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茶味的她》达闻西

13、几年

　　早读的铃声早就响过了，吴月洗完抹布回到办公室，孟老师已经带着陈放言去教室里看小孩读书去了。
　　吴月坐到位置上，看着斜对面那套新来的桌椅，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好想把它们赶紧丢出去，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不就是尴尬吗，连刚才那样的剧烈尴尬都经历过来了，好像之后朝夕相处的尴尬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但一想到当年那些由陈放言莫名其妙的追求而引发的故事，她又觉得头疼至极。

　　师范大学，本就是女生多，男生少。外语系尤其。陈放言的那一届，整个英语师范专业就只有他一个男生。唯一的独苗苗长了这么一张脸，自然很受全系女生的欢迎。
　　帅气的摩托车一骑，一大片一大片的女生心动。
　　可那个瞎了眼的小伙子，竟然拒绝了同班美女们的追求，反倒某天冲到吴月的宿舍楼下，抱着吉他唱起了苏打绿的小情歌。他大声地高喊“吴月，我喜欢你”，又是一片尖叫和心碎。
　　吴月从来都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认识过这个小帅哥，也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这个小帅哥喜欢的地方。她和他唯一的共同点，无非是都来自于浣江市。
　　于是一段为期三个月的轰轰烈烈的追求在她身上开展。她拒绝了他五次，可他就是不肯放弃。
　　直到一天，她实在受不了了，在他面前哭诉：“能不能不要再喜欢我了？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现在你们系的女生整天到我宿舍楼下蹲我，看我长什么样。我上厕所，都能听见有人说‘陈放言喜欢的那个人也不怎么样嘛’。我真的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你的喜欢。你有那么多人可以去喜欢，干嘛偏偏要喜欢我。”
　　她的眼泪是被他逼出来的，但效果很好。
　　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在校园里见到过他。
　　再一次相见，就是数年后的今天了。
　　真的尴尬......
　　为当初流眼泪的自己尴尬，也为今天被吓了一跳的自己尴尬，更为接下来要天天见到陈放言的自己尴尬。

　　早读结束后，孟老师带着陈放言回到了办公室，给他介绍着：“每天的早读是很important的，孩子们的语感都是要靠大声朗读读出来的。”
　　吴月看见他俩回来，抓起红笔就冲出了办公室。
　　幸好幸好，今天的课还是蛮多的。她不用在办公室里煎熬着尴尬着，可以通过去上课，来回避掉和陈放言的见面。
　　她和他擦肩而过，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倒是陈放言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了笑。
　　孟老师调侃：“从来没见小吴老师这么积极地去上课过。amazing啊，小陈你一来，她整个人气场都变了。你跟她在大学里的时候很熟吗？”
　　陈放言耸耸肩：“也不怎么熟吧。”
　　就是曾经很喜欢很喜欢过，但是没追到，这能叫做熟吗？他不知道。

　　几年过去，很多东西都在改变。
　　当年的陈放言刚刚进入大学，师范大学的外语系，美女浓度超高。身在花丛中，他一度被美女们迷了眼。每天上课，吃饭，身边都有着同学们的靓影。
　　他本想在同班同学中找个女友的，却在一次艺术学部的美术展览上，看见了一幅画。
　　田垄，野狗，天空，菜地。很干净的画作，是他熟悉的场景。小时候，他在姑姑家住过一个暑假。那个暑假里，他每天都会去姑姑那个村里的田边逛逛。记忆中的田野和画中的田野重叠，几乎是一瞬间，他很确定：这幅画所描绘的，就是他记得的那个浣江市的小村庄。
　　那条田垄，和那片菜地。
　　他靠近去看署名。艺术学部，美术学本科，吴月。

　　几年前，他靠着一幅画对吴月一见钟情。那时候他想，能画出这幅画的人，一定会在将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画家。他幻想着将来在新闻、杂志上看到吴月的名字，幻想着吴月的个人画展，也幻想着自己能够成为吴月的模特。他就在自己的幻想之中越陷越深，对着自己想象里的她情根深种，然后对现实中的她屡屡追求。
　　他以为的她，会是光芒万丈的她。
　　但几年过去了，再一次见到她时，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小学美术老师。
　　没有画展，没有杂志，没有新闻。只是浣江市城东小学的一位美术老师。
　　当然，这份职业没有什么不好的。不过是与他的幻想存在了落差，所以一时有些惊讶。

　　中餐，学生们会在食堂里吃，而老师们可以选择在食堂吃，也可以打包带回到办公室里。
　　通常来说，吴月都会去食堂里吃完。毕竟打包袋要单独收一块钱，她大可不必多费这一枚铜板。
　　小孩们吵吵闹闹地入座，而食堂最边上一排的桌椅都是孩子们给老师们留出来的空。与平常一样，吴月选了最最角落的位置，一个人一张桌子，戴上耳机吃饭。
　　因为在学校里也没什么相熟的老师，孟老师又时常把饭带去办公室里头吃，所以通常来说，她坐的桌子都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
　　但陈放言却大咧咧地进了食堂，端起餐盘，径直坐到了吴月的对面。

　　吴月一口饭又差点喷出来。
　　用手遮了遮，才免得陈放言看到她惊讶的表情。
　　这是干什么……她脚趾抓地，尴尬得即将当场昏厥。
　　陈放言却坦然自得：“吴月师姐，这里有人吗？”
　　吴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戏谑的意味。但没有。小伙子看起来很认真，是真打算坐她对面了。
　　她端起盘子，说道：“没人。我吃好了。”
　　陈放言看了眼她盘子里剩了许多的饭菜，眨眨眼：“就吃这么点吗，师姐？”
　　吴月尴尬地点头。
　　“师姐，能和你聊聊吗？”
　　陈放言问得认真。吴月停下了脚步，扭回头问道：“聊什么？”
　　“师姐，以前的事，抱歉。”
　　吴月却摇摇头：“不用提以前的事了…拜托了……”
　　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多好？何必提出来，闹得谁都尴尬呢？
　　当年陈放言才读大一呢，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心智不成熟也是有的。吴月早就走出那段单恋带来的困扰了，时隔几年的抱歉是多么得没有必要。
　　可是显然，陈放言并不这么想：“不，师姐，吴老师，我想说的是，当初确实是我太自我中心了。我不了解真实的你，却对你抱了很多遐想…也说了很多可能会打扰到你的生活的话……后来我就知道了，其实你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你跟我的想象不太一样，我其实不太喜欢，呃……所以，吴老师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的，我们以后就是同事。”

　　吴月的脸已经耷拉下来了。虽然这张桌子偏僻安静，但并不代表别人一点儿都不会听见这里的对话。
　　万一有个听力好的小孩听去了，那多不好。
　　陈放言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事情一点儿都不顾及后果。就是一没完全长大的大男孩。
　　唉…真的头疼。
　　不过好在他摆明了态度，吴月也能完全放下心来。当然，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几年过去了，这小伙子还会对她死心塌地。但他说了不会再纠缠，那真是太好了。
　　肚子只是半饱，可她没有再次坐下来的勇气。端着盘子，看了看上头的剩菜，和坐在那里的陈放言，叹了口气，还是决定走人。
　　到泔水桶边上，回头看了看，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吴月赶紧再扒拉几口饭菜入肚，才结束了这顿意料之外的中餐。

　　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吴月的大脑自动回放着陈放言的话。
　　“其实你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
　　她觉得可叹又可笑。她当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没有人会以别人的想象而存在，也没有人会完全与他人的想象一模一样。她吴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自己都还没搞明白呢。
　　可再想想，吴月又觉得有点惋惜。
　　这个世界给予她的喜欢总是很少，从小到大，好像从来没有一份独一无二的真挚的喜欢落在她身上过。大学四年，没有谈过一场恋爱，唯一的一点儿乏善可陈的情史，也就是由陈放言带来的单恋。
　　原来那份单恋，也不是给她吴月的。
　　他的喜欢，给的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吴月”。她不知道他想象里的她是怎么样的人，不过就从他今天这番话来看，总之那人不是她这样。
　　她付出去的喜欢太少，得到的喜欢也太少。一切都显得太过于单薄，单薄得她早就习惯。有时候想要谋求改变，但总是也迈不出真正改变自己的那一步。
　　吴月深深叹气，再次戴上耳机，放空自己的大脑。
　　耳机里播放的是陈奕迅的《阴天快乐》，一句句歌词清晰地入耳。
　　“过去穿过了现在
　　绕过了未来
　　缝在心海中
　　带着你我旅行变成老头
　　孤单怕成了习惯
　　所以我淡定走在人海中
　　偶尔想看云飞却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