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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吉光片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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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珏做了一场好远好远的梦,里面并不是什么好光景。
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时间轴的终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览了自己的诸多从前。
他看到一个小孩儿,瑟瑟发抖地躲在衣柜里,柜子在外面落了锁。于是那个小孩儿小小的世界里,在那一瞬间便只剩下一个一尺见方的逼仄盒龛。
然而衣柜外面女人尖利的吼叫声和一声声直穿耳膜的敲击声,竟将这黑暗的空间衬托的尤其安全。
把他锁到柜子里的正是那个疯狂摔砸东西的女人,这也是她发疯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尽管那个时候她身体里各种激素已经开始叫嚣,大脑皮层发出的最直接的指令,甚至已经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要掐住那孩子的咽喉…
然而就在她即将掌掴住孩子生命的前一刻,那双手却在那只纤细的脖颈前堪堪停了下来。
她就像是短暂恢复了神智的丧尸。
上一秒还是狰狞如钩爪一般的手瞬间失了力,缓缓上移后轻轻地覆在了那双惊恐万分的眼睛上。
直到关上柜门的前半秒,她还在叮嘱自己的孩子让他捂着耳朵…
在光线被完全切断之前,小孩儿的眼睛里的妈妈还在阳光中微笑,那么的温柔…和平时哄他睡觉的时候一模一样。那么倘若他知道这是他见到妈妈的最后一面,那么或许那个时候他会忍住不去眨眼…
这个小孩儿真可怜,孟珏想。
小孩儿特别听话,一直乖乖地捂着耳朵…直到外面的动静已经很小了,他都没有放开手。
柜子门再次开启的时候,小孩儿立马被一双手臂揽在了怀里,一个男人半跪着紧紧地抱住他,将他的头按在了自己宽阔的肩膀上。
孩子睁开眼看到久违的光,灯光铺满的屋子已经被砸的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各种零碎的东西残了一地,片片狼藉。
接下来他被抱着走出房门的时候,看到门口的那架古筝已经断成了两截,琴架上还有一滩鲜红的血,是从琴弦上淌下来的。
那一抹血色像是一杆长枪,从这段泛黄的默片中隔着两个世界的边界猛地刺了出来,裹挟着冷兵器森然的寒意从孟珏的耳边倏然掠过,锃地一声划破了两个世界的沉寂。
画面里,男人抱着战栗不止的孩子,说:“小珏不怕。”
小珏——为什么要唤他小珏。
孟珏发疯了一般往那个男人的方向冲了过去,他想大声地质问他到底是谁,和自己什么关系,为什么口中叫着自己的名字。
然而就在他就要抓住那男人手臂的时候,男人年轻俊朗的面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了下去,皱纹像是毒液一般迅速爬满了他整张脸庞。
蒙了烟尘的眼睛下面挂着两行浑浊的眼泪,然而那泪水却并不是从眼睛里流出来,那双眼睛的晶状体早已经干裂布满血丝。
眼睛下松弛的皮肤就像布满苔藓的石壁,不停地往外渗着水珠然后聚在眼下…接着那张脸便会更苍老几分
男人的声音也变得嘲哳刺耳,他的两只手也在空中不甘心地抓取着什么。
他瞪开的眼睛朝着孟珏的方向,用他锦帛撕裂一般的嗓音说:“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
孟珏拼命地摇着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种颤抖完全是不归大脑调控的应激反应,是独属于他这具躯体的。他的第一反应是往后退,然而双腿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样,无论他怎么使力都无法挪动一步。
接着他身后传来土崩岸塌的轰隆声,狂风驾着海潮席卷了碎瓦残砾纷至沓来,所经之处埃霾障天。
他早已经看不清归途…
“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接电话!!”
男人一遍一遍的质问。
“我本来可以不死的,你恨我。孟珏!你是恨我的!”
“不!不是的。不是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完全失了声。
他伸手想要去够男人的身体,然而在这个毫无规律的空间里,所有的东西仿佛都不是实质,除了他自己。
他独自守了十几年的废墟现在都没了承载它的土地。
“你所在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带我去吧。”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把自己的脖子完全暴露在男人眼前。
他多么希望那双手紧紧地钳住它,然后将它狠狠拧断。
如果□□彻底死去,烂在泥里,再也照不到阳光就好了。无尽的黑暗至少不会让丑陋的瘢痕暴露出来,不然再耀眼的光都会跑掉的。
他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久,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却感受到了一股暖风拂过脸颊。
应该是有阳光打在了他的眼睛上,光线穿透眼皮产生的强烈光感迫使他努力的扑棱着眼皮……
———
护士走进来换药的时候,孟珏已经坐了起来,正偏着头怔怔地看着从窗棂流淌进来的夕阳。
“您总算是醒了,这一场可是把苏医生吓坏了。”
护士放下手中的托盘,轻车熟路地换下架子上的药瓶。“这是今天最后一瓶了,你等着啊,我去叫医生进来。”
孟珏不太想说话,便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流沙一般的阳光在明亮的病房里肆意流淌,映下的光影随着时间的消亡渐渐移动、拉长,桌子上树影舞动,这是个有凉风的夏日。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垂柳染烟浓,然而谁都知道这美丽的霞光转瞬便会消失,是怎么也抓不住的吉光片羽,就像那个从光亮里走出来的人。
等到苏落峰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已经是当天的下午四点多了,他是在回医院的出租车上接到的医院的电话。
“他是刚醒吗?我这就回去。”苏落峰说话都带着雀跃和小心。
苏落峰看着街道两旁逐渐亮起的灯火,想到孟珏此刻正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这会儿肯定委屈坏了,心里更加焦急了。
“师傅,能麻烦您快点吗?”
司机刚才听了一耳朵,还以为是苏落峰家的孩子刚睡醒闹人,朗笑一声追忆道:“您是第一次当爸爸吧,我们家闺女刚出生那会儿也是醒来一会儿不见人都哭的嗷嗷叫,当时我也跟您一样,哎呦,心里难受的跟油煎的一样。”
“什——哦!是,他就是个小孩子。醒来看不见人,会伤心的。”
——
下了车,苏落峰立马冲了上去,他克制着自己的激动尽可能小心的推开了病房的门。
孟珏身上的监测设备已经被拆掉了,浑身除了头顶处理伤口时候剃的一块儿秃瓢之外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苏落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倾身揽住孟珏的身体。“对不起,我刚才出去办了点儿事。”苏落峰心里愧疚极了,他还是让孟珏一个人醒了过来。
“嗯。”
看着孟珏现在的状态,苏落峰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他审判结果。
“你饿了吗?想吃什么,我让人送过来。”
孟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迟钝地笑了笑,提了口气到嘴边又泄了劲儿。
看他着欲言又止的样子,苏落峰实在是怕他多想,便温声问道:“想说什么?”
“没事,我好像...做了个梦。”
闻言,苏落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梦都是假的。”
“那你是真的吗?”
苏落峰捧起孟珏的脸,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说:“我是你唯一的真实,信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