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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太监摄政王(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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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颇怪。一是在于,季昶身边女人嫌疑最大的,仍然是季夫人,如今生死未卜;二是在于,制忘忧草毒途径甚多,但凡采买,总要留下痕迹,季府上却找不到。无论是季昶临死前拼命掏出的抹胸,还是唯有熟人才能掌握的投毒方法,似乎都能理出千头万绪。可真要查起来,却仿佛成了大海捞针。
季夫人忽然服砒.霜之事,亦不知是否与案情有关。或是她所言说的,仅仅是与季昶一同,怨恨宦官当政。有谋反之心。或是前朝谋反一事实则与此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宁曲见赤襄敏表面玩乐,实则还算办了件公事,便如实将疑虑同他说了:“……没有重合点。若季昶暗示是女人所为,则他唯独能接触到的府中诸女眷,乃至厨房,皆无采买毒药的证据;若是熟人所为,则与那抹胸有何联系?”
“绣娘瞧了,确是江南绸缎庄的工艺?”
“是。臣亦猜疑,此案背后有南方乱党操纵。若果真如此,怕是乱党势力早已深入京城,乃至三品大员近前。非同小可。”
宁曲讨论起案情来,官帽下小脸严肃,绷得紧。赤襄敏忽然喝了口酒,笑道:“不急。排除该排除的线索,答案自然水落石出。或许比你我想象的都要简单,不过是走了人思维的盲点。譬如往毒物来源一线查下去,尚未排除所有可能。孤以为不若派厂卫细查季昶昨日至今去往场所,可否有人通过厨房等途径,去名单里的小樊处采购黄花菜。倒不局限于季府内。此外,季夫人所服砒.霜,亦可追查来处。”
她说得胸有成竹,宁曲不知为何,忽然亦觉办案尚未走到死胡同。然而依然将厂卫所查线索一一与她过目。
季昶从昨日下朝,至次日上朝期间,先后去过鹤鸣楼、普安店、都察院副都御使杨原府、龙津书院,及季府家中。此后便入朝议政。直至毒发身亡。其中,去鹤鸣楼乃是赴宴,去普安店是为茶酒;季昶与杨原乃同乡,拜访后,又与其一同去了龙津书院看望后生,傍晚归府。
“杨大人府上亦有女眷,然而臣原想季昶未必能如殿下一般放浪形骸至此,竟未曾调查。此番,多谢殿下提点了。”言及此,宁曲忍不住牙根发酸,仍刺了她一通。
赤襄敏亦不是好惹的,施施然为他又把秋露白满上了。
但见她松袖,将手一摆,调侃道:“宁卿久未与孤放浪形骸一把,便择日不如撞日。”
酒香四溢,四周针落皆可闻。无人敢出大气,连屋檐瓦片亦未摇了。
谁要跟他择日不如撞日?宁曲面上含笑,接了酒杯一饮而尽。心内正气得直想杀人。满脑子尽骂,此人当真浪荡。
“喝慢点。”赤襄敏回了他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恰在此时,有人急切敲门。放他进了,来人乃是一厂卫,满脸心急火燎,额间发汗,喘粗气,瞧着像是一路跑马来的。一见他们,他便拜见道:“摄政王殿下,督主,季夫人醒了。”
宁曲霍然站起身来。
“解毒了?”
那厂卫摇头:“大夫吊着最后一口气。”
毋需多言,赤襄敏亦起身,给张世使了个眼色,他即会意,派人将摄政王的的卢速牵来。又叫人照料业喜,结账收拾。
赤襄敏与宁曲二人并肩下了楼,再叫人行了一场大行注目礼。却管不了那么多了。眼下是在与时辰拼命。像东厂的车辇、骏马都暂时无用了,赤襄敏上马后边拉起宁曲坐在前头,两人一骑,疾驰而去。
其余人马各自跟在后面,再有摄政王近侍,同骑宝马护送。道上乌泱泱一大群人,见到如此架势,纷纷闪避开来。
偏偏跑马至中途,有一女童忽从道路冲出。叫赤襄敏猛然勒马。
宁曲为之心惊胆战了片刻,却见赤襄敏将马缰在腕间麻利一绕,素闻最难驯服的的卢马,顿时听话一拐头,轻而易举便绕了过去。灵活至极。
徒留那照料女童的老者在身后发愣,溅起尘土一片。其余人皆因此慢了半步。
身侧空寂,身下颠簸,却紧紧环绕着另一人温热的气息。宁曲坐在他身前,忽有恍惚。仿佛今日曾在何时梦见过一般。
然而现实是,他多年未与男子共乘一骑。怕是幻象。
疾奔到医馆时,宁曲方略回神。温热亦散,却转瞬间又覆上了他手心。宁曲低头,对上了赤襄敏寻常冷肃的眼神。扶着他手,缓缓下马时,他才逐渐觉察出来此人细心。
自己虽不是弱质女流,然而的卢马高大,骑术一般者若无人扶,仍难免畏惧。
念及赤襄敏实际年长他数岁,宁曲脑海中骤然掠过一个念头:这位摄政王殿下还真是……叫人忍不住依赖。
殿下,可曾与旁人共乘的卢?
他不意深思。
医馆内人声鼎沸,见东厂、摄政王府诸人来,即刻噤声避让。经过大堂、后院,行至给季夫人安氏的病榻门前,便听到了阵阵哭骂声。
那老大夫可怜见的,胡须花白,一把年纪了,亦给病榻上的安氏骂了出来,巴巴候在了回廊上。只留两个徒弟在里面,继续陪着安氏伺候。守在房里房外的厂卫,俱是愁眉苦脸的模样。见到他们来,连忙上前见礼,道是安氏救不回来了,如今让人熬了参汤灌下去,硬吊着。
宁曲让人免了礼,往里一瞧,但见安氏靠在榻边,面中泛粉,目光炯炯,却唇色惨白,一副回光返照之相。嘴能张着骂人,尚是清醒的。
幸好,还来得及。他松了口气,望向赤襄敏侧脸。
赤襄敏此时却皱起了眉头。只因她听见了安氏骂宁曲作什么,一声声不堪入耳。
“猪狗不如”“老公”“阉竖”等等,她听在耳里都难忍。换作说的是自己,早打上去了,怎可能如宁曲那般听若惘闻。赤襄敏一甩袖子,双眸满是狠意:“她早先亦是如此骂你的?”
“无妨,”宁曲转身,正色道,“安氏,此案若有转机,便是你死后哀荣。有什么苦楚,大可说出来。春心曾招,季昶与你并不如你所言般感情甚笃。”
屋里安静了一瞬。转而安氏却又哭叫起来。手指他们,眼神哀恸。
“男子、走狗……你——们这帮人,又怎么可能懂我们女子的苦!”
安氏言至“你”时嗓音劈裂,眼看是人确已回天乏术,却仍将接下来的话完完整整喊了出来。床板随之发出一阵咿呀。
周围医女,皆露出不忍之色。众厂卫则俱是莫名,甚至隐有轻蔑。
女子,又怎么会懂宦官的苦?
宁曲拧了拧眉头,不安地望了赤襄敏一眼。却只听唰一声,她已从侍卫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屏退左右,大踏步径直走了进去。这人绯袖生风,所到之处,众人皆避让。三儿刚从外面回来,见状,心惊胆战地把头往里探了探。
“孤来!”只见摄政王头也不回地吩咐,砰的一声,关紧了门扉。
女人的哭叫、床板的响动,俱为隔绝在了外头。念及她方才的怒意,宁曲暗叫不好。然而摄政王决断不错,安氏由他审更不合适;三儿亦在提醒他,外面备好了马。
杨原府上势在必行,且事不宜迟。既此处已有摄政王理事,他们当往杨府去。
查案如用兵,而兵贵神速。宁曲眼神一暗,旋即转身离去。
这头。
系统眼睁睁看着赤襄敏怒气冲冲,闯进了房门,却立即神色一变,面带哀恸,解起了衣带。那变脸如行云流水,叫人简直要怀疑先前听到、看到的她,都是自己出了幻觉。
安氏在弥留之际,一时间更是难以区别。她只能确定,堂堂摄政王,竟独身在她床榻边解起了衣裳。
他不甚熟练。中衣绳结若有不好解的,便哗啦一剑削断。
一件,一件落下。他柔软的肩,腰,长发。背上浅粉色的伤疤。
“殿下,您做什么——”安氏的恐惧戛然而止,因她见到摄政王已解开了最后一层束缚,把剑一扔,坐到她面前,微微苦笑。她忍不住捂住了嘴,低声呢喃,“不,这怎么可能?您竟是……”
“女子的苦,男子的苦,孤没有不懂的。”赤襄敏轻声道。
这时候,她才不再压抑自己的嗓音。那声音暗哑清柔,古怪莫辨。是儿时古昭仪怕人发现端倪,因此用药将原身嗓子弄哑了,再令她始终沉着嗓子说话,才不致使人生疑。
后来换了她这个芯,亦需维持音色。至今,已有七年了。
安氏临死之前,骤然得知皇室辛秘,不觉恍然。其中分量,愈叫她不由得钦佩。
事已至此,再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安氏望向窗外的松柏,郁郁葱葱,忽而大笑三声,缓缓吐出了一个字。又恭谨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赤襄敏小指,半晌,便溘然长逝。
她阖眼时,眼角仍滑下一滴泪。晶莹透亮。
赤襄敏沉默许久,将她手轻轻覆起,放了回去。又将她被褥边角合缝,肩靠回枕上。
起身时,赤襄敏身形晃了晃。她扶了扶地面,轻笑一声。想是跪坐太久的缘故。
系统看到了一切。等她慢慢将衣裳穿起时,终于忍不住疑惑,小心问道:“大人原来不生气?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方才还骂得那样难听,是瞧不起男人、宦官呢。”
赤襄敏闻言,系好了最后一根衣带。拾起剑。
“哪有什么男人,女人,”她无所谓道,“门里和门外的那些,都是可怜人罢。”
木门推开,张世已经候在了外面。另有厂卫数名留守。报告了宁曲的去向。
赤襄敏颔首,命人好生打理安氏后事,亦打马前去。路上系统一直小心翼翼似的试探她,令人发笑。赤襄敏全当玩似的,调戏了半天。解闷一乐了。譬如它又问她:“那生气也是在男主面前演的?”
“哦?我生气了?”
系统郁闷:“难道没有!我明明都识别了您的表情,和数据库做了对比……”
逗系统也要有个底线,赤襄敏想了想,方正色道:“都是真心的,我在宁曲面前生气,和我为安氏哀恸,哪里冲突了?”
分析一番,逻辑上似乎找不出什么问题。就像魏佳人的一夫一妻制一样。有老婆和有老公,并不冲突。
啊呸。
绕来绕去,它都给她绕晕了。系统再不准备细问她这些歪理,也摆出一副谈正事的态度:“那您在这个世界的计划,到底是什么?目前改动并不大,若是原故事重演的话,多半又会导致宁曲谋反,乃至他死后佞宦当政,断送宇朝气运。遭到鞑靼反攻。”
别的不说,这种客观问题,她总要给个交代吧?说实话,系统也是耐着性子看着她征战这么多年不问了。料定这个不愿讨好人的女人,要走她自己篡位的路子。
然而它瞧她作为摄政王辅佐赤永极这么些时候了,好像又不是那么个意思。
“很简单啊,”赤襄敏勒马,翻身跃下,“我要勾引宁曲。”
系统一口电流,差点没喷出来。好在它硬件坚.挺,不至于失控,真喷出来。但饶是如此,它的CPU也过热了几秒钟。警报响起,闹得机房工作人员好一通忙碌,结果检查到一半,又没事了。叫人摸不着头脑。
不得不说,她潇洒的男子背影和“勾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系统十分怀疑。
“等等,您是说您准备顶着现在这一身肌肉,一脸刀疤,去勾引一个太监。”
赤襄敏一边大踏步迈进杨府,一边嫌弃道:“你什么时候也喜欢描述这些废话了?跟上一个小说世界的作者似的。是不是还要加上我有一双天真的大眼睛,纯真无邪?”
“怎么可能。怎么看都是高大威猛,邪魔歪道的眼神。”
赤襄敏顿时怒了:“你们这怎么一个个的,都不会用成语呢?”
一路上有家奴参见,见到摄政王的人马,俱是低眉敛目,不敢失礼。少数几个胆大的怀春少女,硬要偷偷看她一眼。全都给这人一双棱角分明的眼睛吓得重新低下了头。
与当初不同,赤襄敏如今身材挺括,气质硬朗,兼之眉宇间含怒,权柄在握,已经叫再多倾慕她的女孩亦不敢轻易冒犯。
加之周围侍从皆是一身齐腰甲,佩剑,她如今这排场,比宁曲亦不遑多让。
系统讪笑,但它摸清了领导的性子,知道她自负是个好领导,断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责怪的。想说的话还是敢说了。下次它还敢。
没错,它就是故意的。
“下次在你数据库里罚写一千遍成语词典,给我过目了再删掉。”赤襄敏冷哼。
“啊?”
系统傻眼了。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难道就是没人能在她手里讨得了好了?它忿忿应了,又忍不住道:“不过,大人,我看了宁曲对您的好感度分析,目前预测——是负数啊。您现在这个状态,想勾引男主,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