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白色翅膀》夏雨儿

1、上篇

　　我站在冰冷的台阶上，面前是宽敞的跑道，白色的条纹完美的分隔开每个人的距离，跑道的尽头没有等待我的身影，泪水滴在光洁的石台上，没有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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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是黎，也许我是黎明时出生的，也许很久前我问过家人原因，我已不记得了，我是一名运动员，长跑运动员，很优秀的长跑运动员，所有长跑的奖项我全拿过，我是家人的骄傲，四年里一直是，可笑，二十一岁，只有四年的记忆，四年前的十七年似曝光的胶片，没有留下一丝行迹，在我脑海里。
　　风轻轻捧起我的长发，温柔的抚摸，温暖的如他的手，他，又是他，每当感到温暖或是寒冷，脑海里总浮现他，他像是婴儿安全的母体，是我安心的依靠，我总在寻找他，一个白色的飘渺身影。
　　拎着沉重的旅行包，排着队下车，教练在队伍的最前端，队员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我的左右围的最多，欢快的与我攀谈，我却感觉离她们很远，是我的心被我扔远了吗。
　　宽敞的院落，人声嘈杂，跑道上很热闹，随时随处可以看到奔跑的身影。他的眼睛明亮却无神，没有焦距，依赖掌声冲刺。他戴着假肢，光着脚弹跳着前进。奔跑时他两只衣袖迎着风向后飘舞，摇晃着不平衡的摆动，他们都是残疾人，残疾人运动员。我四肢健全，无残无缺，我的队员也是，也许我并不健全，缺了心的人，还完整吗。
　　这里是残疾人运动学校，我们的集训地，为了两个月后的比赛，我们被封闭在这个地方，每天继续枯燥反复的练习，无所谓，神经已经接受它，我也接受它。
　　笔直的跑道，白色的身影依旧在前面引领，我卖力的追赶，每次都是如此，站在跑道上，奔跑，他出现，我跑他也跑，我停他拉我跑，时刻陪在我身边的他，从来只给我虚幻的背影，为了追上他，超越他，每次我都卖力的跑，超过身边所有的人，却永远超越不了他。
　　离操场不远竖立一幢半新不旧的楼，那是所有运动员的宿舍楼，我们住在四楼，楼下住着残疾运动员，每晚我会经过楼下走到操场，绕着跑道慢跑几圈，四年如一日。风轻轻的拂在脸上，现在不是寒风凌洌的季节，不必怕冷风刮破了脸，吹伤了心，迎着风继续跑，感觉脸上有凉凉的划过，伸手无意的摸一下，满手潮湿，原来是眼泪耐不住寂寞溜出来散心了，跑道旁几盏半旧的灯，发出微弱的光，照不远离它五米的距离，不必害羞有人看到你们，尽情的出来玩耍吧。
　　我的世界是明亮的，幸福包围着我，为什么我还是感觉心像空了一样，没着没落，忘记的十七年究竟是什么，强颜的欢笑背后，我拿什么来支撑。
　　午后的阳光舒服极了，像剪碎的面包屑松松的，软软的撒在身上，教练安排完今天的课程，站在操场旁的绿荫底下双手抱怀看着我们，偶尔对某个错误的动作高呼一声。
　　二 对面的跑道，一群残疾运动员在为训练做准备，他们比我们繁琐许多，我们只能远远的看着，帮不上一点忙。
　　一个白色身影在他们中间尤其跳跃，他双手扶着椅柄，支撑着左脚缓缓站起，右腿的裤子随风无助的摇摆，轮椅旁边的口袋里放着他的假肢，他也是一名残疾运动员，他没有右腿，只能靠假肢助他奔跑。
　　第一天到这里时我就见过他，也是第一眼，我决定不喜欢他，他全身穿着白色的衣裤，纯纯的白，没有一点污色，就像四年里不断出现在我脑海里的那个身影。
　　仅此，我不喜欢他，可以说讨厌，他的白色刺伤了我的眼，刺痛了我的心，那个白色的身影，我永远看不到面容的身影，因为他频繁出现，折磨着我敏感的神经，不得不承认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更适合白色，仿佛白色天生就是为他而生，可，白色一直是我最喜欢的颜色，一直是，也许从我忘记的十七年一直延续。
　　我不喜欢他，可以说讨厌，看见他，我的心会不受控制的抽搐，四年里我的胸口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只因胸骨的下面是空的，他，却让我感到了心的跳跃，很可怕，令人恐惧的感觉。
　　我不喜欢他，可以说讨厌，某个不经意的回头，总能撞上他注视的目光，我知道他一直在，只要他在的地方，我总能感觉道酌热的目光燃烧着汹涌的火焰包围着我，我能清晰的听到身体的每一个神经在欢腾、呐喊。
　　我从不与他说话，哪怕他微笑的转动着轮椅从跑道的另一边来到我面前，我会昂着头，迈着欢快的脚步，穿过他，无视他，那之后，他不再经过我身边，一次也没有。
　　他支撑着戴着假肢的腿站在跑道的尽头，每天都是，我从跑道的起点，飞快的一步一步的向他靠近，如雾霾中模糊的脸随着距离的拉近逐渐清晰，他依然在笑，满足的笑，笑眼中闪烁着如揉碎了星星的点点晶光，如皓空般明亮的眼睛，清晰的印出我惊讶的表情，我却无知的选择忽视。
　　三时间无情的前进，它从不留恋卑微的过去，它的目的地永远是下一个明天。
　　短短两个月的集训临近结束，该是我们离开的日子，分别的前夕大家没有训练，教练带领我们，畅快的疯狂了一回，他们也是——残疾运动员们。他也在，依旧白色的运动装，忻长健硕的身材展现的近乎完美，我第一次见他在训练之外的时间戴假肢，隐约听到他朋友说，也是他们第一次见，我没做思考。
　　夜深了，街道两旁的路灯熄了一半，店铺早已经打烊，一行人穿梭在昏暗的马路上，也许大家有些困了，也许明天就要离别，不论是即将离开的我们，还是依旧在此等待明天太阳的他们，三二手拉着手，默默无语，一切语言通过接触的掌心在无声的传递。我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们都穿过马路的时候，我才刚跨出第一步，脑海再次浮现那个身影，白的那么跳跃，我怕黑，他知道的。
　　世界一片嘈杂，四面八方的声音，冲击着我的耳膜，我听不清是什么，哪来的灯光，闪烁着，刺的我的眼睛睁不开了。
　　身后一阵重力前推，脚不自觉大步跨前两步，终还是没有稳住身子，摔倒在地上，膝盖手肘处立刻传来揪心的痛，“砰”，一声巨响，世界安静了。
　　膝盖好痛，试了几次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教练、队友蜂拥向我跑来，经过我身边越过我。缓缓转过身子，人群围做一圈，一步一步慢慢靠近，腿明明很痛，我却走的很急，仿佛什么东西在牵引着我，拨开人群，整个世界一片鲜红，是他，无声的躺在血泊中，身上的白衣染成了殷红，地上的血圈不断的扩大，流到我的脚旁。
　　红，艳丽的红，滚烫的红，汹涌的包裹着往事，如剪碎的星光撒进我的脑海，流遍我的全身。
　　“夜”，凄厉的呼声，划破夜空，震痛了每个在场人的心。
　　人群为我们让出一片宽敞的空间，我跪在他的身旁，轻轻的捧起他的头，血液随着他的头发流到了我的衣服上，流进我的胸口，汇成心的形状。
　　四 “夜，醒醒，求求你醒醒啊”，不敢晃他，怕血流的更凶，只能不停的喊他，不停的喊。
　　“黎……”微弱的声音，如横空霹雳，震惊了我的心。
　　“夜，夜……”。干涩的眼睛，终于下起了雨，雨水奔腾着涌出眼眶，打在胸口，淋湿了心。
　　夜的头枕在我的腿上，我清楚的看到他眼中的欣喜，“黎……你想……起来了，你记得……我了……”，他艰难的举起右手，想摸我的头发，一如多年前，可他太累了，手举到一半再抬不起来，我双手包住他的手，头更靠近他，他终摸到了我的头发，轻轻的，一缕一缕的抚摸，直到我每寸头发都沾湿了他手上的鲜血。
　　“夜，我想起来了，我记得你，我记得你，我真该死，我怎么能忘记你，怎么舍得忘记你”。
　　我不断抽打自己，夜心疼的拉住我的手，紧紧的箍在他的掌心，他的手还是那么大，完全包裹住我的手，可，他的手好冷，不复记忆中的温暖，
　　“黎……不要伤……害自己……我……不怪你……一切……都是注……定……”
　　“不，不是……”
　　“黎……听……我说”他的胸口起伏的又急又快，嗓间嘶哑“黎……我们相爱……深深的爱着对方……我很庆幸……我的生命中有你的存在……我想你也是……可命运注定我们就像黎明与黑夜……周始交替……离的那么近……却永远无法共存”。
　　“不……我们不是黎明与黑夜，我们一定能够共存，我要我们一生共存”。
　　夜无耐的笑了，一如从前，我提任何无理的要求，他总是这般无耐的笑，然后无论多少艰难一定为我完成。
　　“听黎的……我们一定能共存……我……也要我们一生共存”。
　　“嗯”，我盲目的相信他，只因他从没骗过我，一次也没有。
　　“黎，我好累，我想睡一会。”
　　“不可以，不可以，夜，我刚想起你，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我还没告诉你我有多想你，你都不想黎吗”。
　　“傻丫头……夜怎么会不想黎呢……夜想黎……想的心都疼了，想的恨不得把剩下的左腿砍掉变成翅膀飞到你面前，可……咳咳”，咳声震动了身体，血水大口大口的涌出他的身体。
　　“我知道，我知道夜一定很想很想黎，比黎想夜，更想黎一千倍一万倍，”不停的擦着他的嘴角，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血水顺着指缝流过手面，摔碎在血河，“夜不能来到黎的面前，黎就来找夜，找到了夜，再也不放手，永远陪着夜”。
　　“黎……我的黎……”
　　“夜……我的夜……我的夜”
　　“我的黎……我用生命爱着的黎……我……会一直爱你……一直……哪怕到另一个世界……我的……黎……”他的声音越来越飘渺，最后如剪碎的思绪消失在夜空。
　　我无助的握起他垂下的手臂，紧紧的抱在怀里，却怎么也焐不热。
　　“夜……不要……我不要你在另一个世界爱我……你答应我……”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