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离意》林间雾起

5、思风楼内忆故人

　　“公子可要去那思风楼歇歇？好久未去了。”林怀瑾开口担忧地询道。
　　“无妨，还未给瑜儿挑礼物。”宋泊安坚持道。
　　“公子清楚自己的身子，若是晕在了半路，可要回府，挑不成礼物了。”林怀瑾深谙劝宋泊安只得从别人入手的道理，单是说他自己的身子肯定拦不住的。
　　果然，宋泊安沉吟一阵，终于轻轻点头：“那就去看看吧，正好好久没尝那里的茶了，以往进京时总会去坐坐，这许久未归，也是甚为想念。”言罢，怀瑾便扶着公子朝那思风楼走去。
　　这思风楼位于长安城东南，是长安城中一处有名的茶馆，里面茶香扑鼻，香气四溢，茶叶品种丰富，茶客络绎不绝，平时更会有说书人前来，惊堂木一敲，引得满堂喝彩。
　　两人到达茶馆时，已是人满为患。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布衣小厮满脸歉意地迎上前来：“客官实在对不住，今日小楼人太多了，座子满了，您等要是不介意，能否将就拼个桌？”
　　宋泊安看着小厮，神色稍顿，随后错开眼神望向茶楼内间，平淡道：“那便拼一桌吧。”
　　小厮闻言连忙点头，将两人领至后堂，许是今日的说书人故事讲得格外精彩，后堂也满是茶客。“小二，这两位客人若是没寻得坐处，便来我这吧，一人品茶也是无趣。”宋泊安循声望去，出声之人身着玄衣，腰挂佩剑，正笑望着他。宋泊安心中疑惑，自己刚进入后堂之时竟从未留意过他。
　　那小二闻言望向宋泊安，宋泊安微微点头：“那宋某便叨扰了。”小二引着宋泊安与林怀瑾来到玄衣男子桌旁，宋泊安微微颔首入座，林怀瑾将他身上的裘衣取下递给小厮方才坐在宋泊安身侧。
　　“一壶云雾茶。”宋泊安声音清冽。
　　“好嘞，客官！”小厮手脚麻利地拿着裘衣下去了。
　　言谈之间，宋泊安有意无意将视线落到坐在一旁的玄衣男子身上。他身着黑色长袍，长发束起成冠状，给人以干练之气，他面容俊朗，剑眉朗目，眸若寒星，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分明是有压迫感的长相，但周身的气息却不强。宋泊安暗自留意，收回视线。
　　玄衣男子一手撑住额头，另一只手拿起茶壶又随意倒了一盏茶，茶水溅出茶杯也毫不在意，一双英朗的星目微垂，望着面前的白瓷杯，杯中的茶叶死寂，这茶早已凉了。他看似无意，却将他们的言语尽数收入耳中。
　　听他们不再交谈，男子抬眸看了一眼宋泊安，又看了一眼林怀瑾，露出爽朗的笑容，开口道："两位想必是贵人，此等礼仪气度定非常人，在下萧故。”说着抱拳行了一礼。他一笑，又好似是豪气侠客，风流潇洒，令人心生亲近。
　　“识萧公子乃宋某之幸，萧公子之潇洒豪情也非我辈可及。在下姓宋，唤我泊安便好，这位是我的小妹，林怀瑾。”宋泊安亦是回礼道。
　　“萧公子久仰。”林怀瑾也连忙跟着宋泊安行礼。
　　几人行礼间，小二将冒着热气的茶端了上来：“客官您慢用。”小二复又望向萧故的茶，十五六岁正是心直口快的年纪，“两位公子甚是有缘啊，连茶都点的相同，日后或许能成为朋友呢！”
　　宋泊安闻言望去，倒真是一模一样的两盏茶，“萧兄也好此茶？”
　　萧故笑了笑：“一位故人喜欢罢了，他净是喜欢这些个文人玩意儿，萧某不过是寄情于茶了。”
　　宋泊安微微点头，便不再开口，他望着茶杯中漂浮的几片茶叶愣愣出神，自然也未曾注意到萧故那若有似无的探究视线，林怀瑾心中却是疑窦顿生。
　　“嘿嘿，那几位客官聊着，有事儿喊我，我先下去忙咯！”小二摸着脑袋憨厚地笑了笑，转身要走。
　　“等等。”宋泊安温润的声音响起，小厮回头小跑过去：“这位客官还要点什么？”
　　“你叫何名？”宋泊安问道。
　　“回公子的话，鄙人叫安禹。”
　　宋泊安点点头，拿出一个做工精细的木质镂空盒子，放在桌上轻轻打开，里面正是林怀瑾用素白丝绸包的杏脯和二两银子，随后连盒子递给小厮。小厮惊得后退两步，连连摆手；“公子这…这太贵重了，我赚清白钱的，这不能收！”
　　“是看你合缘，便赠予你的，就当了却了我一番念想如何？”宋泊安那双剪水双瞳望着他，清澈的眸中隐隐荡漾着轻柔笑意，言辞恳切真诚，看得人心神俱醉。安禹脸一红，低头不敢直视宋泊安，怯怯地接过盒子，不好意思地说：“谢公子赏识，小人感激不已，我一个端茶倒水的没什么本事，也不识几个大字，但师傅教过我知恩图报的道理，我记得清楚着哩。公子日后一旦有用得着鄙人的地方，尽管吩咐，小人绝对义不容辞！”说到最后，安禹将胳膊上挂着的抹布甩到肩上，挺起背拍了拍胸膛，一脸正气。
　　宋泊安笑着应好，待安禹离去方才回神。萧故听着说书人的戏，又是一盏茶饮尽。
　　“可惜这少将军，最后却被使奸计而亡，淮江一战甚为惨烈，整个天狼营无人生还，堂堂少年英雄竟由此殒命，哀哉叹哉啊。这思风楼的掌柜曾深受少将军恩惠，思风楼这名也是为了纪念少将军而改……”说书人动情地说着故事，语调悲愤，一时间茶楼内的众人也是纷纷落泪，唏嘘不已。
　　“确实是成将的好苗子，可惜了。”萧故摇了摇头，惋惜地叹了口气。
　　宋泊安右手端起茶杯，左臂抬起，宽袖遮面，掩住了他的表情，将这一盏茶一饮而尽。这姿势不像品茶，倒更像是……饮酒，萧故顿觉有趣，眸色一深，暗自沉吟。而后听宋泊安没什么情绪地淡淡开口："是可惜，不过少将军身死三年有余，楚国疆土如此广阔，定是不乏成将的苗子，护百姓无虞，萧兄不必过于悲伤。”
　　林怀瑾目露担忧，她未曾见过公子如此刻般将茶水一饮而下，通常都是细品浅尝，尤其是这云雾茶，品得更是细致。她家公子总说，茶叶便是要细品才能琢磨出个中滋味，耐心地将一道道煮茶的工序讲与他们听，见她兴致缺缺的模样还会用书卷轻敲她的头，笑着怪她不懂欣赏茶道，可如今宋泊安却是将它当做普通的白开水一般灌下肚去。
　　"是呀，可惜，不然的话......"萧故感慨道。
　　"萧公子说笑了，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如果，有些事情强求不来，便是无缘罢了。"宋泊安冷淡地打断了萧故的感概，“今日这茶醇香得很，萧公子品品吧。”
　　萧故怔愣一瞬，恢复如常，笑说：“宋公子教训的是，不该为不可改变之事如此伤怀。”
　　宋泊安也是一愣，顿觉失礼，忙是行礼道歉：“顾将军少年神武，最后却落得此般境地，宋某听得入了神，一时无礼，无意失言冒犯公子，请萧兄见谅。”
　　林怀瑾心疼地望着她家公子，他少有失态之时，向来是温润有礼，唯有遇了那事……当年的事儿哪能说放就放，他连这茶都品不下了。
　　“宋公子见外了，你我既如此有缘，你就是我萧某的朋友，朋友间自然畅所欲言，不必拘谨。”萧故斟满茶，举起茶杯，唇角微勾，“再者，好茶配佳人，自是更为醇香。”
　　他望向宋泊安，眸中含笑。此言虽是直白，却也说得十分有技巧，让人无法反驳。宋泊安抬眸望了他一眼，他这话莫不是暗示怀瑾？令怀瑾落入这生人手中便不好了。
　　“宋某今日身子不爽，便先行告退了，无福与萧公子赏茶，是宋某之憾，下次定不扫兴。”宋泊安抱拳作揖，准备离席。
　　"宋公子留步。”萧故开口喊住了他。
　　宋泊安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看着挂着笑意的萧故，眉头微皱："萧兄何事？"
　　萧故站起身：“五日后云梦阁将会举办一场诗会，看泊安兄气质不凡，定是饱读诗书。到时候，在下请宋公子、林小姐一聚，不知你们是否有空？"
　　宋泊安闻言微微一愣，他没想到他竟会邀请他们参加云梦阁的诗会。
　　长安诗会万千，唯以这云梦阁为最，对于文人来说，诗会由朝廷文官做评委，故其中所出诗词皆是精妙绝伦之作，诗会结束后将会有一份精品送往京城中各个酒楼、茶肆、饭馆及大商贾的府宅中供人观瞻，故作者也会名气大增，写得绝妙者经文官审批，由京兆尹审阅，更是能递交至朝堂之上，是文人墨客们的一条入朝为仕的捷径，故云梦阁诗会饱受有才学之人追捧；而对于民众而言，诗会中倍受期待的环节，便是美人词。诗会将从现场推选出五大美人，由才子们现场作词写诗，所写美人之故事便会自此流传于民间，而选出的美人可得到一块朝廷制的玉牌，玉牌上特刻有宫廷画师所雕的美人的小像。故大多数民众都为来此一睹美人之芳容，或是前来观赏才子佳人的美话。
　　因此云梦阁诗会乃是长安城最为热闹的盛会之一，每年十一月十九日，长安城中半数以上的酒馆茶肆皆会关门歇业，只为静候晚间诗会的到来，可谓万众瞩目。所以，才子们的参赛令牌极为难抢，十一月十八日辰时发售，只有百余块，先到者先得，每年都有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们因为抢令牌而大打出手的故事在街头巷尾流传。宋泊安虽喜诗好文，却因这抢令牌之景太过热闹而放弃，他也不想他的侍从们因此冒险，而怀瑾更是担心他体弱，受不得这喧闹，或被人冲撞了去而劝他留下。
　　宋泊安听完了萧故的叙述，虽心中雀跃，但面上不显。他并未立即答应，沉吟片刻之后才开口："萧兄有心，宋某记下了，届时宋某若得空便会来赴约。”
　　见他没有拒绝，萧故笑得爽快，抱拳作揖道：“泊安慢行，那萧某便恭候宋兄赏面前来了。”
　　萧故望着宋泊安单薄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在桌上留下茶钱，便也出了茶楼，汇入街上忙碌的人群中，倏地不见身影。阳光正暖，可这入冬之寒却依旧笼罩着长安城，这凛冬里的寒雪，见了光，怕是就要化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