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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宫女日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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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延禧宫后,云韶果然被吴姑姑叫了过去。
这一次吴姑姑没有再慢悠悠品茶晾着她,开门见山道:“皇后娘娘要在宫女里头选人侍奉皇上,我已将你的名字放进了拟好的名单里。”
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硬邦邦的,她略顿,复又叮嘱道:“你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应该懂事儿了。”
云韶脑海中忽然窜出来一段记忆。
似乎是原主正激动地同吴姑姑辩解,说她入宫来不是为了攀附权贵,只想安安生生做宫女,到二十五岁再出宫嫁人。
原主这个时候情绪格外激烈,连带着云韶都不禁有些恼怒和憋屈。
这情绪很快被吴姑姑敏锐捕捉住,眼角霎时出现了两道轻浅纹路。
她并不动怒,只是慢条斯理地陈述着:“这么久了,还记得在家里你阿玛和额娘是怎么叮嘱你的吗?”
记忆霎时重现脑海,说的不过是些老生常谈,只是便宜阿玛满脸自得,眼睛直直地发着光,好似笃定女儿入宫一定能为家族博得荣光。
原身父亲空有一番野心,却没什么才能,全靠着祖父余荫和四处奉承才在内务府当了官儿。
要不然,按着原身的家世,哪里用得着入宫来做伺候人的活计,一年拢共六两银子的份例还受苦受累不说,还白白蹉跎几年青春耽搁了婚事。
无非是见女儿生得一副好颜色,便自幼将她养在嫡母膝下百般疼爱,好生教养,以期来日她加倍回报。
原身却只当自己是被内务府选进来做宫女,从未想过家人送她进宫,是盼着她能飞上枝头,为家族谋利。
真心爱护这个女儿,和希望这个女儿能为自己带来利益之间,对魏家人而言并不矛盾。
有了这段记忆,一切也就说得通了,早上她拿着银子去求,吴姑姑并未允诺。也许是记恨原主上回出言不逊,冒犯了她;也许,是想让云韶体验一下,做宫女和“主子”有什么不同,激一激她。
距原身上次出言不逊已经许久,到今日才实行“报复”,吴姑姑还是挺有耐心的。
“虽说这出宫嫁人之事,以你阿玛的身份有资格过问,必不会叫你嫁得不好,可你阿玛和额娘把你送进来,自然是对你寄予厚望。”吴姑姑对她叙说着原身家人对她的“关切”之意。
然而云韶和皇后容貌相似之事,她却只字不提,云韶一时间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和皇后素来交好的纯妃,嘉妃也不知道皇后是如何想的,自打前些时候皇后拒了贵太妃要送侄女儿入宫的意思,有个宫女和皇后容貌相似的流言就传了出来。
要说这时候,皇后应该着手料理了那些不长眼的奴才立威才是,贵太妃一贯和太后交好没错,皇后为表尊敬,待贵太妃也如半个婆婆。
可贵太妃到底只是个太妃啊,又不是正经婆婆,皇后何必这么避其锋芒,甚至还要忍气吞声地把那魏氏也叫来选看,这不是膈应自个儿吗?
高贵妃进潜邸比众人都久,知道些旁人不知的,解释道:“说来也都是那吴姑姑举荐的,她从前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后来放出宫去嫁了人,没两年夫家都死绝了,太后觉着可怜,就又把她叫进来当差。”
嘉妃听罢便撇了撇嘴,为皇后不平,“这话怎么说的?贵太妃好歹是长辈,这吴氏不过太后昔日的宫女,怎么连她的面子也要给?”
皇后并未觉得有什么,笑道:“从前倒可以不理,这会儿贵太妃正和皇额娘诉苦呢,只怕要多心的,咱们做晚辈的,自然要担待着些。”
接下来的几天,云韶,张玉宁和被选出来的十几个女孩一起,跟着皇后派来的两个姑姑学规矩。
学规矩之外的时间,云韶都花在了给衣服上绣花上。
内务府发下来的衣裳是不管绣花的,底衣——也就是内衣,还有中间的衬衣是素面,外衣袖口和领口处就得她们自己绣花了。
宫女平常不许打扮,内务府不给她们绣花,一则节省人力,二则也能满足女孩妆扮自己的意愿。
但云韶对于女红压根儿就是一窍不通,仅限于能穿针引线,勉强缝补罢了。就算有了原主的记忆帮助,绣出来的东西也只是勉强能入眼。
张玉宁绣活很不错,闲暇时还能指点她一二,饶是如此,也忍不住为她着急:“要么还是我替你绣吧,你长得这么好看,皇后娘娘一定喜欢你,你可不能因为绣工粗糙没选上。”
云韶朝她手中一望,却见她的衣裳也没绣好多少。
张玉宁绣活很不错,但这次见皇后,是关乎到能不能做主子的大事儿,人人都极看重,下针之前慎之又慎,就怕一个不小心绣歪了,她自然也是一样。
云韶就着窗外的阳光仔细看了看,她没绣歪,就是和记忆里魏云韶的绣品还差一截儿罢了,虽然不是极出挑,但也没那么差。
“我觉得挺好的。”云韶对自己挺满意,指着张玉宁的衣裳提醒道:“别看我了,看你自己的,那一针是不是有点儿歪了?”
张玉宁霎时回了神,忙把衣裳往窗前一放,俯身仔细端详着。
她压根没想到云韶是在逗她玩,反而边看边喃喃自语道:“这儿是有点歪了......怎么改一改才好呢?”
云韶看她那么慎重,忍不住一笑的同时,又泛起了阵阵心酸。
而后,她回过神抓紧时间绣起自己的衣服来,秋日天短,大概到六点左右就天黑了。
宫女能用的蜡烛也少得可怜,根本不够她们晚上绣东西,云韶好不容易能体会两天视力正常的日子,不想再把这么好的眼睛给糟蹋了。
轻松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到了见皇后的这一日,她们早早就起身洗漱,用膳过后,就得花心思来妆扮自己了。
衣服还是内务府统一发放的宫女服饰,底衣和衬衣都是加厚款,穿着很暖和,但也有缺点,就是太厚,显得人笨重,从上到下完全就是直直的长条,放在炕上简直可以自己立起来。
有人偷偷换了夏天的底衣,衬衣是冬天的,这样既不显得特别胖,也不至于太冷。当然,没人敢把里面的衣裳都换成夏天的,那样虽然显瘦,但又有点太显着了。
这个时代医学极为落后,生一场感冒也许就能要命,云晒没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拉着张玉宁一块儿穿了厚的。
姑姑们已经提前备下了五座大穿衣镜给她们用,还从别处送来了好些纱堆的头花,许是因为天冷了,所以颜色也都很淡雅,上头有图案,估摸着是夏日里剩下做衣裳的边角料,图案也是浅浅勾勒,半透明的细纱拥簇层叠,瞧着很不错。
云韶看不出好歹,随意挑了两朵顺眼的簪在耳后。
一路由姑姑们领着到了翊坤宫,这院落布局和延禧宫没什么不同,就是各处装饰焕然一新,彩画鲜艳夺目,其中东侧殿的一整块剔透明净的玻璃窗户最为夺目。
姑姑远远停了脚步,低声吩咐道:“娘娘心善,不愿你们站在外头受冻,先进去的五人跟着李姑姑,后面的五人在门口等着,很快便能进去,其余的人跟着我,去耳房里歇歇脚。 ”
暖阁中,皇后,纯妃,嘉妃三人正围着熏炉说话。
皇后为天下女子表率,自当以身作则,平日里的用具一贯是简朴的,不过再简朴也是皇家,地上正当中立着一座红彩描金加绿彩的镂空四足方熏,泛着橙子般华美又凝重的色泽。
宫里最好的炭要数银丝炭,一丝烟味儿没有,是特供给皇帝日常用的,偶尔也从指头缝里漏一点子下来,不过像皇后一样当寻常炭火取暖用,谁也没这么大的豪气。
纯妃是见过云韶的,隔着玻璃一眼就看到了,她这么一望过去,皇后和嘉妃的目光也跟着都落在了云韶的脸上。
嘉妃看了只有一眼,就眉头微蹙,目光逐渐锐利起来,这轮廓可真是像啊。
她倒是没说什么,可她和纯妃都是打潜邸出来,进府的日子也差不离,这么相处多年下来,还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皇后则微微看得久了些,瞧着若有所思。
“许是眉毛和眼睛有点像?我瞧着她一双眼又大又清透,倒是有几分我的样子。”
竟是琢磨起来了?
纯妃和嘉妃听了这话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庆幸,而后没忍住笑,皇后自己说完也笑了,佯作气恼的样子:“问你们话呢,是不是?”
她还扭头去看跟前做事的宫女们,等着她们回答,等来的却是大家伙儿面面相觑片刻,不知所以的跟着主子们一块露出了笑意。
二妃和皇后自有自己的默契,方才那遥遥一瞥,都已经看清了魏云韶的模样,那双杏仁一样的眼睛生得最好,黑白分明,水洗过一样明净。
而皇后一向嫌自己的眼眉过于端正,看着呆板了。
那话明着是捧魏云韶,实则是觉着宫里头的传言空穴来风,皇后自己一看便知,她和魏云韶的长相,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顶了天儿也是远远望去轮廓有几分像。
纯妃盈盈一笑,主动挑起话题,“说到这个魏氏,我倒想起来她和我那儿的陆氏从前住一个院子,两个样貌都好的年轻女孩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拧巴住了。”
皇后有点愿闻其详的意思,嘉妃虽然本不喜欢闹出这么多风雨的魏氏,闻言更觉得她骄纵,但也不好拂了二人兴致,勉强听了下去。
纯妃和气的笑里还带着点追忆,接着道:“陆氏你们是见过的,看着乖巧可人,其实也是娇养大的,不依不饶,另一个脾气也不软,直来直去的不让人。两个人说着话,不知道是哪一句不对了,又碰上一支珍珠步摇散着落了一地,两个人先前拉拉扯扯的,就摔了一地。”
“结果倒是我没怎么她呢,她磕了头就说什么万死的罪,头也青了眼也肿了,吓得站都站不稳。反教我好一阵宽慰,又是给东西又是哄人的。最后明明是她犯了错来请罪,偏还从我这里饶了不少好东西去。”纯妃眼里还带着点怜爱,陆氏的姑姑从前很得她的意,连带着她也把陆氏当自己半个晚辈看。
这番话说得有声有色,就是觉得陆氏和宫女吵架有失身份的嘉妃也是一边不喜,一边忍不住露了几分笑意,是为着纯妃特意讲来叫她们放松心情的心意。
不过嘉妃到底还按捺不住道:“纯姐姐你性子也太好了些,太惯着她们了。”
纯妃深知她骨子里重规矩,摆手道:“她们年纪那样小,骄纵些也没什么,只要不犯大错,就由着她们吧。宫里的日子最是清寂,有她们每天吵吵闹闹的,反而新鲜有趣。”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终究于宫规上不合,皇后不便表态,但她只微微笑着,证明还是愿意容忍女儿家这点子口角争端的。
宫规虽然重要,但一板一眼事事都按着宫规来的,未免也太过了,只要于大体上无碍,松快些又如何呢?
等外头人进来回话,说宫女们都拾掇好,就等着皇后移步了,皇后方敛了笑意,面容恢复沉静,她当着众人面感慨道:“也是我今儿见了一面,方知道事情并不是别人传的那样。耳闻不如目见,这话今儿往后咱们可得记牢了。”
纯妃和嘉妃站在皇后下首蹲身应答着,抬眼时看见对方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庆幸,彼此松了一口气,皇后应当是,没瞧出来?
周身服侍的宫人都明白,这话是说给她们听得。她们是皇后近侍,出了长春宫就是皇后的眼耳口鼻。魏氏的事情传遍了宫里也就罢了,旁人许都没敢仔细瞧过皇后的模样,她们如何能不知道?
这话本是寿康宫贵太妃那里传出来的,于礼,贵太妃是长辈,于情,贵太妃和太后打入宫前就是手帕交,彼此扶持着到了这会儿,又是眼看着主子爷长大,和主子娘娘也一贯亲厚。
要是把话当真,当成一回事处置,未免也太小心眼,说到底不过是贵太妃随口一句话罢了,也值得皇后这么大张旗鼓?
可置之不理,又是大喇喇给皇后添了堵,吃了哑巴亏,谁听见这样的话不膈应?
打个比方,天底下除了主子爷的亲兄弟,谁敢说自己和主子爷长得八成像的?
那是不要命了。
她们不提,也是怕主子娘娘身子不好,听了这话再一急,做出什么事情来给人拿了把柄。
但如此行事,未免又有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嫌疑。
有聪明些的,马上就察觉出不对,细想到底是谁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担心主子归担心,可是再关切忠心,做奴才的怎么能替主子做决定呢?
移驾到了正厅,五人一列的宫女来来去去,也自有姑姑在跟前留神儿瞧着,不必皇后多么费神。
这次不过是初选,有那容貌身段儿都好的,筛下来分到各宫去学礼仪,观察谈吐品性,皇帝跟前的人,哪怕是一个小太监也得仔细着选,何况是未来榻边服侍的人。
云韶随着几个女孩给皇后行礼时,心忍不住砰砰跳了起来。
然而她所想象的一切都并未发生,皇后没有问话,没有留下她们中的任何一人,只是随着众人走进去,蹲身行万福礼,得了起身的号令,就如常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