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仙归》漏风小棉袄

1、守

　　这日天气甚好，阳光灼烈，阿沅又在影河边上晒太阳，明晃晃的光线扎得人眼睛生疼，阿沅是只乌龟，一躺就是一整天，像个坐化的石头一般，一动不动。

　　偶尔醒着时，都是一副眼睛直直盯着天空的样子，两颗剔透的黑珠子里面透出两个黄色火球，呆滞又无望。

　　这是小黑离开影河的第三年，离尧知道她是想小黑。

　　心中有些不忍：“你这样眼睛真的不会瞎吗？”

　　阿沅罔若未闻，过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转过头来回她：“不会瞎。”

　　离尧愁死了阿沅的慢性子，这神兽哪里是来当坐骑的，分明是来做主子的。

　　阿沅原身是东海神龟须绿，到如今算起来也有五千余岁，最初是灵忻从东海偷来的，刚到离尧手上时还是个色彩斑驳的蛋。

　　灵忻在影河结界内待不住，俯下身在离尧耳边轻轻说了龙蛋两个字后便化作一阵青影遁了。

　　龙可是很矜贵的神兽，离尧宝贝的很，将它埋在影河旁边的沙堆细心照顾，影河的天气变幻无常，离尧日日守着，生怕有什么闪失，这一守便是一百年。

　　只待神龙破壳，威风奕奕。

　　那日也是阳光甚暖，壳破的时候，满眼的绿色映入眼帘，离尧还以为是条小青龙，谁知除了一样有四条腿，其他无一处相似，是个绿头绿尾的乌龟。

　　是个乌龟也罢了，天上神兽如玄武那般也很威武，可眼前的小乌龟瘦瘦小小的，龟壳上还长着一撮一撮的绿毛，湿漉漉如河堤的水草。

　　离尧的心凉了大半截，哭着去找灵忻，在妖林闹了好些日子，灵忻一边捧腹一边笑着说“绿的好，跟我一样，绿的养眼。”

　　气的离尧与灵忻绝交，躲在影河里面好几日都不理她。

　　灵忻过意不去，送了好多珍奇宝贝，这事才算翻篇。

　　离尧安慰自己，乌龟丑是丑了点，可好歹是个活物，影河有结界，法力高深如灵忻，也待不了许久，更别说是其他生灵，神生漫长，最怕孤独。

　　阿沅无甚优点，但可随意出入这影河界的生物，千万年来，就遇到这么一只。

　　阿沅破壳后，灵力生长极慢，每日又惰于修炼，除了游泳、睡觉、进食，几乎不做其他，只是龟壳一日比一日坚硬，离尧有时揍她，她也无半点痛痒，总是有气无力的回一句“你打吧，反正我也不疼。”

　　阿沅化人形足足用了四千年，对于神兽来说算得上是个老祖宗，若换作其他神兽估计都够晋神位了，而阿沅只是勉强化了人形，且到如今支撑的时间也不足半日。

　　那日阿沅刚从影河游水上岸，爬着爬着，只见一阵青烟，便成了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点绛唇，琉璃眼，一张小脸圆鼓鼓的，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

　　圆咕碌的脑袋上扎着两个小包子，只用两个绿色丝带随意捆着，一身青衣布满流苏，像是春日里刚抽芽的柳枝，嫩嫩的，柔柔的，掐一把都能捏出水来，可爱的紧。

　　阿沅未反应过来，仍趴在地上，离尧走上前，蹲下身，伸出手使劲捏了捏阿沅的圆脸“阿沅，这样子多可爱，比你那乌龟样强多了。”

　　阿沅还没来得及回嘴，砰的一声，又变回了乌龟摔在了地上，只听她懊恼的说道“快，快帮我翻个身。”离尧已经笑得倒在了地上。

　　从那日后，阿沅仍然是游泳、睡觉，进食，慢悠悠的过日子也无甚改变。

　　影河是天界的禁地，十万年前，神魔开战，魔神陨灭于此，影河有灵，入影河者，以血成契，荡涤前尘，可获新生。

　　可这与灵忻的说辞又有不同，灵忻说这世间原本并没有影河，影河是十万神将所化，是鲜血和杀戮，阿沅不信，她日日在这河中游泳，河水清亮透彻，入口甘甜，阳光下绿色波纹泛着粼粼白光，一派岁月静好。

　　可离尧是信的，与她眼中，影河是一片鲜艳血色，她曾亲手舀过影河水，烫的她皮肤生疼。

　　她不曾告诉灵忻与阿沅自己眼里所见，也不能像阿沅一样入河游水，只能远远看着，红色，有时候，又是另一种味道，美得妖异。

　　离尧生于影河旁，却不知从何而来，只记得睁开眼时便在这河畔，她不像阿沅还要化形，离尧从一出生起便是眼前模样，十五六岁的女子身形，一身素雪白袍，额间一点婆娑红痣，墨发三千，只一根簪子随意挽着。

　　只是当时身上盘着一条碧绿花斑大蛇，吐着信子舔着她，着实把她吓得够呛。

　　离尧环顾四周，并无其他生物，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娘亲！”吓得大蛇一个踉跄从她身上跌落下去，这大蛇自然就是灵忻。

　　灵忻在影河结界内十分无力，引着离尧到了结界边界外的树林才勉强化了人形，灵忻抱着她哭的稀里哗啦

　　“阿尧，你回来了。”

　　回不回来对离尧没有意义，她不记得自己是谁，只要活下去便很好。

　　灵忻也是这样说：“回来便好，别的不重要。”

　　这一方影河天地，没有自由，但有一蛇一龟相伴，离尧觉得还算自在。

　　“尧尧，你看界碑上的字淡了，我去加点墨。”阿沅突然开口道，打乱离尧遥远的思绪。

　　只见阿沅转头望着河边的碑石，眼中的神色落寞，随后捻了一个诀，化成人形，去竹屋内取了墨汁和笔。

　　“阿沅，你昨日刚描过。”离尧望着碑上的黝黑的字体，字迹幼稚又凌乱。

　　碑上“入影河者，皆化乌龟”八个大字赫然。

　　这是小黑和阿沅一起刻上去的，灵忻说南天门的界碑很威武，小黑听了嗤之以鼻，誓要刻个更威武的。

　　可其实这影河上万年来，进出过的活物也不过一条绿色妖蛇、一只绿龟、一条小黑龙和一个离尧，再威武又如何。

　　阿沅对小黑的话总是言听计从，老老实实的用自己的龟爪刻字，小黑说，入影河者，皆化乌龟，便是这世间最大的威慑，阿沅信了，十分卖力。

　　小黑是阿沅在绿妖林外捡来的小黑龙，那时他差点做了林中小妖的盘中餐。

　　阿沅兴致冲冲的将小黑捧到离尧面前时，也就堪堪剩下一口气，而且眼睛淌血已然瞎了。

　　离尧救下小黑的原因很多，一是阿沅的苦苦恳求，毕竟这些年阿沅都不曾为了什么如此着急过，另一个原因是小黑体质特殊，是第二个能随意入影河界的，再者终于圆了离尧想要龙兽的愿望。

　　未曾想这瞎眼小黑龙一待便是五百年。

　　小黑通体黑色，只头上一对角泛着玉白，名字便是这样取来，离尧已经有坐骑神兽了，小黑便拜了离尧做师傅，离尧术法天成，也不知怎么教他，只得偶尔指点一二。

　　奈何小黑天赋极高，又勤勉刻苦，不到二百年，修为已在阿沅之上，阿沅无所谓，她有壳啊，又不怕挨打。

　　阿沅日常对离尧懒得搭理，态度极为敷衍，对小黑却极为狗腿，脏活累活，从不喊累，离尧想这大抵是血脉压制。

　　毕竟海里的生物都以龙唯尊。

　　这狗腿的属性在小黑化人形后更甚，小黑化人形那日，一身黑衣，意气风发，少年如清风，似朗月，看的阿沅嘴里渗出绿色的口水来，可惜再俊逸的少年依然是瞎了眼。

　　阿沅鞍前马后，围着小黑亲力亲为，真是让人羡慕的血脉压制啊，离尧恨不能重新去投个龙胎。

　　三人加上灵忻就这样安安稳稳过了五百年，直到三年前，影河上空天光溢彩，天帝泽宇亲临，这影河结界本就是天帝所设，他自然入得，他对离尧说：“谢神女照顾吾儿数年，今日特来接回蓬玉。”果然小黑能入影界是有原因的。

　　天家血脉。

　　离尧自然想过小黑是有家的，只是未想到来头这么大，若只是一般人，还能抢一抢。

　　灵忻被迫化作蛇形，朝着天帝吐着蛇信和唾沫，骂骂咧咧，极为厌恶。

　　阿沅周身绿光鼎盛，挡在小黑身前不愿退后。

　　离尧走到小黑面前问道“你愿意回去吗？”

　　“愿意，但我会回来的，师傅！”小黑说完，双膝已扑通一声跪在卵石上。

　　离尧抚了抚阿沅，对小黑说“那你便去吧。我与阿沅在此候你，不管多少岁月，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离尧从未见过阿沅哭，一度以为乌龟眼皮薄不会流泪，但那日阿沅哭了，眼泪也是绿色的，像断了线的翡翠珠子，一颗接着一颗。

　　小黑走了，一晃便是三年，离尧也很是想念小黑，只是不及阿沅，阿沅越发爱睡觉，醒着的时候极少，仿佛影河的五千年，只有小黑在的五百年是个活着的。

　　小黑如今不再是小黑，有了好听又响亮的名字，蓬玉，人如其名，相得益彰，天界唯一的太子。

　　只是蓬玉，在天上的日子却并不好过，虽是太子，但天生有疾，瞎眼也便罢了，龙角还少一只，总有仙人在背后议论他是这天界万八千年来仙根最差的太子，怎能撑起这三界苍生的重担。

　　可没人知道，蓬玉的龙角是他自己断的，孑然而来，身无长物，自断一根龙角磨了根素簪做了谢师礼，赠与离尧。

　　离尧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龙角簪，玉白无华，那时他很疼吧，真是让人怜爱到心窝的蓬玉，这么好的徒弟，做师傅的自然会护你一生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