了好长的一段路。她不知道棺材被运到了哪里,也不知道途中经过了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这究竟是一条路还是多条路。
等到停下的时候,她已经晃得没脾气了。想来并不是叶府的人,否则她的便宜老爹哪能舍得她晃来晃去啊。
等待了多时,她听到了门开的声音,而后一道嗓音传了进来。
“里面就是叶琉笙?”
傅宗书?等等,这里是傅宗书的地盘!真是天助我也!
“没错。这是从叶府后门抬出的棺材,小人带人给截下了。”
毫无疑问,这是宋外卖的声音。
“果不其然,这叶琉笙真是假死。好一招瞒天过海之计!在外人看来,叶颂今领着送葬对象招摇过市,告诉世人叶琉笙已死,然而另一台棺材却提前了一个时辰从后门运出……”
宋外卖絮絮叨叨地说着。而叶琉笙听着,却犯了糊涂。她老爹又不知道她是假死,又怎么叫瞒天过海?你要说方应看瞒天过海倒还有几分可信度。宋外卖这话有些不对头啊。
“打开瞧瞧。”
“是!”
随后宋外卖掀开了棺材板,露出了身穿红衣的叶琉笙。她紧闭着双眼,面色泛着死人一般的白。
但只一眼,傅宗书就瞧出了些端倪。因为他没有闻到臭味。不是死人,自然不会有臭味,有尸斑。
“搜身。若是有什么兵器,想来是刺杀我罢!不过未免有些天真了。”傅宗书略有些无奈道。这就是诸葛小花和叶颂今想出来的计谋?实在经不起推敲。简直漏洞百出!
宋外卖的动作一顿,面颊飞出两朵红霞。
“这,叶娘子毕竟是女子……”
不想傅宗书却笑道:“怎么,连女人都没碰过?”
宋外卖低着头,而后才道:“小人明白了。”
他胡乱地摸索了会儿,手也不敢轻易碰不该碰的位置,却是什么也不曾摸到。
他的脸上泛起了狐疑之色,朝傅宗书道:“大人,什么也没有。”
“哦?”
傅宗书若有所思。
“她还有几个时辰醒?”
宋外卖道:“约摸七个时辰。”
“好!那老夫就在此等候。看看他们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说罢,傅宗书便寻来张椅子坐下。这是他的别院,一般不会有人打扰。叶琉笙的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他在此倒也清净。
宋外卖没有阻止,反而在傅宗书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勾起了唇。
……
七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叶琉笙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可以活动,躺了整整七天,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醒了?”上方响起了轻松的语气。
叶琉笙张了张嘴,露出了一副惊吓的模样。
“怎、怎么是你?”长久未开口,就连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沙哑。
“没想到?”
傅宗书见她的表情不似作假,心中却泛起了嘀咕,难道不是来刺杀他的?
叶琉笙没回答,沉默着从棺材里起身。她的动作十分艰难,好几次因为四肢的不协调而磕到。傅宗书就坐在那儿看着她是如何一步一步地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她的身上并无兵器,所以他又有何惧?何况还是个毫无武功内力的瞎子!他若是连这都感到恐惧,他还叫什么傅宗书?!
所以傅宗书仍是很放松的姿态。甚至为自己不需要遗失一条捷径而感到欣喜。他与诸葛小花斗了太久,久到他有时候都不知道盼头在何处。那是他的头号大敌,不把他斗下去,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
但现在不一样,诸葛小花的欺君之罪,是免不了了。
叶琉笙小心地走向傅宗书。有面板的提示,她清楚的知道傅宗书的位置。对于她的到来,傅宗书甚至连挪都不挪。可见真是看不起她。
“傅大人无非是想知道我当年是如何逃出来的。”
“这其实并不难猜。傅大人其实心中明白得很。”
傅宗书笑道:“可是我想听你亲口说。毕竟没有什么话能比从你亲口说出来的更有说服力!”
“是啊……”
叶琉笙忽然叹了口气。
“但是说了又如何呢?”
“傅大人今晚怕是走不出这间房了。”她轻飘飘地说道,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傅宗书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着胸口的刀柄。下意识地用尽功力一掌拍向叶琉笙,叶琉笙的身体重重地就撞在了棺材上,剧烈的痛楚令她呕出一摊血。她倒在地面上,痛苦地呻吟。可谓是出气多,进气少。
究竟是什么时候?
这把刀是什么时候插入他的心脏的?
他在脑海里回忆着。可他只看到叶琉笙一步一步的,很艰难地朝他走过来!
但凡出刀就会有杀气!
可她的杀气呢?
一个人杀人怎么会没有杀气?!
还有,她的刀哪儿来的?
难不成她还能变戏法不成?
傅宗书想了许多,可仍是想不明白这把刀究竟是如何出现在她的手上,又如何精准地插入他的心脏!他的“琵琶神功”可以刀枪不入,可为什么他没有反应的机会?
为什么?
宋外卖听到了屋内的动静,提着剑便闯了进来。
看到胸口插着刀的傅宗书大惊失色:“大人!”
可此时此刻,傅宗书看到他,心中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太安静了。
这座别院不可能这么安静。哪怕他喜静,也不可能没有没人?
“你……”
宋外卖担心地看着傅宗书,然后手中的剑在他的心脏处捅了过去。
褪下温和听话的皮,展现在傅宗书面前的是一张陌生且邪性的容貌。
他拔出剑,用洁白的不小心地擦拭,喃喃着说:“公子,我替你报仇了。”
随后又向傅宗书,道:“傅大人,一路走好。到了下面,替我向公子问好。”
他没那么好心,还向对方解释自己的用意。这有什么好说的?
公子……
傅宗书到死都不明白,他究竟是如何失败的。他的身边有那么多高手,本该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可此时却如蝼蚁一般……
剑入鞘,宋外卖看向叶琉笙,轻笑着道:“秋娘,你看,这事很简单对不对?”
“其实你也该死啊秋娘……”
凤秋池,小名秋娘。
……
他将傅宗书的尸体抱进了棺材里,盖上棺材板。而后又从襟里逃出一个木盒,里面是两颗天香豆蔻。
“这是九公子给我的。我很想你死,但现在不是时候。上面还有一个人,也得死。这世上该死的人太多了,连刀都不够了。”
叶琉笙:……
宋外卖作势将天香豆蔻塞进她口中,但叶琉笙却拒绝了。
“我不要。”
宋外卖的脸色立马冷了下来。
叶琉笙道:“你去给苏梦枕。金风细雨楼会是九公子的助力。而我,正如你所说的,本该就死去了。你将我的话带给九公子,他会明白的。亦不会怪你。”
宋外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随你的便!”
遂不再理她。
叶琉笙艰难地站起来,这一次哪怕将疼痛值调到最低,身体还是在痛。很痛很痛……
她是真的要死了。没有任何悬念。
她取出了烧火棍充作盲杖,离开了这座别院。这里很静很静,就连夏虫的低语也不曾耳闻。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宋外卖依旧冷眼看着她。看着她磕磕碰碰地往前走。
她知道他在看着她,随便吧,看就看吧。
人生只剩八个小时,她还要等什么?
“阿笙!”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喊声。
哦,原来她在等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