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无若

5、长安

　　我叫李娃，是刘彻最宠爱的夫人，我死的那年刘彻亲手写诗赠我。可我又是勾弋，那我到底是谁了？后人都说汉武帝最喜李夫人，可是我知道，他的心里头只有卫子夫一个人，我只不过是他和她争吵赌气时的意外，一夜风流，再无恩幸。
　　刘彻，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他承载了我作为少女时所有的期盼和梦想，但却不是我最爱的人，我最爱的人是一位将军，一位我永远只能看着他背影的将军。长安，是所有故事的开始，是卫子夫所有爱情的开始，也是我作为他们故事配角的开始。
　　那年，长安繁花似锦，街道小巷都弥漫着喜人的花香。那年，我只有9岁，后人都说我本是宫中伶人，其实我和卫子夫一样，是先到的长公主府，才进的宫。那年的长安美好而危险，一场暗藏的杀机就在眼前，我仍记得那年，老皇帝病重在床，窦太后因偏爱小儿子梁王欲取刘彻而代之，但是祖孙情深，一时间无从取舍。长公主长平见其后宫形势不稳，联合其姑母馆陶稳定朝政和三方势力，保住刘彻太子之位，等其回京。
　　长公主府。
　　一身红色的佳人在大厅中烦躁的来回度步，时时向外张望，秀丽的五官越发皱到一起去了。主座上，画梅花妆的蓝衣女子，慢慢饮茶。手指的轻颤泄露了她此刻紧张的心情，放下茶盅，她凌厉的眉眼望向红衣的女子，“阿娇啊，你且坐着，竟然阿彻说今日会回来，必定会到的，你别走了，扰的我都头晕。”
　　这个阿娇，就是当年刘彻许下金屋藏娇的女子，只见她一跺脚，就小跑到蓝衣女子身边一边摇晃着长平的衣袖，一边娇嗔道：“长平姐姐，你怎这般平静？若表弟在路上遇险，或者是梁王舅舅……”
　　“住口！”长平甩开她的牵制，大声喝斥道，“你莫要胡说，叔叔与父皇一母同胞，自小他便疼爱阿彻，视如己出，怎会对阿彻下手？！以后，不许说这般话了！”
　　“公主，九爷到了！”一个小厮前来报到，眼前红色的雾影一转便听见阿娇喜悦的声音，阿彻。
　　刘彻还来不及反应，一个人影便跃进了他的怀里。眼眸中一丝厌恶闪过，随即便抱住了来人。当时的我跟在习教阿嬷的身后静静的看着那对才子佳人，那天的阳光刚好，那白衣的少年怀抱着红衣的女子笑的肆意美好，那种美好是我日后所有的追求，我渴望有朝一日我也能被这个白衣少年紧紧环绕，可是，我错了，原来帝王的爱和宠是分开的，原来帝王的爱是可以装出来的。我一直以为，至少他是爱过那个女子的，可是多年以后在他抱着我的时候，眼神中闪过那丝和看陈皇后一样的眼神时，我才知道那种情愫叫做厌恶。
　　长平走出大厅，刘彻放开了阿娇，向长平稍稍颔首，“长姐。”
　　刘彻身后的随从都向长平行礼，李当户的身边跟着一个女子，一双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丝毫没有发现因为自己没有施礼而受到众人的注目礼。
　　长平看着那个女子，不由莞尔。那个女子的眼神干净纯粹的犹如一泓清泉，不像自己……心头涌上一丝失落，随后便笑道，“姑娘，可喜欢我这里？”
　　女子听到，甜甜地笑着点头，随后又拽了拽李当户的衣袖说道，“阿户啊，以后我们成亲了也要这样的房子好不好？”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李当户的脸刷的便红了，长平轻笑。只有阿娇看见了，刘彻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眸中闪过了一丝怒气。一瞬间，阿娇便将这个女子纳入了自己的敌视范围。
　　这时一个小厮进门，行至李当户身边时，便跪地说，“少爷，老爷让我请你回家。家中一切已经打点妥当，后日迎亲。”
　　“哇！”一声喜悦的惊呼在李当户身边爆开，众人只看见那个女子突然笑得无比灿烂说，“阿户，你爹可真好啊，知道我们要成亲都打点好了，可是，迎什么亲啊？我直接住进去就行了啊。”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长平心中不忍，这个女子原来……四周突然安静下来，阿户迟迟没有开口说话。刘彻望着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心中却是翻江倒海的怒火，这个女子这么久了居然还是爱着阿户？良久一声冷笑说道，“子夫，阿户要娶的不是你。”
　　女子的手从阿户的衣袖上滑落，继而又自欺欺人的笑着说怎么可能，阿彻，你莫骗我，我不信。
　　听见她吐出“阿彻”两个字的时候，阿娇的眼神更多的厌恶，可这时她还不能开口说话，她要知道这个叫做“子夫”的女子究竟是谁？
　　长平看着那个女子心中更是不忍，她看着那个女子仰头望着阿户，眼神中满是期翼，一双纤手复又握住了阿户的衣袂。错了，都错了。那个女子怎么能爱着阿户？阿户早就被赐婚了，若不是这次太子顽劣，他早就该成亲，有了妻室。这般的痴情，终是错付。
　　那时的卫子夫深深的仰慕着李当户，那时的我在看见她的时候，固执地认为她是最美的女子，比陈皇后单纯，比长公主活泼，比曲儿里唱的虞姬还好看。可那时候的我还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嫉妒，就像陈皇后一样去妒忌她所有的一切。
　　李当户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他偏着头不去看那个女子灿如星光的眼眸，他知道她的眼睛里此刻一定充满了忧伤，可是他也记得初相遇的那天晚上，九哥说的话，“阿户，莫对子夫动心思，九哥要她。”他不知道九哥喜不喜欢这个女子，但是他让了，只因为他是臣，九哥是君。心思转动间，他已经拂开了那双紧拽着自己衣袂的手，片刻才敢抬头迎向那个女子的眼睛说，“子夫姑娘，在下要回去娶亲了，若不嫌弃，后日可来观礼。”言罢，便不管那个女子傻傻呆呆的模样，走了。
　　子夫笑了笑，随后也跑了出去，我看见想要去追她的刘彻被阿娇死死地拽住，也许那个时候她便意识到卫子夫是她以后成为皇后的最大威胁，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我一直以为,那一日是卫子夫最痛的一日,后来才知道那是她爱情终结和开始的时候。当我和她交好的时候，她说，“若是没有他，我不会记住那一年的长安，不会结识卫青，也不会知道父亲口中的爱情那么酸涩那么无奈。”
　　后来，李当户真的成婚了，我记得那天我随长平公主一起去李府贺礼，刘彻作为帝王的代表前来主婚，阿娇缠着他，在他温柔的眉宇间我意识到了他的不耐和些许期待。他是在期待卫子夫么？那个女子当真会来么？
　　在红火的一片中，那个女子来了，那如一泓清泉的双眼真的充满了水光。没有人看见她，因为谁也没有想到她会是一个丫头的模样来观礼。在那个晚上瓢泼大雨的时候，也许只有我和一个小厮知道，也许谁都知道。卫子夫站在雨中看着李当户，李当户一身红袍刺痛了我的眼睛。雨不停的宣泄，那个女子缓步走到他的面前，长发湿透，妆也花了。
　　“半生可好？许我半生情爱，半生后我把你还给你的夫人，可好？”
　　李当户看着雨中的他，手指陷入掌心的疼痛才使他克制住不上前拥她入怀的冲动。他摇头故作冷淡地说，“子夫姑娘，有情必有情债要还，我若许你半生，便欠下我夫人的前半生的情债，半生后我回到我夫人的身边，那你的情债了？半生情，一世债。恕李某不能办到。”
　　子夫摇头，再大的雨也不能模糊她眼里掉下的泪。她嘶喊着，“我不要你还债！不要的！”说着她的身体滑坐在长廊上。
　　好久，久到我以为就这样结束，可是我听见她说，“阿户，你的夫人美吗？”
　　“美。”
　　“以后你的眼里是不是只会有她了？”
　　“什么？”
　　“父亲说，如果爱一个人的时候眼里只有那个人，你也是吗？”
　　“那……那便是吧。”
　　“阿户，我喜欢你，喜欢初识的时候你的眼里只有我。”
　　那漫天的大雨就像她心里那处流血的伤，潺潺不尽。我不知道她跌坐在雨里多久，也不知道那个女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回到府中后，我一直在想新郎官是不是对她有一样的情，新郎官看着新娘酡红的笑靥时是否会记得有个女子也像他的妻子一样对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