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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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清和，便到京邑赏花的时节。
花繁如胡蝶，因牡丹苑百花盛放，洛阳近城的贵族仕女皆相携踏青于此地。
八角亭内。
一道藤青的背影正扑伏在石桌上。
她臀下坐着一把蝴蝶凳，再下移，是曳地的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
少女将脸埋进了臂弯，半晌没有动静。
亭外面，几只在水面飞躜的翠鸟从亭湖冲向柳梢头，带落了一地荫绿色的树叶。
发出声响时，她的发丝像黑墨瀑布一样涌动了。少女把身体斜起来，眼前忽地一暗，喉咙灌风的血腥味就直逼而来，她的呼吸急喘着，仿佛兔子般惊惶不安。
白光闪着血刃飞过来.....
“六姑娘！”
“六姑娘！”
她猛然惊醒，眼睛睁得很开，这时那把尖利的匕首又忽地消失了。
“奴婢担心坏了，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荟春上前去，手抓紧绣帕，低声说，“咱快过去，别让姑奶奶等急了，跟人前也得打个招呼。”
叶靖颤抖了一下。她从凳上站起来，右手拿起短嘴执壶，仰头一下子灌进了口中。
“您这是做什么！”荟春惊叫着，靠前去扯她的手。叶靖手指一松，那壶身便“碰”地砸在了地上，唇边淌下几滴酒液。叶靖就这么站着，像一个僵硬的石柱。她盯紧面前的侍女，用力把嘴抹干净，然后奔出八角亭，绕过层层叠叠的绿坛不见了。
“六姑娘！”荟春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您等等奴婢！”
叶靖从绿坛里钻出来，摇摇摆摆地朝着湖心那群男客走去。
男子们正在笑骂着。话很调侃，引得几个儒巾打扮的士子连连摇头。
叶靖醉醺醺地走到在他们面前时，犹如惊雀一般，周围大声的交谈猛得阒然了。众人愣了一阵，其中几位压低声音私语，看见叶靖站在那儿没动静，原本的窃谈就逐渐大了起来。
“这是哪家的闺秀，怎的跑到这里来？”
“看她的样子像是醉了酒，可身边竟没有一个下人看管。”
“瞧着面熟，莫不是要来寻什么人？”
“.......”
叶靖的目光越过人群，眼睛望着湖面。这时一船随水而出的舟楫浮到了岸边，从上面下来了几位男子。
湖水荡漾着圆波，水纹路向岸上浸了一块。
面朝众人，一个穿着束腰裰衣的男子笑了下。他用食指拂去沾染在衣领的水渍，又轻轻地拭开，“恐怕不能陪诸位赏花了，鄙人有公务在身。”
叶靖看见他时，只觉眼前黑一块红一块，锃亮锋锐的刀刃抵住她的呼吸。
“林长渠！”
她喊完这句话，冲到他的身前，伸手要抓住他的脖领。可不知道为什么走至跟前，视线撞了上去，很低。她一手抓上去，就像吃了无骨散一般，只攥住了他胸口的衣衫。
叶靖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但嘴里的酒气极为猛烈，如同她满脑子的胡乱念头。
林长渠低下头，用眼角扫了少女一下。他看到少女的脸颊上有一层细细的粉色的茸毛，她的两只眼睛很圆，但颜色像浅栗的琥珀般透明，纯净得很，显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姑娘，你是.....？”
叶靖正和自己软趴趴的手指抵抗，她想用力把人拽动，然而手指却犹如丝绸一样，一根根地放了，再一根根地滑了下去。
周围有人愉快地笑起来：“林御史真是好本事，都引得人家姑娘来投怀送抱了，是不是？”着一身宝蓝色锦缎袍的男子插话打断，“各位同僚勿要开玩笑，怀拙不是这样的人。”
叶靖感觉有两个温暖的手掌把住她的肩头，将她拉开了一段距离，然后便放开了。
“看来是醉酒了。”
少女的耳朵动了动。她的两耳尖尖的，宛若一只小兔。
“不知姑娘家住何处？”叶靖听见他圆润干净的嗓音，她不抬头，眼睛默默平视着，只看见了一片暮云灰的布料。“不要害怕，我会派人护送你。”
叶靖仰起脸来，望着男子棱角分明的下巴。一股无名的愤怒将她整个人包裹。
“算了，把人带回御史府吧！”一个圆脸肥耳的男人冲着林长渠喊。
“哈哈哈....王府丞说得不错，就如此办吧？哈哈哈....”
“各位莫要再说这样的话，若坏了闺秀的清誉，亦不是你我担待得起的。”
叶靖注意到他的眼神忽然淡了下来，语气很平静。
但。
“林长渠...”想到方才被割喉的那种窒息感，叶靖饶是一个七尺男儿也终究撑不住地颤抖了，红通的眼眶狠狠盯住他，“纵使你我政见不和，又何必买凶杀人！”
“谋杀朝廷官员是死罪，你知不知道！”
这段说辞将在场的人都惊住了。此刻连林长渠也把目光定向了她。
她咬牙切齿，“同为大元十年进士，我虽不是一甲出身，但翰林院共事四年，好歹该有些情分吧！”
“你与那张昭串通一气、狼子野心，不说在临淄做的那些腌臜事，要是我捅到圣上跟前，你们两人有几个脑袋？”
叶靖这一顿气势汹汹的骂架甩出来，硬是把周围的人都震住了。
这时一个又高又瘦的青年慢吞吞地走到湖中心，问道，“你们在这儿围着干甚？不去牡丹园观花么？”他的语调低嘶，像是刚往喉咙里灌了几坛酒。
“这来了位女子，正和林御史有些....呃，纠纷。”郭郎中回。
“什么女子？”青年问。他把一柄折扇收拢至衣摆，穗头直接垂了下去。折扇合上间显出黑灰的玉山罗纹。叶靖知道来人的身份不简单。
但哪知。
“....小妹？”这位瘦高的青年一步迈到她面前，面色剧变，眼皮都快翻了出来，“你怎的在此处，荟春那丫鬟人呢，她为何没跟在你身边看顾！”
众人低头议论纷纷。
王府丞不嫌事大地撺掇，“尚书大人家的公子竟然也认识这位红袖，莫不是春风楼逛多了，连佼人都尤其相似？”
他身边的跟随者哈哈大笑。
“闭嘴！”叶煜炜恶狠狠地瞪了人群一眼，转头冲着嬉笑的府丞说，“王坤，你看看你胖得那个样子，恐怕连下等人家的女儿也不稀得嫁来，你滚你妈的，满嘴放炮！”
叶靖发现，青年的脸色像憋红了的气袋，抓她的手劲竟让她挣脱不开。
酒液的滋醉一下子少了许多。她这时看向自己的衣裳，才发现是一套女子的衣裙！
堆花的淡色，往下顺成了一摆精致的裙沿。
叶靖眼睛渐渐睁大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有什么变化。
叶靖活了二十多年，身为一个男子....从总角至弱冠，她何曾穿过妇人的襦裙？！
张指瞧瞧，竟发现眼前是十根葱白欲滴的素手，指甲上涂抹着粉色的丹蔻，状似柔荑。
叶靖倏地一个后撤步，浑身瞬间瘫软了下来，像一只泄了气的鞠一样，她缓慢着、不可置信地发声，“我....”
这笃定不是她的声音！
叶煜炜还适时地在耳边悄声补刀，“愣什么神，速速随我回府去！”他方才沉浮的醉酒当即了无，只一心想收拾完这场烂摊子。
叶靖此时没有闲心理会他。
她歪着肩膀，趔趔趄趄地走向湖岸边。那厢，几只天鹅在水下伤心地呜咽着，倒影中蓬生的水草挡住了她的脸，影影绰绰，甚不明晰。
叶靖干脆直接淌进去，凉森森的水瞬间侵蚀了她的衣物，小腿一股寒意。
众位男宾发出一阵惊呼。
她充耳不闻，蹲了下去，看见水波荡漾的湖水上，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嘎嘎嘎嘎嘎嘎....”天鹅发出丑陋的鸭叫，叶靖震撼间，没料到脚下一滑，直接摔了一个屁股墩儿。
凉水淹上了她的鼻，趁机时一大湍湖藻掐住了她的气息。
在最后的视线里，叶靖看到了如松站立的林长渠，他站在那里，一双古井不波的瞳孔中，映射出了一个狼狈摔倒的少女。
他正用平静的目光，像切豆腐一般把她分割开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