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德之途》小厕

8、糜恋

　　第九章
　　午夜一点，也许是两点，我在庭院里闲逛。
　　有了夜幕的掩盖，天的泪水越发肆无忌惮。我也懒得打伞，就那样任由这世界湿漉漉。
　　据说在庭院深处，廊桥的另一边，一片小森林的中间，有一座哥特式的教堂。那是城堡的主人平日祷告、做礼拜的地方。之前我曾在城堡上，居高临下的看见过它一眼，但我只看到了精美的尖顶，其他的都湮没在雨幕和森海中。
　　我正向那个方向走去，或者说是我这么想，但不知道事实是否如此。我迷路的可能性向来不低。
　　幸运的是我看到了它的门扉，它的飞扶壁，以及它在黑夜中格外七彩绚丽、迷人的玫瑰窗。
　　其实我想来这里，有三个原因。一是我那无药可救的失眠症搅得我心烦；一是我喜欢这样晦暗氛围的教堂；最后是我想再见一次Lian。
　　吸血鬼应该喜欢半夜从教堂的精致乌木镶金棺材里爬出来，然后大概会一口咬断我的脖子，我想，那样我的愿望就实现了，如果那个吸血鬼是Lian的话。
　　长生不老，美艳动人，谁不渴望？
　　就像人类心中都有一个对妖孽的嫉妒一样。
　　我轻轻地推开门扉，看似厚重实则轻盈。
　　两排长长地红木长椅上空无一人。
　　中间路的尽头是忏悔受难基督的十字像。
　　凄冷的月光从天窗照射进来。
　　被彩绘玻璃窗分割成坟墓般的磷光。
　　映照出神父Raven的脸。
　　一个斯文男人，似乎在笑，但又绝对不是，冰冷的镜片后是毒蛇一样的目光。
　　“晚上好，Von。”他友好地向我打招呼，看来似乎晚餐让大家熟识了，但语气却像个永远冷眼旁观的神明。
　　“Raven神父，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我的声音透露着不满。
　　“Von，你也只是个游客而已，请自重你的身份。”
　　“你也只是个神父而已，遑论我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好吧。如您所见，我是向主祷告。”
　　“您似乎并不是那么虔诚。”我毫不客气的批斗他。
　　“只要主信任我，庇佑我，那就足够了。”言下之意就是我算什么东西。
　　“好吧……我换个问题，请问你看见Lian了么？”
　　“没有。你怎么会认为他在这里？”
　　“直觉，怎样？”
　　“那你又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呢？”
　　“你的好奇心是不是太重了点？”
　　“那么你窥探别人的隐私、秘密，那又怎么说呢？”他阴暗的冷笑起来。
　　“我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你怎么能那样认为！我一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哦，不……好吧，我承认一件事……”
　　看着我的前后矛盾，他放肆的笑了起来，但却又似乎时刻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想到一些有趣的事了……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吧，”他见我慎重，慢慢克制了笑容，“这位‘游客’先生。”
　　“你和这座城堡的人是旧识么？我指的是伯爵，或者他的夫人Taja，Maria小姐他们。”
　　“当然，其实我与他们还是同窗，我们一家都是神父，代代侍奉伯爵。”
　　“那正好！你知道Taja的相好，到底是谁吗？”
　　“……请问这跟Lian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Lian告诉了我一些往事，还有Maria小姐和Taja夫人，也分别告诉了我一点，但就只是一点。而就在刚才，我撞见了Maria小姐和Taja夫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太清白的关系……”我偷偷观看Raven的反应，却惊讶的发现他一丝意外都没有，仿佛早已得知。
　　“您也知道了。”果然。
　　“看来你还知道更多！请告诉我谁是Taja的相好！”我可不能白白受了那一巴掌，“还有Maria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精神似乎有问题？”
　　“很好，我很乐意告诉你！有人来和我讨论这些隐私的事情，是我再高兴不过了。不过，请你事后不要向他人提及，这些都是我告诉你的。毕竟，我还想活得好好的。”的确，别的不说，Taja知道的话就很令人担忧。
　　随后，毒蛇一样的神父推了推他的冰冷镜片，开始了讲述，他的声音就像来自彼岸的镇魂歌，那种诵念圣经的声音，给予了故事不安定的生命，一道美丽又残酷的旋律——
　　
　　我几乎知道所有的秘密，不管它是伪善、光明，还是肮脏、卑贱。但我会有选择的告诉你。这是我能在这些撕心裂肺、纠缠不清的更迭中每次都幸免于难的原因。
　　既然是秘密那就应当保持一定的秘密性，你这个幸运儿，有幸窥见了美丽的aphrodite黑暗的一面。
　　先来谈谈Maria，那位高贵美丽的大小姐。她从小就接受高素质的教育，养成了良好的贵族风范，当然，你现在看到的是已经彻底改变的她。但不能否认，当年她挑选了同样谦逊有礼的Vin做她的男友的原因，便是受她一直以来所接受的观念的结果。这是你已经知道的。
　　在和她接触中，你应该能察觉到她有双重人格的迹象，这已经是她的老毛病了。就我的看法而言，这是因为她本身是个叛逆、追逐自由、随性的女人，但多年来严厉的贵族教育使她的身体里萌芽了另一个守序、死板、恪尽职守的灵魂。而这与她本身完全相反的人格，则正是她不幸的根源。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她的教养令她选择了Vin，但是她本身追逐自由、追逐美的人格，却先后爱上了V和L。那两人当时都是以离经叛道著称的，她那个离经叛道的真正的人格会情不自禁的被吸引是正常的。
　　但是她守序的人格却制止她做出这种事，这就令她陷入了自我挣扎交锋的漩涡之中。她的灵魂撕扯成两个极端，并且越来越针锋相对，无法调和，这令她备受折磨。
　　当时我是学校里的见习神父——伯爵一家毫无疑问是坚定地基督徒——我又选修了心理系，和她可以称得上是青梅竹马的朋友，所以她常常找我倾诉她的痛苦。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得知那些秘密的原因。
　　就在这个她最痛苦的时刻，她暗恋着的V抛弃了伯爵和E纠缠的闹剧，爱上了L。
　　“我听到V与E的对话：‘我对这亵渎的闹剧已经感到无聊了，就朝他伸出手，柔弱却有力量，我的指甲像鹰身女妖的利爪一样锋利，会抓出一条路直达他的心房’。我无法理解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那个他到底是谁，但无疑是一个有魅力的人，因为得到一个美丽的人的赞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吧，虽然我知道这是《Les Fleurs du mal》的句子，但是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的表达爱情的句子。”她曾经这样和我说。
　　
　　“《Les Fleurs du mal》？！”我微微惊讶，不自觉地打断了他。
　　“你知道那是什么？”神父显得很惊讶，“说实话，到现在我也没有明白那是什么，我只是照着我的记忆中的读音把它重复一遍给你听。”
　　“《Les Fleurs du mal》，也就是波德莱尔的，《恶之花》。”我戏谑的嘲笑他。
　　“《恶之花》？波德莱尔？诗人？那些招人耻笑的东西？哈，我还以为什么而困惑了这么多年，不过也理所当然了，那个V嘴里能吐露出什么好话，这怎么比得上耶和华的《圣经》呢？那些不过是一堆腐烂发臭的野花罢了。”
　　“我倒不这么看，你只是太过坚信那些虚幻的宗教了。”
　　“你难道不想听下去了吗？这下面可还有更多更精彩的故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些更好的，这样你就不会打断我了——”
　　
　　那时她的话还有下文：“V真是美丽、优雅、高贵，他比我们都要更像一个贵族！请接受我的感情吧！V！”
　　但随后她双重人格的一面很快就暴露了出来：“那算什么东西？那个黑头发的卑贱的恶兽！只是这样的人而已，既没有高贵的金发，也没有高贵的波斯猫的眼睛，更没有谦逊有礼的举止和性格？他怎么可能配得上我、讨我的欢心？我选择的是Vin，我爱的只有Vin，像V那类家伙是永远都不能够爱上的离经叛道的典范，我不能做出那样失礼的事。”
　　对于她这样的自我矛盾我早已经习惯甚至是乏味。
　　而这时，Vin去主动跟她说：“Maria，E现在正处于一个情绪低落的时期。作为一个绅士，他的朋友，我不能不去帮助他，请原谅今后的日子里我不能与你陪伴。”这话是她转告的，我想应该有进行过加工，因为Vin的人我见过，他绝不可能那样的巧言善语，他是一个自卑、怯弱的家伙，但不可否认很有礼貌。
　　这件事她应该有和你说过了吧？就是这里，她隐瞒了第一个真相。
　　Vin爱上了E，或者说，一直都爱，只是现在才发展到表面上。
　　你倒是对此一点都不惊讶，你可知道当时的Maria小姐知道这一点后，有多么的暴跳如雷，大发雷霆吗？她可摔坏了无数的东西，并且脾气变得更坏，多年来的教养开始了第一步的崩坏。
　　那时Vin开诚布公的告诉她，当时我也在场，亲耳听到：“我爱的一直不是你。”
　　就是这句话让Maria大病了一场，并在从此之后对男人产生恐惧，而导致取向发生变化。
　　
　　Vin是一个懦弱又倔强的人。他一直都爱着E，但因为自卑，也一直怀疑这一点，所以他才会答应和Maria交往，尽管他本心不是那样希望。
　　直到后来他终于确认了自己的感情，却又一直羞耻于向E说出这一点，这就是他杯具的根源。
　　本来E最开始也是先对Vin有好感的。但却因为Vin的自卑，Vin的懦弱，Vin的逃避，才导致了本来互相有好感的两人不能相恋。
　　E爱着V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这是因为他本来所爱的Vin一直逃避，而V又热烈的追求他，他才萌生了这种感情，并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E开始爱V爱得无可救药，但同时，心里的Vin也始终放不下。
　　这就导致了V对他的不信任，从而使V利用了伯爵对V的感情，玩弄与折磨于两人之间。并且在最后抛弃了这段不可信的感情，与L双宿双飞。
　　Vin就是在那时决定面对的，他主动去照顾了受到情伤的E，E对他的爱也重新复燃，他们顺理成章的在了一起，确认了彼此的感情。
　　这一段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几乎是最幸福的。
　　所以，这段时光也就总是转瞬即逝。
　　因为幸福就是如此痛苦的毒药。
　　不幸从L离开了V开始。
　　V是一个爱欲强烈的人，而E对他的感情又没有完全覆灭，所以V又回到了E身边。
　　E在V和Vin之间犹豫了，这对于懦弱又自傲的Vin来说是不可忍受的事，他这样的态度引起了E的不满，E也就更倾向于V，他们重新结合到了一起。
　　这对于Vin来说真是再可笑不过了。但他的爱已经病入膏芒，他无法再离开E，一直默默地跟在E身边苦苦等待，他就是一个自卑、懦弱的人。
　　Taja是一个聪明美丽也心狠手辣的女人，她一直鼓励伯爵追求V，但V只是把他当做刺激E感情的工具，一直折磨着他们。本来伯爵还能接受这样的关系，但到后来，V连一丝好意都不再给他，甚至是恶语相向，嫌恶他的时候，伯爵终于无法忍受了。
　　伯爵用药迷昏了V，把他关在一所不为人知的黑屋子里，用各种各样伯爵府上流传下来的刑具折磨他，比如说臭名昭著的铁处女，或是用强酸泼溅到他原本美丽的脸上，或是用锋利的剃刀一下子剥掉整片指甲……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和Maria从开头看到了结尾。她所说的什么都没做，是真的什么都没做，无论是参与用刑，还是拯救V于水深火热之中，她都只是冷冷的在一旁观看。
　　后来发生了我们谁也想不到的事。
　　我们的另一名同窗，J，竟然无意中发现了伯爵折磨V得事！
　　V被救了出来，伯爵的所作所为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但在老伯爵的手段下，大家都保持了沉默，警局为了讨好，也只是象征性的收押了伯爵一下。
　　J和V都相当不满，也许还有一些人也这样认识。所以，他们消失了。
　　只有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在走之前J曾见过我一面，因为我和他平时的关系也不错，他说：“Raven，请帮我联系整容医院。”
　　“你难道想帮他整容么？别多事了，你现在已经得罪了伯爵，再为那个小兔崽子继续招人怨恨了。”
　　“请帮我联系整容医院。”他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我无奈，我想这傻小子大概是疯了。他身形挺拔修长，面孔棱角分明，明明不错的一个人，就这么又被V给祸害了。
　　该死的V！
　　第二天他们在所有人面前。
　　在那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鬼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上帝不会保佑他们的，他们应该下地狱！
　　直到前不久的一段时间，我隐隐从夫人Taja那里偷听到他们似乎还活着的消息。Taja从当年开始就一直深深迷恋着V，她是不知道伯爵对V的行为的，那时候她正巧去旅行，而她回来之后大家也对V的消失三缄其口，谁也不肯透露一丝一毫。她万念俱灰之下，才答应了伯爵的追求。
　　而且我还偷听到，Taja似乎知道了伯爵当年对V所做的一切，心生恨意。同时，思念因过于强烈而扭曲，她想出了一个计划。
　　但是具体计划是如何，我也不知道，这简直让我受不了了，竟然有我不知道的事！
　　随后，伯爵暴毙身亡，我被邀请来主持葬礼，也就是昨天的事。
　　以上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纠葛。
　　至于我，我只是个忠实的基督徒，一心侍奉这万能的仁慈的上帝，我是没有心思去纠缠这些爱恨情仇的。同时，万能的主页庇佑我幸免于难，对于这一切我十分感谢万能的主，仁慈的耶和华……
　　
　　“不，”我冷冷地说“你同样是个罪人。你最大的罪便是袖手旁观。正如你眼睁睁地看着耶稣基督被钉上十字架受难还无动于衷一样！你敢说你是无罪的嘛？”
　　“瞎扯！你这撒旦的仆人，怎么敢指责一位圣徒？！”Raven反驳道。
　　“你看看你，人类的七宗罪，你到底犯了几条了？你袖手旁观，所以你犯了懒惰罪！你偷窥人家的秘密，还渴望更多，你犯了贪婪罪！你自以为圣洁，你自以为高高在上，你犯了骄傲罪！你看看，你还有什么话来证明你不是个罪人？可怜的神父，你怎么能如此狠心的置受难基督于不顾？！”
　　神父冷冷地看着我不说话，拉长了脸。一言不发，像条伺机而动的蛇。
　　“收起你的毒牙吧！被永远刻上叛逆十字的祈祷者！难道你所谓的袖手旁观，所谓保佑你的那个虚幻的犹太人，都是空话吗？作为一个基督徒的你，难道不应该是仁慈的吗？”说完我就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迅速的逃开。
　　雨水混合黑夜制成的幕布很好地掩藏了我的身影。
　　在最后我能清晰看到Raven青一阵白一阵的脸。
　　
　　第六夜，秘密的潘多拉之盒又被打开了一层。寄宿在血色之瞳的未来，糜烂腐败的恶之花，正是引导人们走向失乐园的旋律。在玫瑰窗的绚丽光影下，梦魇十字的荣耀不断浮现着斑斓的，混乱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