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觅》阿贾

5、chapter 5 迎往

　　陈东湖用舌头抵着腮帮子，刚刚明承这一拳不轻，身上的骨头好像散架了，他疼得倒在地上站不起来，幽暗的巷子里，很少有人经过这，今天他独自一人。
　　明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蹲下来指了指他左臂上纹着的艺伎。
　　“今天不仅是算我们之前的账，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天你一直跟着她，”明承的眼神狠戾，威胁道，“你要是敢去找她，我会让你滚出海城，卸掉你这只画满的胳膊，让你换另一只接着画。”
　　陈东湖笑出声，身上疼得厉害，喉咙里像是藏着一个风箱，他艰难地开口，“明承，你，算你有种。”
　　明承替他理了理衣领，对吴迪他们使了个眼色，准备离开。
　　陈东湖从地上爬起来，还是贼心不死，故意挑衅，“明太子爷真是威风，啊不，像你这种，在古代只能算是个王爷。”
　　明承回过头，眼神危险。
　　很快，他怒极反笑，看了一眼随时做好准备冲上去的吴迪和杜怀予。
　　“走吧。”
　　少年高大的身影与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最后消失不见。
　　闹钟响，早上七点。
　　床上的姑娘猫咪似的抻了个懒腰，没有赖床的意思，动作利落地起身洗漱，简单护肤之后她给自己化了个淡妆。
　　说是淡妆，其实也就只有薄薄的一层粉底和豆沙色的唇釉，描了个眉，别无其他。
　　对于从小到大恃美行凶的苏嘉觅，这样已经足够了。
　　苏嘉觅并不是跟着父母长大的，这也不是她的第一次流放了。
　　那个时候苏成安还只是白手起家不久带着一身穷酸书生气的小商贩，在城市的钢筋丛林里摸爬滚打，程书羽剩下了女儿苏嘉觅，而苏成安坚决不要，要求再生一个男孩，但是无奈两个孩子养起来有点困难。
　　明面上抛弃女儿会遭人唾骂，所以苏成安把苏嘉觅扭送到了程书羽远在东北偏僻乡村的外婆家，对外宣称女儿身体不好，需要送到国外疗养，苏成安搞了个为了女儿治病而不惜一切代价搞钱的好人设，固然他是个人才，但过程中或多或少也沾了苏嘉觅的光。
　　带她长大的苏嘉觅要叫太姥，苏嘉觅通常简单称呼她为“婆”，婆那年七十八岁，老太太身体不错，年轻的时候是唱台子戏的，舒活了筋骨，晚年也腿脚硬朗。
　　为了不露馅，苏嘉觅原来是不叫这个名字的，她的名字简单粗暴，跟了婆的姓，“张安”。
　　婆对她是好的，教她诚实勇敢天真，她就这样在东北乡村安然无恙地度过童年，直到八岁。
　　苏成安的生意越做越大，良心发现似的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用来搞人设背黑锅“久病在外”的女儿，这个时候才把苏嘉觅接回来，而在这中间，程书羽两次怀胎，一次是因为女胎打掉了，但是四月份的胎儿打掉对母体伤害太大，后来再次怀孕的时候两个月就意外流产。
　　被接回来的苏嘉觅很孤独，她很想念东北贫瘠的农村，可又想得到父母的亲近，八岁的孩子，没有手机，到哪去联系人呢？
　　苏嘉觅就这样跟婆断了联系，每次和苏成安小心翼翼地提什么时候可以回东北的乡村看一看，先开始苏成安还好声好气地应付过去，后来苏成安烦了，换来的只有暴怒和耳光。
　　程书羽是不大管她的，她的精神状态好像已经出现了问题，大多数时候对着窗户喃喃自语，有的时候会简单关心两句苏嘉觅的学习。
　　苏嘉觅胃不好，那个时候饿出来的，那个时候程书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妈妈的爱心便当想都不要想，有时候甚至吃饭的钱都忘记给她。
　　她不好意思开口要，因为苏成安嫌恶的目光和程书羽的漠视，她能敏感地察觉自己的存在是添了麻烦的。
　　苏嘉觅想着等到长大的时候就可以去看婆了，她就这样等着，等到十二岁的时候，苏嘉觅等到了婆去世的消息，在这个世界上对她唯一好的那个人离开了。
　　而对苏成安来说，那个唯一能证明苏嘉觅被“放逐”东北而不是送到国外治病的证人没了。
　　程书羽早已被苏成安洗脑，是断然不会出卖他，在她的思维定式里，生不出儿子是她的错。
　　即使她是个受过教育的女性。
　　婆去世之后，大概是母性觉醒，程书羽终于舍得怜悯她，对她好了不少，她有了花不完的零用钱，漂亮衣服，她甚至也有了母亲亲手做好带去学校的午餐，与此同时，程书羽的精神状态直线下滑。
　　程书羽开始出现幻觉，莫名的暴怒难以控制，清醒的时候又抱着沉默懵懂的苏嘉觅号啕大哭。
　　苏成安对这对母女越来越厌倦，连家都很少回，在一个又一个难捱的深夜里，苏嘉觅听着程书羽在空荡宅子里游魂一样的脚步声，觉得毛骨悚然。
　　苏嘉觅也被感染，因为苏成安把她丢到武馆学散打，仗着拳头硬，她越来越沉闷，越来越暴戾。
　　她故意惹事，四处打架斗狠，把自己活成叛逆的二世祖，苏成安从未认真看过她一眼，只是骂一顿解气之后用钱搪塞。
　　在去年的八月，程书羽终于在浴缸里割腕自杀，苏嘉觅是第一个发现的，安安静静地报了警。
　　辗转的经历让她早慧，她知道，这是程书羽得到解脱的唯一办法。
　　程书羽的葬礼，苏嘉觅一滴眼泪都没掉。
　　葬礼来的人悄悄议论着，或嘲讽或怜悯地说她可怜，苏嘉觅只是面无表情地给每个送花的人鞠了一躬。
　　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苏嘉觅觉得自己鞠躬鞠得腰都快断了。
　　她照旧和自己的两个玩伴鬼混，上学放学，开始写小说，她写得入迷，写得越认真，心里的那些麻痛就越能疏解。
　　而这些平静，在程书羽去世一个月之后被打破。
　　苏成安带了一个年轻的女人登堂入室，而这个女人牵着一个五岁的男孩，那是苏嘉觅同父异母的弟弟，后来据说那个女人大学还没毕业在苏氏实习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鬼混到一起了。
　　苏嘉觅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和孩子，原来如此，逼死程书羽的症结原来在此。
　　她依旧没表现出来失态和无礼，只是每天放学之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把小说写完，最后发布出去。
　　别人的故事是故事，而自己的故事才叫做人生。
　　小说问鼎华熠奖，她火了。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这个故事，向苏成安道贺，有心人甚至揣摩起了故事的原型，苏成安越来越不安。
　　这是她无声而又沙哑的反击。
　　海城枫叶高中离苏嘉觅家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如果赶上早高峰的话需要半个小时。
　　苏嘉觅规规矩矩地背着双肩包，从冰箱里拿出昨天戚白雪给她买好的牛角包，放到微波炉里慢慢加热。
　　吃过了牛角包，她又从冰箱里拿了瓶价格小康的果汁，那是戚白雪给她订的鲜榨果汁，每天晚上准时准点送过来。
　　她一个月之前终于得到要转学的消息，然后火速办了退学，灯红酒绿地鬼混了二十天，苏成安终于忍无可忍，提前给她一张机票送到海城。
　　她是故意的，对于那个“家”，她已经厌烦疲倦。
　　她已经一个月没做这样二十四孝早上七点乖乖起床迎着朝阳准备上学的乖乖女了。
　　司机才叔是七点四十赶到的，才叔是话少的人，他并不知道苏嘉觅家里的情况，只知道她在这里上学，没有人照顾，需要他来负责她的上学放学安全问题。
　　车他是不能开回自己家的，只能每天坐着公交车再走一段路，上班似的，下班也是如此。
　　七点五十，苏嘉觅咬着前一天买的牛角包上了车。
　　八点二十不到，苏嘉觅双手握着果汁瓶，缓步走在校园的人群里，引来不少目光。
　　年轻的男孩女孩都躁动，议论她的声音经耳可闻。
　　“她是哪个班的？从来没见过，这脸可以！”
　　“我也没见过！不对啊...这么漂亮的话我怎么可能从来没见过？”
　　“她裙子那里买的？好漂亮！”
　　苏嘉觅向他们友好地点点头，脸上漾起一个羞涩美好的微笑。
　　看她这一笑，周围的空气几乎都一静。
　　“她笑的样子也好好看！”
　　“她皮肤好白啊！”
　　苏嘉觅顶着围观顺着路牌找到高二的教学楼，是的，海城枫叶国际高中的土豪行为，高一高二高三分别都在不同的区域，都拥有自己独栋的教学楼。
　　凭着感觉摸索到教师办公室，苏嘉觅悄悄在门口长舒一口气，人设...应该算是立住了。
　　苏嘉觅轻轻敲了敲门，“您好？”
　　开门的是个女老师，看上去年纪不大，三十出头。
　　女老师明显不认识苏嘉觅，看呆她明艳的外表，“你是？”
　　“您好，我是苏嘉觅，是从首都转学过来的，我在六班，今天来报道。”
　　“哦...哦！六班那个！白金林！老白！学生来了！特别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苏嘉觅微微探身过去，见到了“白金林”的真容。
　　三十岁左右，穿着正装，规整地打着领带，儒雅帅气，能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很招姑娘喜欢。
　　苏嘉觅小幅度点头，算是招呼。
　　白金林没有过多打量，只是亲和地拍了一下她的书包，“苏...嘉觅是吧！走，老师带你去教室！”
　　路上苏嘉觅知道了白金林是负责教语文的，并且对她的作品很感兴趣，以及六班唯一的空位在最后一排，白金林表示下学期会调整座位，如果实在不想坐在后排他也可以马上调整，苏嘉觅表示不用，她能看得到。
　　传闻中苏嘉觅的父亲砸了不少钱给新校区，本以为是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没想到又懂事又好说话，白金林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早晨的班级十分安静，有轻手轻脚走动和小声说话的声音，趴在教室最后一桌呼呼大睡的男生，那些放轻的动作和说话声音都与他有关。
　　“听说了吗？今天有转学生，首都来的，”杨鹏程对着吴迪贼眉鼠眼，“听说是什么文学奖，是个女生！”
　　吴迪坐在明承旁边无人的空位上，这里本来就没有人坐，吴迪的座位在靠前的位置，所以经常串到这里来跟他们扯皮。
　　“文学奖？什么文学奖，红色文学？怕不是个书呆子，你对这个感兴趣干嘛？咱们什么时候看过书？”
　　明承补觉，丝毫没有醒转过来的意思。
　　到了教室门口，白金林拍拍苏嘉觅的背包示意她稍等，随后推门而入站上讲台。
　　“各位，我们今天有一位转校生，这位学生同时也是我非常欣赏的一位作家，作品在今年斩获了华熠网络文学奖，接下来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她将跟我们共同学习，大家掌声欢迎。”
　　给足了体面，也做好了铺垫。
　　苏嘉觅调整好微笑，该她上场了。
　　少女脚步轻盈，踏上讲台，模样乖巧精致，又灵动纤弱，宽松的裙边微微摆动，小鹿似的眼睛笑起来仿佛弯月，说话的声音如同春风拂面。
　　“大家好，我叫苏嘉觅，很高兴认识大家，作家谈不上，也只能算是写手，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无人看见的角落里，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某人耳朵动了动。
　　吴迪蓦然瞪大眼睛。
　　这不是...这不是？！
　　他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明承依旧是原来那个姿势趴着睡觉，而杨鹏程和杜怀予都以同样见了鬼的表情回视着他。
　　吴迪再三确认，眼前穿着淑女长裙踩着定制名牌小白鞋的，和他最近天天晚上见到叼着烟趴在夜店门口喝得烂醉的是同一张脸。
　　所以正义女神到底是有个双胞胎还是人格分裂？
　　吴迪用手势和口型示意杨鹏程叫醒明承，杨鹏程惜命地疯狂摇头，表示等承哥自己醒了再说。
　　“嘉觅，最后一排那个空位就是你的，早读这会该结束了，赶紧回到座位上准备上课吧。”
　　苏嘉觅乖巧点头，顺着白金林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她未来的同桌如同死猪一样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睡着觉，白金林似乎对这个现象早已见怪不怪。
　　无所谓，她只要做一朵淡泊温婉亲近同学的小白花就够了，苏嘉觅抬腿走过去，路过死盯着她的吴迪之后眼神一怔。
　　这张脸怎么好像在哪见过？他这么看着我是不是认识？
　　奇怪的是，她的两个前桌也用同样的眼神盯着她，眼神里诡异地兴奋。
　　但是她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初来乍到，一直喝大酒睡大觉，她能去哪认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