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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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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掌来势汹涌,带着掌风裹夹起地上的尘土,如同深海潜龙一般,势如破竹地冲向安子。
那人动作极其迅猛,人剑宛如一体一般,根本来不及躲避,只来得及捕捉到眼角的一道晦暗的黑色影子。
倒吸了一口凉气,安子只来得急微微侧身,手上的林风抬起,正想挡住男人的这一击。
陈渊之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的眼神似乎要将她看穿一般,眼底有几分嘲弄。
“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我的儿子?”
细小的声音似乎就响耳边,字字都透露着冰冷。
安子下意识就想反驳,就见那人左掌微微一动,像拨开什么一般用力,一道凌厉的掌风打了过来,正对上安子的手腕。
一阵钝痛,安子的手指都被震得发麻,手腕一软,林风脱手而出。
猛然间睁大眼睛,安子这才知道那个人是要用自己的命来威胁陈舟和林幽染,那剑尖定然指向自己的心脏。
来不及了,刚才跟鬼蛇的纠缠中,他的铠甲已经被扯松了!
他只得微微偏开身子,果不其然,一道凉意从自己身侧逼了上来。
只不过一瞬之间,剧烈入骨的疼痛从身上炸开,深入骨髓一般,安子愣愣的偏头,看着自己胸膛处刺入一截林渊之的佩剑,那光亮几乎刺痛了安子的双眸。
猩红色渐渐扩大开来,染红了他被汗水和尘土打湿弄脏的粗布衣衫,像是暗红色的漩涡,无情地吸食着男人仅存的生命力。
他紧紧地咬起牙齿,不泄出一丝痛苦的哀鸣,唇齿间几乎都是肆意蔓延的血腥气,喉咙都被憋得发干。
世间万物似乎都陷入静止,漫长而悠远。
只有胸口的疼痛感真实的无以复加,安子的脑子中有些空白,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反击。
“呵,反应倒是很快。”
陈渊之看着他,冷笑了两声,面具后的眼睛满满的都是冰冷的光线,“无妨。”
说着,用力的推了一下剑柄,把安子整个人退了出去。
”不!“
一声嘶吼似在耳边炸裂一般,安子知道这是谁。
是陈舟,一直都是。
安子如同破碎的玩物一般飞了出去,身下,便是空荡荡的断崖。
剑尖又深入了一指,安子甚至能听见胸膛的肌肉撕裂了一般,痛到尽头,连死亡都不觉得可怕。
只是,陈舟该怎么办?
突然有些想笑,安子觉得自己大约都要疯癫了,这个时候想到的,竟然是陈舟。
自己倒是没有履约,他本想好好活下去,和陈舟一起活下去,离开这里,或许寻个安静的地方避这凡世。
不,安子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陈舟这样的性子,怎么会耐得住寂寞呢,那时候,男人又该折腾来折腾去给他自己找事做了,但陈舟这样好的一个人,做什么都会是出色的吧?
即使没有自己。
他其实从没有奢望过陪着陈舟这一世,他们的命,都太过颠簸了,到了最后,已经不再想着好好活着,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这一天,安子早就想到了,从上了战场的这一天起,他想过死去,也想过再也看不见陈舟。
他是个男人,他不求厮守。
生死皆是常事,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更是如此。
只是陈舟,我倒是有几分庆幸了,因为先闭上这双眼睛的是我。
就当是我自己吧。
我只是不知道,如果是你先离我而去,独留下我痛彻心扉该怎么办,现在我倒是不需要想这些了。
但坠落感并没有如期而至,手腕最后被拽了一下,像是羽毛一般脆弱的身子被小心翼翼的拢进一个熟悉的温暖胸膛。
“陈舟!”林幽染急急忙忙的快步走了过来,低头去看那人怀里的人,“怎么样?”
陈舟没有应声,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满眼满心都只有眼前这个人,便没有回答了林幽染的问话。
他不敢去碰安子身上的剑,那剑的位置刺的太蹊跷。
男人精致的脸上仿佛覆盖着亘古不化的寒冰,眼神触及都会察觉到一股寒意,下颚的线条锋利了起来。
他眨了眨眼睛,眼底的很碎像是冬日森林深处寂静的潭水,一滴一滴都是绝望与冰冷。
“等我。”他轻轻地说。
安子皱了皱眉毛,本来软软垂在一侧的手指突然拽住了陈舟的衣袖,胸口的伤口让他连说话都带上了痛苦,一字一句也,说得慢,但是沉重,似乎每一字都重重砸在了陈舟的心口上。
“别,陈舟。”
陈舟笑了,“不然呢,我说过了,安子。”
“生便在一起,死亦然。”
别傻了,如果今日我死在这里,陈渊之不会放过你,若是你死在这里,我便也不能独活。
他把安子放在地上,慢慢握住了身侧的血荒,手指触及剑柄的那一瞬间,红光炸裂,裹在男人身上,宛如嗜血修罗一般。
“陈渊之,”他转过身,站在林幽染身边,看着对面的男人,“血债血偿。”
林幽染了看陈舟,又看了地上的安子,突然笑了,乌金突然轻轻按下了血荒,陈舟皱了皱眉,看了他一眼。
“陈舟,陈燃虽然性子阴郁了些,但是本性不坏。”林幽染没有看陈舟,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陈舟没接话,他不知道林幽染的意思。
“替我照顾好他。”
陈舟一双桃花眼突然睁大,震惊道,“你——”
这句好,他到底是没说完。
林幽染看着他,笑了一下,笑容短促却瞬间永恒。
他留下了最后一个笑容。
林幽染狠狠地推开了陈舟,趁着陈舟一个踉跄,飞身扑向陈渊之,乌金直指那人眉尖。
“就凭你?”
陈渊之讽刺地笑了一下,一掌劈向上方的林幽染,林幽染身子正中这一下,连躲都没躲,即使是乌金从手中被震飞,血腥之气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呵。”
林幽染看着他,眼底满是嘲弄,他死死地握紧了陈渊之的手腕和衣口,生生把男人扯了下去,两个人一起坠下了断崖。
陈渊之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从没想过,这个男人本就不想活。
他想推开男人,但林幽染就像是僵死的蛇一般,狠狠地咬住陈渊之。
他只能听见林幽染的最后一句话。
“一命换一命,多公平的死法。”
转眼,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陈舟怔怔的站在安子身边,看着那处虚空,脑海中白茫茫的一片,直到安子出声。
安子伤的太重,几乎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小声的问,“怎么了?”
陈舟半晌后才慢慢地回答,“结束了。”
“结束了。”他转过身来,跪在了安子身边,双膝落地,丝毫不在意被尘土弄脏的衣服,又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马蹄声响起,张虎气喘吁吁地从马背上下来,单膝跪在陈舟面前,脸上有难掩的喜色,“我们胜了!”
“南国的军队被我们完全打散了,现在正在乘胜追击,咱们打了一个大胜仗。”
说完,张虎的笑容慢慢地淡了下来。
陈舟不对劲,他虽然是在听着张虎说着,但是脸上完全没有激动的神色,反而像是张虎在说着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怎么了?”张虎不安的问。
陈舟没回答,只是转头看着断崖那一处。
你可满意,这不就是你想看见的太平盛世,你用命换来的太平盛世,怕是,还是为那个人换来的吧?
不然,何必在最后跟他不死心的嘱托一句。
“将军呢?”张虎问,“安子这是怎么了?”
“林幽染,”说着这个名字,陈舟顿了一下,“跟南国国师,同归于尽了。”
“什么?”安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不顾胸口的疼痛,“掌柜的?”
陈舟皱了皱眉头,他不想骗安子,”先去给你看伤。“
安子的眼神有些发空,甚至有些恍然,似乎又回去了那天雨夜。
那个一身白衫的温润男子,举着伞,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世事变幻,他再也未曾见过把一身素色白衫穿得那么好看的男人,或许,他也再遇不见了。
再也遇不见那个对他来说,如兄如友的一个人。
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但不是伤口,而是那颗跳动的软肉,比剑伤更甚,他几乎疼得说不出话来。
脑袋发了茫,眼前一片虚白,他再也忍受不了胸口的伤。
”安子!”
他眼前最后的景象,是陈舟焦急的双眼。
他太累了,只想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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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天,北方的春天风沙尤其多,花植在这种气候下,开得尤其热烈,连叶尖都在拼命的舒展着力道一般。
皇宫里,连着红墙边的缝隙里似乎都有着蜷曲的花枝子,吐露着春意。
往往这种时节,思念是加倍的思念,痛苦也是加倍的痛苦。
陈燃放下了手里的折子,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找到了么?”
陈舟一身青衫,正如最初那个张罗着春风院的精明掌柜,时光似乎从来不在他身上起作用一般,但如今,男人也要开始老了,连着眼角的细碎的笑纹也有些深刻。
与南国一战,似乎天地都为之变色,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劫难。
但他们毕竟是胜了,即使,代价惨重。
“没有,张虎将边境几乎都要搜罗遍了,都还是找不着。”陈舟淡淡的回答,眼中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找不到,那便不找了吧。”陈燃垂下了眉眼,平日里冷酷的眼神,在这一垂眸之间竟有几分软弱,但抬头,他的目光依旧是冷硬,仿若刚才的脆弱是人眼花了一般。
陈舟没有应答,只是看着皇帝的眼神有几分探究。
林幽染,这就是你用死来换得那个人,值得么?
想想,陈舟自己倒是笑了。
有什么值不值得,你自己心里都是清楚的,也只有清楚的,才能做得那么决绝吧?
陈燃不知道陈舟在笑什么,但他不能苛待陈舟,毕竟陈舟并不是他的朝廷中的人,”你想要什么奖赏?“
”奖赏?“陈舟的笑意更深,眼角眼波流转,眼眸中似有涟漪波动,“我从来不求什么,即使这场仗让我失去了重要的人,我也不曾后悔。”
人这一辈子,命格太沉重了,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哪里轮得人来后悔。
他不后悔,也不敢后悔,因为后悔便要回忆,而回忆于他来说,是太过痛苦而残忍的事情。
“若是执意要赏,便赐给张虎吧,我始终不是朝廷的人,这次之后,我便要离开了,边疆不能乱,有这么一个人在边疆镇守着,这几年,别国不会再敢有什么异心。”
陈燃看着眼前的男人,点了点头,“好。”
然后便是良久的沉默,两个人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陈燃最终打破了沉默,“你,是要去哪里?”
陈舟笑了,“哪里没有一个容身之处,我只求下半生不要再跟生死家国扯上什么关系,我已经付出过了,只想安安稳稳度过下半生。”
他以前生性浪荡,何曾想到如今,最最求不到的,便是宁静。
“好,朕答应你。”
话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陈舟点了点头,他并没有行礼,陈燃也丝毫不在意,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从来都不会臣服,也不懂得认命。
若是认命,便只有这一次吧。
林幽染。
我何尝不曾认命,我们这一生走得太坎坷,走到最后,只剩我一个人,此生孤独。
算了,我咎由自取。
年轻的君王自嘲的笑了笑,眼中都是苍凉,他重新执起了毛笔,只是久久不曾动笔。
笔尖下洇出了一团墨渍,旁边,渐渐晕开了一团水意。
世间情殇那么多,不过又是一个孤独人而已。
算不得什么。
陈舟打开门,正好对上外面等着焦急的安子的眼睛。
“怎么样,怎么样?”看见陈舟出来了,安子赶紧迎了上去。
陈舟只是往前走,笑着听着耳边安子叽叽喳喳的询问,他从未觉得这烦人的小东西这么可爱得紧。
那个时候,剑刺进安子的胸膛,虽然凶险,但仍旧是留出了一块余地,这才让安子大难不死,但是还是把陈舟吓了个够呛。
“陈燃已经答应,把你许配给我了?”陈舟调侃他。
“呸!”安子耳朵红了,“我是说陈燃,他情绪还好么?”
虽然安子跟陈燃并不交好,但现在林幽染生死不明,安子还是要替陈燃担忧的。
但陈舟并没有回答他,靠着侧殿那里的石墙上,看着远方,目光有些悠远。
“你相信,林幽染死了么?”
安子停下了脚步,看着陈舟轮廓分明的侧脸,突然笑了,眼中满是灿烂,“不信,你呢?”
“我,”陈舟低头,看着安子,眼中满是柔软,“也不信。”
“那咱们在边境那里开个小店如何,来来往往的生意人也还算多,生意肯定不错。”安子知道了陈舟什么意思,提议道,眼睛里几乎像是落满了星子一般。
“那你,可是要给我当老板娘?”
“呸。”安子骂了回去,“老子要当掌柜的。”
两人相视而笑。
做人,还是要有希望的,有了希望,心中的希冀才有成真的可能。
而能有一个人陪你等着这希望成真,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