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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六十万,十年 ...

  •   抬眼望天,碧空如洗,难得一见的清澈,有风,没有暖阳。
      隔壁新邻居正在装修,施工队进进出出搬运材料,小心谨慎的样子证明那些死物很昂贵。
      住在这座山上的人担得起昂贵的一切。
      这座山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清乐园,属于城郊却卖出了市中心的地价。谁也不会想到荒芜的山地竟然变成富人区,成为平民百姓踏足不了的金贵地。
      也不是绝对,比如需要苦力劳工时,总能见到生面孔。
      细细打量那些装修工人,黝黑,壮实,生气满满。
      沈秋退回屋里,阴暗陈旧的色调太过压抑,捻开灯,仿佛驱赶了一些。
      有时候会想逃离,走出去即可,可是每次走到花园一半又悻悻地退回来,不敢面对栅栏之外的世界。
      脚下这间别墅位于清乐园最好的地段,登高望远,开窗即得。
      倘若以此判定地位的话,壁龛相框里的男人该是金字塔顶尖的存在。
      易宁,已经死了两年。
      循例上香、擦灵位,还有满满一杯酒,做完这些,对着右上角的摄像头点头示意。
      在这间豪华别墅里,她是主人,是女佣,是困在其中的守灵者。
      守着素未谋面的丈夫,为期十年。
      易宁的母亲易老夫人用六十万买下她的十年,从二十一岁到三十一岁,功成身退。
      今年她二十三岁。
      从第一次来到这里那天,她的学业、人生以及爱情,通通埋藏,不见天日。
      六十万,十年,做已死之人的名义妻子,每隔两个小时上香敬酒,日夜不论。
      忽然几声巨响传来,香灰震落案台,撒下灰白一片。
      隔壁的动静很大,许是推倒了哪堵墙,沈秋没有多想,低眸擦去灰烬。这样的动作每天需要重复无数次,易老夫人爱干净,见不得儿子灵前脏乱。
      距离下次上香还有一段时间,换好衣服准备出门,车库里的豪车罢工了。
      故障指示灯显示——油箱空了。
      她没有下车,脑袋靠在方向盘上,想着从哪里搞钱。
      外人只知道沈秋是易家的少奶奶,住在十几万一平的别墅里,出入豪车珠光宝气,没人知道光鲜外表下的创口有多骇人,甚至抽掉一个人的灵魂。
      她没钱了,一分都没了。
      车库的分机电话响起,恍着身子接起来,熟悉的冰冷女声,不用自报家门也知道对方是谁,两年来,这是唯一给她打电话的外人。
      “沈小姐,诊疗卡里的钱快用完了,请您尽快充值。”
      “我知道了。”
      对方挂断,忘了说再见。
      轻轻合上电话,脚底升起一股寒意,冷得人喉咙发颤。
      易老夫人每个月给她一笔钱,够吃够喝、够买香够买酒,可是对于医院的开销来说,微不足道。
      吃饭,一天一顿白粥;
      上香,最便宜的厕所熏香;
      敬酒,高档玻璃瓶里是凉水。
      节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流向医院,流向那张薄薄的诊疗卡。
      易老夫人定居国外,靠摄像头监视所有流程,这些小动作瞒得住。
      此时此刻,沈秋没钱了,一分都没了。
      陆淮川的医药费太昂贵,六十万只不过救回一条命,现在躺在病床上知觉全无,做了两年植物人。
      沈秋走回卧室发呆,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非常精致,可是里面的东西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盒子。易老夫人怕她丢易宁的脸,送来一盒首饰充门面,说十年到期,这些东西她可以带走。
      若不是之前为了医药费偷偷找过当铺,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些稀有璀璨的珠宝都是玻璃,连品牌都没有。
      恍然觉得头疼,这屋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换成假的了,还能从哪里搞到钱?
      卖车吧,即使没有手续,卖到黑市总能换一些,易老夫人问起来,可以用车祸敷衍。
      打定主意,她需要给自己弄出一些伤,车报废了,人总不能毫发无损,不太可信。
      夕阳那么美,映红整个世界,如果没有一道惊雷破坏,该是最美的景色。
      雷声阵阵,时大时小,在夕阳落山的一瞬间胆量暴增,送来一场瓢泼大雨。
      盛夏的雷雨势态凌厉,将炎热暑气压在脚下,带给人们片刻凉爽的幻觉。
      邻居家的工人躲进屋里,只有一个宽阔的背影停在院中,身子微躬着,用塑料布撑起一方天地,像是在保护什么东西。
      忽然一声巨响,家里花园雨棚塌了,那男人转过来,露出黝黑的脸。
      真黑,跟陆淮川比起来就像两个极端,一个病的苍白,一个壮的黝黑。
      眸光在那张脸上停留一瞬,眼神相对之前,她闪开,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雨棚塌了,可以向易老夫人要些钱修雨棚。
      越洋电话很贵,她像过去一样响三声挂断,等待易老夫人回电。
      不过几分钟,疼爱儿子的母亲便回过来询问何事。
      恭敬地问好、汇报,没几分钟手机便收到转账信息:两万块。
      还好,够一个月的医药费。
      屏幕还未熄灭,已经顺势把钱转给医院,分文没留。
      这雨像是看得懂人的心情,转账成功的那一刻猛然停歇,来匆匆去匆匆,留下一片狼藉。
      女人瘫在沙发上捂着脸,这个月吃什么?下个月的药费怎么办?还有易老夫人监控下的雨棚怎么修?
      闹铃作响,又该上香敬酒了,拖着步子走去香案,重复流程。
      “易宁,如果那场车祸我也死了,该多好……”
      车祸发生在两年前,沈秋21岁念大三,放暑假那天,父母破天荒地跑来接她,因此撞见了陆淮川深情表白的一幕。
      那一天,陆淮川的父母也来了,成为亲友助威团最有力的支援;
      那一天,爸爸妈妈对陆淮川一见如故,夸得天上仅有地上绝无;
      那一天,她答应了这个追求自己两年的男人。
      同样也是在那一天,双方父母第一次见面相约吃饭,饭后六个人兴高采烈去度假村玩,陆淮川开着车,带着满满希望和美好未来侃侃而谈。
      崭新的豪华保姆车,坐下六个人仍有富裕。
      意外瞬间到来,沈秋只记得面前的安全气囊“嘭”一声弹出来,再睁开眼睛,已经身处白色的病房中。
      交警说,对方酒后驾驶造成追尾,是一起交通意外。
      一起交通意外,坐在后面的四个长辈走了,酒后驾驶的易宁也走了,陆淮川活着,可是再没有醒过来。
      她是唯一的幸存者。
      幸存在这世上,为易宁酒后驾驶顶骂名,为陆淮川延续生命挖空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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