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57.四年章(九) ...
-
“少将,您非常幸运的,子弹穿透您的胸膛,却没有给器官造成致命性的伤害。”医生收起诊断器,面上无限感慨。
一九一八年的夏季,战争已经明显地显露颓废之势,已经是某师几个副师长中之一的他,作为尤里上将的副手以及最为欣赏并不顾众议、一力提拔的爱将,在一次因公出行中,遭遇埋伏。
之前还以为生命就此终结,但竟还会有苏醒的时刻。
在不知不觉中却被转移回国,留在胸膛内的子弹也已被取出,只是伤口依旧疼痛,从胸膛到后背,日夜难眠。
艾玛来的时候,正是一个星期之后。
彼时他正在医院里,正不得不装着睡眠的状态,以躲避某位特别情感充沛的女性。
时至今日,梅琳达•卡文许仍未嫁。对方年纪与他相仿,战争蹉跎了她的青春和最好的时光,也让她的后路变得少而可怜。
对方正微微地抽噎,一边低声诉说衷情。
艾玛在法国的消息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对方便以为艾玛抛下他的家庭,选择美国,是对他不衷的表现,也不够爱他,所以也配不上他。
但即便如此,他是有妇之夫,梅琳达越过了雷池,并且时不时不漏声色地责怪他的妻子,令他内心反感之余,又觉得无尽麻烦。
祖国的绅士氛围,以及双方多年相识的情分,令他不得不为对方的脸面着想,不能当面戳破,只能装睡。
艾玛大概听了大半,总之出现的时候显然态度冰冷而怒气十足。“从我丈夫床边离开。”
丝毫不留情面的命令句。
梅琳达大概也没有想到艾玛会出现,四年前她在艾玛在法国的期间,就对帕丽斯大献殷勤,分明是以为,他们夫妻即将面临离婚,而她与他之间已有可回旋的余地。
梅琳达也没有胆大到惊世骇俗,正主到来之后,她便松开一直握着的他的手,声音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无论是信息传递的时间,又或者轮船行驶的速度,一周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一个身在美国的人,得到消息并出现在这里。
“你没有权利得到我的答案。”听着声音便可以听出两个女人站的位置发生了改变。
但梅琳达仍不死心,“你在他离开战场的时候才出现,他需要鼓励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还记得日日为他祈祷吗?但我每天如此,甚至唯恐自己做得不够多。”
这种痴情的声音,即便是身为女人的艾玛,也不禁吃惊。
但她还是冷淡地回应,“你不会公正地衡量我与他之间的感情,那么既然如此,你就没有权利插足我与我丈夫之间。极不道德,也非常多余。”
梅琳达走后,他才慢悠悠地‘醒’来。
“你在这里。”他伸出手去握住对方的手
她并没有看穿他的把戏,俯过身亲吻他的额头,“战争对你而言,已经结束了。而你还活着。”她的声音中情感充沛,几乎是要溢出来的欢喜,“阿罗,我太开心了,几乎欢喜得要疯了。”
“还有完整。按照医生的说法,几个月之后,你就可以看到一个健康的我。”
而对方激动地只剩下点头。
“我们永远在一起?”他问。
“永远。”她微笑着说。
但主动违背永恒诺言的人,却是他。
艾玛是临时回来看望他的,却没有办法将在法国的事务抛却不管,几天之后,就再度回到法国去。
结束她在法国工作的后续至少也要两个月,战争还没有结束,医院缺少人手,而她并不能因为个人原因,而置他人的权利不顾。
他承诺她回来的时候,会笑着迎接她。
但住院近三个星期的他,伤口却没有多少好转,后背也腐烂了一块,下肢渐渐没有了知觉。
他直觉不妙,但医生却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免疫力,感染等等,用了许多药效强劲的药剂,反而令他更虚弱,却没有得到预想要的结果。
终于在住院近一个月满时的某天早上起床,他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下肢、腰,直至胸口。就像一辆车子少了四个轮子,无论引擎旋转的速率有多高,车子仍然没有离开原地。
起初以为是短暂性,但是几天之后,‘知觉’这两个字,仍然与他远去。
他心慌得心情难耐,发怒下质问医生,却得到一个令人崩溃的消息。
医生道出了研究多日的成果,“……击中您的子弹,在击中您之前,可能曾击中其他金属,总之,它上面有明显的凹槽和裂缝,而您中枪的地方,接近脊柱,可能是子弹的碎片或者它夹带的金属碎片遗留在您的脊柱里。您当时的主刀医生也被我们询问过,他也承认由于他的过度疲惫,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情况,并为您将伤口处理好。现在我们已经为了处理好了这个碎片的问题,但留下的后遗症相当可怕……”当初因为他的职位,特地选择了资历最老的战地医生,但没想到……“总之……感染了您的身体,并给脊柱的神经造成致命性的伤害,而且不可挽回,也就是……”
“也就是说……我再也不能走了?”他不能置信地看着医生,而对方最终无奈地点头。
如果说与轮椅相伴一生,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之外。
高度瘫痪的另一个后果是,他无法再生育,甚至连结合都做不到。
多么可笑,他没有死在战场上,却终将毁在病床上。
人们起初会用敬佩的眼光看他,随着时间的推移,终将变成怜悯。
他强壮的身体会逐渐逐渐萎缩,澎湃的肌肉会变成一滩软肉。甚至会像婴儿一样管不住自己的日常生理需求。
而他仍旧处于最好年龄的爱人,依旧貌美如花的妻子,就要陪伴这样已经枯萎的他,直到终老吗?
他终有一日会日夜怀疑与她有往来的健康男子,嫉妒或者愤恨,他终有一日会心理变态,会伤人伤己。
他无限地羡慕直接死在战场上的战士,为什么他还要接着活下去?带着他自己的无限鄙夷?
但他不能,只要他还有一天拥有瑟兰迪督的姓氏,就绝不会做出这样懦弱的事情来。
如果她不愿意,他也必须要她离开。
唯一知情的父母被他要求守口如瓶。
艾玛回玫瑰庄园的时候,十分惊讶他还在依靠着轮椅。
“我的病又有一些变化,但是并不是多大的问题。”他的态度明显地冷淡了。
她有些惊讶,趴在他耳边说话,“怎么啦,谁让你生气了?我知道我回来的时间比预期晚了几天。但你就不能……”
“不能。”他神情厌恶地说,“我厌恶人们不信守承诺,超越了别人的底线,无法守住自己的原则。”
话的内容和口气都是迫人的,让人轻易无法置之不理。
她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眉,然后调整了语气笑了笑,“今天午餐是什么,跟吃了火药筒一样。”
他却伸手将这亲昵的互动推离,向二楼的走廊看去。
艾玛惊讶的同时顺着他的眼光也看去。
一个清秀文丽的女子在上面,扶着栏杆,冲她一笑。
她一开始有些惊讶,疑惑,但一切在他温和地对那个女人说话时得到了答案。
“弗琳。我冷了。”他理所应当地要求楼上的女人下来为他盖上毯子,为他的双腿保持温暖,即使他早已毫无知觉。
她的拳头也因愤怒和羞辱揣得紧紧的。
他极力保持自己脸上的表情不变,更抑制自己想要请求她原谅自己和永远陪伴自己的冲动。
她忽然道,“弗琳,能给我几分钟时间与阿罗单独相处?”
“你什么意思?”她故作冷静地问。“她为什么在这里?”
他却说,“你早已不再纯洁了是吗?”
“你说什么?”她的双眼因为惊讶和极度的愤怒而睁得极大,像一只受惊和被挑衅的猫。
“我们结婚至今已六年,但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一年半。其他时间呢?你是如此漂亮的女人,我过去相信你会为我守身,是不是很傻?”
“阿罗!”她气得嘴唇发白,不断抖索,“我不管这种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但即便你是听来的或被人教唆的,我也不允许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
可他用冷淡的语言,“我没有弄错!你对我而言是珍贵而纯洁的,但是你的实质却不如你所展现给我的。令我恶心。”
“你说什么?”
他抬头看她,慢慢地,绝不迟缓地,“你脏了一点在我心中就是完败,甚至不如弗琳在我心中的干净。”
这句话的威力是巨大的。
她瞬间就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无耻之尤,你的弗琳又算什么?又成了什么?你难道在结婚前就没碰过其他的女人吗?我却不会跟你计较这个。你的心被猪油蒙了吗?我的身体和心一直以来只属于你,但我现在却觉得你才是令我恶心,不得不说出这句话来证明我自己更加令人恶心了。”
他原以为她会转身立刻走了,但却没想到艾玛在玫瑰庄园住了一个月。
对她而言非常艰难的一个月。
弗琳在暗地里求他不要再折磨彼此三人,但他不愿意,他说,“如果你爱我,就应当为我做到这一步。”
弗琳难以掩饰痛苦,“但你却是为了赶走另一个女人,你真正心爱的女人。她一旦知道真相,也不会怪你,只会怪我。阿罗,这不公平。”
可惜。
弗琳不是艾玛,不懂得真正将尊严放在爱情面前的、高傲的女人是不会轻易谅解他。
她坚持留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她以为横在两个人之间的只是误会。误会不值得她放弃两人的感情。
可一旦她知道他这样坚决伤害她的原因,她肯定是难以接受的。
因为两个人对爱的定义是不同的。
她一旦知道真相,即使愿意再回到他身边,原因也只会是为了所谓的道德,绝不是委屈求成的爱。
他也承受不起她的爱或是她的道德。他无法接受美好的生命在他面前无作为地枯萎。
他不需她的怜悯或是爱。
他为了推开艾玛所付出的痛,也绝不亚于弗琳要承受的。
他问弗琳,“你不愿意为我承受?”
“我愿意为你死,可一旦她真的离开,你也要赶我走,对吗?阿罗,我不愿意离开你,你身边也需要一个女人。”
“你不愿意帮我,还有其他女人愿意。但知道我为什么请你帮我?因为最后只有你会听我的话离开。”他的目光冰冷,语言讽刺,“即便你想要其他答案,但我再不会给任何女人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