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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后续 ...

  •   等杨锡冷静下来,翻出味道清凉的药膏,取药给我涂,触及红肿处时揉弄轻抹,忽然,他笑意玩味用指尖扫了下,手茧划过触感如遭砂砾,疼得我一颤,内心骂了他无数遍,抓紧被褥往里缩不让他碰。但不容我躲,他拽我出来用毯子裹好,把一黑紫圆球按来唇间:“张嘴。”
      我没答应,他就掐我腰间软肉。
      反正这具身体,多添几道乌痕差别不大,见我忍着泪偏不应,杨锡没辙了,又挂上温和神情哄道:“你前天还夸这蜜饯好吃,吃了就不疼了,听话就吃一颗。”
      “不想吃就是不想吃,拿走!”
      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终于,那粒裹了糖霜的蜜饯掉地,滚出几米远,但酸甜滋味漏进唇齿,不经我同意蔓延开来。
      正如世上诸事,少有能随我心意而定的,就像上次差一点点,若老天庇佑,我就能随荀喻回家;如今时间越往后推,越觉得前途渺茫,寻不到回家的路在哪儿。
      心都开始发疼了,我突然有些撑不住,一瞬间由落泪变为抽噎,又加剧成捂脸哭泣,全然忽略身边还有个人。为了彰显存在感,杨锡慌乱擦抹我眼泪,“是我做错了,以后不逼你吃东西,别哭了好不好?”
      我是喜欢吃蜜饯,但厌恶别人强迫我吃,任何事关强迫的都厌恶。
      杨锡询问了几遍没结果,他就用力抱住我,怀抱烫起全身躁气,我不要这束缚,报复性地咬上他肩膀。
      但我所有的拳打脚踢,他使点劲儿抱紧,轻巧就让我动堪不得,而哭闹累的我抵不住困倦,又被他半搂半抱禁锢怀里,只能任他用药膏擦拭,刚刚的发泄好似一个玩笑,却耗尽了我全部心力。
      半梦半醒间,他拉起锦被给我掖好,小心翼翼吻上我眼睫泪珠,就似呓语般小声喃喃:“荀幼,我舍不得。”
      最终他还是带我去了。
      等到第二日,金殿之上世子坐于首位,江恢坐于右下,与杨锡和我的席位正对着。
      荀喻真的很厉害,仅仅三个月,就把荀国的位置抬高几层,让穆国不得不重新开始掂量,这个早年时刻压制他们的荀国。
      “我王心系两国子民安乐,希望两国边境休战,签立盟约,然南郡作为我荀国门户,忘贵国上下走动时多加注意,别生出不必要的丑事。”江恢话音如水平淡,然而目光,不偏不倚全落在我这里,而后朝我粲然一笑,一室生辉。
      穆国臣子听不惯他这般硬气,却顾忌缓慢苏醒的荀国,不敢喝止,一时间窃语盈耳。
      “在座中有位是我故人,是我敬仰多年、愧对多年,还请诸位见谅,此杯酒我想先敬给她。”江恢走至我跟前,低低唤了声姐姐,便仰头将手中酒喝了干净。
      他这是……
      还没琢磨透他异样的举动,杨锡直截拉起我,不顾众臣喧哗就要离席,但转瞬,身侧一侍卫猛然挨近江恢,他好像没打算躲,等那刺客再退后半步时,刀刃带出来的血喷溅出来。
      “姐姐别哭,若我死了能换你回家,我很开心。”江恢在我怀中没了气息,入眼皆是猩红,我心口似被乱麻堵住,憋闷的压根喘不过气来。
      “起来!”
      黑白碎裂,一瞬涌入无限颜色,杨锡强硬拉我站远,直到此刻我才留意到,那个无端杀人的死士被按住,代表身份的铜牌也被搜出。据死士临死前招供,说他是由北边强国派来,意图破坏荀国和穆国新建的盟约。
      而随江恢来穆的荀国将士,已经站立到我身后,按下腰侧长刀瞪着杨锡。
      哦,我懂了,也没退路了。
      我决然甩开杨锡的手,不顾他的怒喝,对世子平举推手一拜,行完使臣礼,语调僵硬没有一丝波澜:“他国刺客意欲伤人,但穆国勇士率先将其捉拿,并未造成伤亡,以此来观,我荀国和贵国交好乃是必然。天意昭昭,不知世子心中所想,是否和我王一样?”
      “荀幼你给我过来!”
      穆国如今得正视荀国,即便杨锡双目通红,拔刀欲砍断我的防卫,但无需荀国将士动手,他的大哥就让禁军按住了他。
      世子挤出笑脸,同样装作没看见这场插曲,极为大度打着趣儿:“荀国新王豪情壮志,我这个做穆国世子的,岂会不识趣破坏人家美意?”
      “不是新王,是荀王。”
      我微笑重申一遍,世子也微笑赞同,两人举杯相敬,殿内气氛顿时热络起来,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后来我换上江恢的装扮,顶替他的身份,如卷进车轮被碾碎的珠簪一样,轻而易举,摆脱了南郡罪臣的枷锁,在南郡百姓欢笑簇拥中,见到笑得如清风明月的荀喻。
      他见到回来的是我,好似没多诧异;直到他走近迎接,瞧见我脖间掩不干净的红痕,清淡眸子才有轻微松动。
      而南郡一桩桩事务繁多,荀喻生怕我闲得慌,将它们全丢给我处理,我推辞了,翻找几日寻到奉微的死讯。但荀喻搞了碗驱寒药汁,屈尊降贵把它端来给我,恰好撞上这茬,他按住那封密信不让我看,脸庞始终挂着温柔笑意。
      这药味道不太对劲,我顿了顿,当着他面把药喝干净。一碗避子汤药,其实没必要遮掩的,我并不留恋之前那段日子。
      荀喻摸了摸我脑袋,轻飘飘道:“他们该死。”
      “哥哥,奉微帮你取得百姓信任,对荀国有功,杀他会让朝臣寒心的。”药喝进肚里不太舒服,有股寒气从小腹漫起,我暗暗揉向小腹,半蹲着抬眸去看远处山峦。
      “荀国吗?若非想尽早接你回来,我慢着点来也能理好国政,但他背着我,把你带回南郡就是做错了事。”
      荀喻轻描淡写撕碎密信,这份闲闲的神情,就如半年前最爱的那件白狐裘脏了,我正苦恼着,他来安慰时不忘埋汰荀国,说就算荀国破落再狠,还能缺我件衣裳不成。
      我不喜这种论调,抬头看他:“那江柳呢,她辞去军中职务归隐,你都不挽留一下吗?”
      “她想走,我又怎能留得住?”荀喻把我拽到跟前,不知轻重捏上我脸,剑眉拧成问号:“脸色不太好,你睡那么久还没睡够?”
      江柳知道,江恢的死是荀喻设计的,当然不可能原谅他。
      江恢当然也明白,但自愿赴死。因为死他一人,就可以兵不血刃救回我,同时将穆国视线调离荀国、转到北边大国那里,算来算去,这是最简单快捷的法子。
      当然,荀喻选中他还有一个原因,我和江恢是兄妹,模样有六七分相似,再穿上那身使臣白衣,没人敢当面提出异议。但荀喻的心真狠呐,可惜我最没资格怨恨他;我更该感谢他,以这种近乎惨烈的方式,告诉我是时候清醒了。
      “别学老年人皱眉,给!”
      荀喻没心没肺掰开我手,放下一片金丝花叶,花叶细嫩,在我掌心发出五彩华光,仿若能照亮过往黯淡,但城墙上风沙迷眼,我握紧它时,眼泪不受控制涌了出来。
      看到我这副破落模样,他憋了下没憋住,笑声融进盎然春色。
      我自顾自哭够了,破涕为笑骂道:“哪有这样看人笑话的,你是个疯子吧!”
      “奉微死前也这样说,但他还说庆幸看见我回来,或能带领荀国恢复强盛,他死的很欣慰。况且世道如此,做人还不如做头猪快乐,疯一点无所谓了。”
      他凝望着我忽然认真,“荀幼,荀国是我们的,谁也夺不走。”
      我垂首一抽鼻子,荀喻噎住,啥也不说了让我赶紧滚。
      我肯定没那么听话,跟在他后边巡视城池,小腹刺痛感更甚,走了小半实在挪不动脚,荀喻见状停步,转身过来拍拍肩膀蹲下,背起我一步步朝前走,洒金夕阳铺了一路。
      “都快把我命磨没了,终于找来俩不错的父母官,南郡交托给他俩看管,出了差错就弄死他们。然后明日呢,你和我必须得回京,咱俩享福去。”
      “哦。”我枕靠他肩上,扣着眼前锦衣的暗纹,“那啥,给我盖座新府邸住呗。”
      “你敢不敢再说一遍?稍微懂事点行吗,战乱刚停,正是国库紧缺时候,皇宫那么多空置大殿,将就住吧,能省点就别浪费钱。”
      这教训的话居然能说出口,是荀喻他没有做好表率,烟花一箱接着一箱买,反倒怪我花钱大手大脚。我懒得再搭理他,捏转着镂空的金丝花叶,迎着落日扬起,这次入目皆是璀璨。
      如同早年迈过冗长宫道,我玩累了,荀喻变法儿似的拿出糖葫芦,用它逗我往前多走两步,等他笑得满意了,就大发善心把我背回去。
      一切如故,我是这样告诉自己的,那么也就该释怀了。
      “你穿男装也不像男子,扮的太拙劣了,一看就是姑娘家。”
      荀喻又扬下巴指指茶水,“倒水去。”
      这茶要是烫着他,会被嘲笑连个水都倒不好,这么多年饭简直白吃了。我干脆坐着没动,拿起发冠重新束起发:“你喊侍从倒去。”
      “但凡你去倒了,我就告诉你如何捏死穆国。”荀喻磕着瓜子使唤我,我嗤笑他想的倒美,渴死算了,至于穆国将会如何,已经不需要听他胡扯指点。
      两月过去,我穿着士子常服,煮茶论酒已然很流畅,当楼上女子掷花砸向我,而不是荀喻衣襟,他心中立刻不平衡了,愤然捡花上楼,偏要同那女子理论一番审美。
      他这也太小气太丢人了,但没办法,这辈子扔是扔不掉了。
      我追上去却寻不见人影,蓦然被拎住衣领一拽,荀喻捂住我嘴,藏雕花柜门下难掩兴奋:“居然偷跑来我们的地盘,剐了还是活剥,你定!”
      没错,在这花楼见到了杨锡。
      “公子,都怪荀国那□□人,引诱咱国商贩全去贩草药,农户也多种药少种粮,照这样下去,入冬怕是会饿死大批百姓。”
      “这回与荀谈商市细则,可不能再被忽悠了,公子可得多注意!”
      听着属下慷慨控诉,杨锡一言不发冷着脸,他们这行人提前来荀,能瞒过各城守郡的官兵,看来还是不可小觑。
      默然看了会儿他侧脸,我视线移开,转而细看桌面的半局剩棋。
      “好难选对不对,要不然掷骰子决定?”荀喻频频用肘撞我催促,还从袖里摸出一骰子,妈的,涉及国事消停点能死?
      “你是王上,请多多注意言行。”
      我耐着性子强调,眼神不离棋盘落子,黑白两方攻守不相上下,各有退路,就看棋手的步子稳不稳。
      但荀喻不乐意了,盯着我好半天咂舌道:“你说话做事越来越像江柳,这可不好。”
      这回轮到我疑惑,“为何?”
      “我吵架吵不赢她,但吵的赢你,所以你还是蠢点好玩。”
      贱人就是贱呐,还睨向我得意笑了。
      忍无可忍,刚巧他最看重的脸挨很近,我当即伸手去掐,荀喻一躲撞上了柜子,没出意外的,按住他时也被旁人看进眼里。
      他躲开后也反攻捏我脸,抽出空,冲那些穆国人笑:“偶然路过,无意打扰,见谅见谅哈。”
      这动静闹得舞姬探头来看,荀喻眼睛瞬间亮了,放开我一甩沾灰衣摆,半点没分心,捡起刚无暇顾及的茶花喊:“是哪位妹妹扔花扔错人了?”
      “侬没扔错,那位公子哥更俊俏嘛!”
      舞姬眼眸流转,洒香手帕羞涩朝我挥了挥。
      本就是自找没趣,但荀喻可听不得这话,脸色肉眼可见变黑了,掌柜的认出他来,吓得哆哆嗦嗦就快跪下。
      我压不住脸上笑意,虚扶掌柜一把,声调微扬:“赏,今明两年你店赋税免了。”
      “那就从你俸禄里扣,双倍的。”
      “不行!”
      “那就十倍!”
      荀喻傲然扭头就走,我追跑去讨价还价,转过楼道时,不自觉回看一眼。
      不出预料,杨锡的目光未曾离开,我冲他笑一笑,赶紧加快脚步去追荀喻,清亮衣衫扫过围栏,宛如初晨惬意浮动的青云,荡平漫天褶皱。
      “荀幼,已让穆国多蹦哒了半载,你说我要不要给他们来个痛快?”
      “一步迈的太大容易走不稳,但若荀国能全身而退,自然是极好。”我中规中矩答完,忽生感慨:“我想吃软饭,每日只管吃喝玩乐,成天摆弄棋子都玩腻了。”
      他思考了下撺掇道,“要不你把你姐哄回来,咱俩再把荀国丢给她管,之后去云游四海怎样?”
      “你想都别想,老实待京城守着荀国。”
      “那你也别乱跑了。”
      回到宫中已是傍晚,荀喻嫌御厨熬的汤难喝,总共没吃几口,却偷瞄过来好几眼。被我瞪回去后,他环视一圈长叹气:“荀幼,你瞅瞅这宫里就咱俩,要是多点兄弟姐妹,热热闹闹多喜庆。”
      “先王早就不在了,你不可能再有兄弟姐妹,咋,你突然提这些干嘛?”
      金丝蛋饺里的虾仁很鲜,我挑挑拣拣安然吃着,不觉有异。
      他笑看我吃饭:“之前刚到柏越,第一次收到你寄来的信,本以为你会哭哭啼啼,问我何时能重回荀国,结果只写谁死了,接下来的信也是,除去告知谁谁谁也死了,你就没想到送点好吃的过来?”
      他们都死光了,先王才能注意到荀喻,迫于无奈早日接他回来。
      我继续埋头吃菜,没有吭声。
      “咦,那块云纹玉佩呢,你不会真把它卖了吧!”荀喻丢下碗筷凑近看,但我腰带处空空荡荡,没系装饰的物件。
      他当时要去柏越为质,临走前送的那枚玉佩,作为生辰礼陪伴我三年多,有好几次,在南郡没钱摆平乱子,我写信说他再不回来,就把这玩意卖了换钱,终究次次撑了下来,还郑重收藏它很少佩戴。
      但后来被困在穆国,我埋怨他久久没来接,一生气甩地上摔碎了。
      见我心虚扒拉菜叶,荀喻咳了咳,努力不让声音太大:“那是调动南郡暗卫的兵符,没了它,你居然能活到现在,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还有这等好事?
      我唰得抬头,“你怎么不早说?”
      他直摇头:“说过了呀,肯定是你搞忘了!”
      “你没有!”
      “有!”
      原来在南郡吃的那些苦,大都可以避免,不知道这事还好,一旦知道,就像现在一口气堵胸口,我吃不下饭了。
      争论的结果,是我太过笃定,泪光闪闪全泛起来了,荀喻半信半疑承认了错误。
      入秋了窗外落叶纷飞,月亮尚且不圆,内侍急匆匆赶来求见,语气里满是恭敬,“王上,穆国派了使者求见,明日……”
      “见个屁,直接弄死。”
      荀喻轻松一笑,差点没把内侍吓跪下,我纠正道:“明晚按礼制设宴接待,你下去准备吧。”
      稍许,他拍拍我头揶揄道,“就数你最守规矩。吃饱了去睡吧,明儿上午别太早来烦我,让我也多睡会儿。”
      我哦了一声,规规矩矩看了整日奏章,在这愈趋祥和的日子,满朝文武凑出来的,尽是些谁偷说谁的坏话、谁看谁不太顺眼,这种鸡毛蒜皮小事。
      但到了晚间,荀喻未能按时露面,穆国臣子觉得被轻视,已经吵着闹着要离席。来请我稳定局面的侍女,眼里疲累尽是血丝,下定决心赴死般,郑重跪地求我去接见外臣。
      “荀喻出事了?”
      我话里满是质疑,扶住瘫地上啜泣的侍女,她叫龚菱,这些年侍奉陪着荀喻,柏越为质那趟她也同去了。
      见她哭着说不出来话,我扭头就走,但裙摆被龚菱拽住了,她悲切吼道:“您得尽快帮他灭了穆国,只有穆国亡了,柏越才肯把解药给他!”
      “好。”
      我连连点头,喊来禁军围住设宴宫殿,请杜琅的哥哥前去招待安抚,都这般耐心了,穆国人谁再敢不要脸闹事,谁就得先死。
      荀喻陷入昏睡躺着,额头烫的吓人,前来问诊的太医忙着煮药,浓稠苦味蔓延到每个角落。后半夜荀喻终于醒了,抬起眼皮看看我,在看到龚菱时神色一僵,旋即恢复如常。
      他慢腾腾挪到床边,知道瞒不住了,抬袖在我脸上乱抹一通:“我这不还没死呢,别急着哭丧。”
      可是我怕。
      最厌恶桎梏的人,在他国被按着灌下毒药,孤立无援度过三载,我看着面露疲态的荀喻,脑中很难不去想这种场面。
      “你哭的时候多想想,当初若是心软点,留一两个哥哥弟弟活着,我也就不用担心死之后,皇室只剩你来撑起荀国,那不得把你累老几岁。”他摸了下湿漉袖口,掩不住嫌弃神色,嚷着唤龚菱再去拿套中衣。
      我急忙同他确认:“只要我们拿下穆国,就能拿到治好你的药,对吗?”
      “瞎说,柏越能那么轻易给药,那还真是奇了怪,穆国该留还是要留的。”荀喻枕靠坐起来,诚恳正经道:“皇室旁系有几个小孩,资质上佳,你可以找来考验一下,说不定日后能帮你治理荀国。”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眼泪落得更厉害。
      “要我说,赶紧去把江柳找回来,让她接手这摊子国事,你就可以到处逍遥了。”荀喻语气还很温和,“我还真有点羡慕你,活蹦乱跳的。”
      这词形容的,让我想到昨晚吃进肚的虾仁。
      “对了,穆国来的使臣都在吧?”
      “按你的话全杀了。”
      “那是嘴瓢说着玩的,你别吓我!”荀喻不敢置信盯过来,我撇嘴,眼泪全擦在他衣袖上。
      终于吓唬到他了,我咧嘴笑,大概比哭的还丑:“放心,在大坑穆国一笔之前,会放任他们先蹦哒的。”
      去年除夕荀喻病重,我只当刺客的剑术狠辣,没想到剑伤是次要,柏越下的毒犯了才最要命。
      “如今该唤您殿下,还是恢将军?”
      柏越派来的使臣淡笑,我额角抽了抽,拂袖坐下屏退左右侍从。
      “说吧,想提怎样的条件。”
      “你国迎娶我柏越的嫡公主,一旦有后,立为储君不得有悔。”柏越的使臣是在说笑吗,荀国的大好山河,凭什么拱手让予他们?
      我已然生出厌倦,当事人却浑然不觉,侃侃而谈道:“贵国君主心性坚定,我王敬佩,特遣臣来促成两国好事。然我朝公主身份尊贵,无需低眉求姻缘,您与王上感情好,为他着想,还是多在中间说和说和,以免为小事伤了两国和气。”
      “好。”我应下,“还望贵国尽快送来解药,你在荀国有何需要,尽管同我提便是。”
      十年前,若谁在我面前阴阳怪气,上好的青瓷会把他脑袋砸开花。
      “穆国那边说要见您,再晚一刻见不到人,宫内外会流散出王上病重消息。”杜琅的哥哥望向我,稍有迟疑:“殿下,您会去吗?”
      我睇他一眼:“你都先来问我了,哪有不去的道理?”
      若荀喻知道这狗屁要求,必然痛骂之,迫切想杀之。
      见到我,杨锡抚绕杯沿的手停下,我走到他桌前俯视:“我想去城楼看夜景,你要同去么?”
      按掌示意其余穆国臣子留下,他站起,由着我在前方引路,话里有股说不明的艰涩:“荀幼,这小半年玩够了吗?”
      我朝前走没有回头,城楼下街市灯火明亮,亲友齐聚、老幼相携,泛黄灯盏平添几分温情。
      我感慨道:“这些年发生过雪灾、鼠疫、叛乱,但你看这城里的百姓,抗过一茬茬天灾人祸,为了生计忙忙碌碌,穆国百姓应当也如此勤恳,希望国境安稳、小家和乐吧。”
      希望穆国也能看清楚,荀国,不是遇见威胁就会服软。
      但他不去看熙攘街市,看着我始终不挪目光,轻嘲道,“要不你随我回家,荀穆自此消停,怎样?”
      “杨锡,一涉及感情,瞅瞅你说的是什么屁话,我做过主子,怎能甘愿去做讨人笑的狸奴?”我淡淡道:“你带人回去,至于你国百姓无粮过冬,我荀国作为友邦,可拨出部分粮草支援,等挨到来年春,你们就有宽裕时间种粮。”
      “给的好处就这点?”
      “少挑三拣四。”我看向他道,“你国的商市漏洞百出,若被暗中操纵,影响到农户收成,说不定会令整个穆国动荡。我劝了,也提出给予援助了,你们仍旧听不进去的话,那就随意喽。”
      杨锡定定看了我片刻,楼栏上夜风凉爽,带走夏末残留的燥气,他却贸然逼近:“为什么宁愿考虑这烦心事,却不肯各退一步,与我好好的呢?”
      为什么呢?喉咙被紧紧扼住时,我也在思考。
      江家,对我有生育之恩的江家,因十几年前穆国屡屡试探,撕碎合约,铁骑攻破不受朝廷重视的南郡,而临危被任命为主帅的江家,赶走敌军之后,以己方伤亡过重获罪,我想不出爹爹和娘亲是何模样。
      荀国王室,早在荀喻去柏越为质的头两年,因穆国又不老实了,故而派皇室兄长去说和,以表谦和重视,但深受百姓爱戴、朝臣信服的兄长,最终被斩下头颅,安葬时尸首都没能齐全。
      这些杨锡都没有参与,甚至连出兵南郡,也是由他大哥主揽挑起,但我心中就是介意,有问题吗?
      “你再使劲儿,我摔下去会死的。”
      杜琅的哥哥估计想多了,以为我和杨锡有私话要说,等我艰难偏过脸去寻,才发觉禁军被支开了。此刻半边身子高悬半空,我快抓不住栏杆的边,杨锡听见这话愣了下,手上收力,一把拉我怀里窝进墙角。
      黑沉夜里,月光洒不到的狭窄一角,埋我肩头的脑袋蹭了蹭,一遍遍低声唤我名字。
      我沉默许久,用袖擦去他额间薄汗,轻缓说道:“你早日回去吧,别在荀国停留太久了。”
      “回去了就再难安稳,下次见面……希望能活着见到你。”他揽我更紧,我手还没收回来呢,一时不知道往哪儿放。
      杨锡说的没错,他极可能因战而死。
      因为顾念我的心情,他临时起意放过荀喻、让江恢免受皮肉之苦,但这样做反倒帮了荀国,所造成的后果,是陷自己国民于不义。不难猜到,他甘愿担起全部过错,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若荀国对穆有所刁难,领兵拒敌于国境之外的,必然是杨锡。
      心头泛起的酸涩难解,本不该这样,我稳了稳神提起:“可以休战的。”
      “是啊,可以休战的。”
      杨锡语中带笑点点头,良久,才从腰封翻找出锦袋,开口处绸带散开了,他潦草一裹塞我手里:“知道你不喜欢丑东西,这是按那玉佩花样,新制的,比沾胶的碎玉好看多了,唯独颜色有些微差别,你将就着收下好不好?”
      此刻很不合时宜的,我心软了,“谢谢。”
      见我拿稳它,杨锡轻轻合握住我手,如秋风卷叶般,那分温热很快散开了,盯着他走远没有折返,藏在暗处的荀国影卫撤去。
      龚菱悄然走上前,“不杀了吗?”
      “算了,他们没泄露荀喻病情,就不多此一举了。”我打开锦袋,一枚青玉如碧海温润,指尖抚着熟悉云纹:“这玉佩按市价多少,折换成钱粮送去穆国。”
      遇见杨锡快两年了,那时南郡城外山洪成灾,他孤身而来,于暴雨中拉我走出泥沼,雨打的眼睛都睁不开,但不能否认,在握住他手时我松了口气,这种要命时刻竟然有人来帮我。
      后来除去自由,最好最贵重的衣衫发饰,荀国常见有名的吃食,包括我多吃两颗的蜜饯、对我没安好心的人……无需多言,他通通先一步解决了,可华服美衣、珍馐美馔,我年幼时得到过,就很难再被打动第二次。
      龚菱双手接过这枚玉佩,我走了一段距离,格外又补充道:“记得收好,等哪日他大婚了,当做贺礼送去,也可省去我荀国一笔钱。”
      三年前先王尚在时,穆国按捺不住,又一次欲出兵南郡,发兵前送来荀国的国书,文辞间诚意真切,盼望用和亲永固两国之好,而穆国选定的和亲公主,用白纸黑字,赫然写着我的名号。
      但彼时我身世正掀起骇浪,江家冤案眼看要被翻起,先王不爱听满朝臣子置喙,也不喜用女子平定祸患、让百姓妄议自己的软弱,将此事搁置再三;加上当时我太怕了,怕被大家舍弃、怕和亲过去被折磨致死,夜夜睡不好迅速消瘦,先王后怜爱且拼命护我,荀喻为质前的最后请求,都是希望她的夫君、他的父王,能妥善待我。
      由此种种,我那次未能嫁给杨锡。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流传于长街巷柳的小诗,现实恰好与之相反,一股为国为家的豪情,极大程度上鼓舞了荀军斗志;而与我相关又无关的虚荣,被上至八十老者、下至三岁稚子念叨着,陪伴从京城被遣去南郡的我,整整一千多个日夜。
      “大晚上的早点睡觉,才能活得长久,懂吗?”荀喻鬼似的无声出现,他咳嗽着招招手,我赶忙跑去搀住他胳膊,一同走过漫长宫道,星辰忽闪。
      “我晚睡没事,倒是你先死了咋办?”
      “埋了呗。”他自个儿多想了,登时捏上我脸惊奇道:“好像没谁悬赏我脑袋,你别动歪点子,至少得给我留个全尸!”
      “行。”
      我怏怏答应了,路过柏越使臣住的宫室,没忍住,朝那边瞥了好几眼。荀喻赶忙侧身挡住,不让我看:“你莫要想着偷偷弄死他,他死了,我也会完蛋。”
      “可忍不了,也不想忍……”
      “放宽心,他们快要倒霉了。”瞧见荀喻胸有成竹笑着,不管是不是安慰,我郁郁烦闷消了大半,朝嘴里填了块糖糕。
      “荀喻,柏越嫡公主怎么样呢?”
      “纯粹是狐狸窝里养的小白兔,那姑娘品行无可挑剔,对我也颇多照顾,”荀喻屈指弹我脑门,“但没你这么爱哭。”
      就像熬制的糖浆一样,慢火转温时,咕噜再响的气泡也会消停,而海清河晏的柏越,在两周后,王族和外戚的纠葛爆发。暴风雨席卷其朝堂内外,那位监视荀国的柏越使臣,也于一个清朗午后,得到荀喻的允许匆匆告辞。
      同一时刻的荀国宫城,送走来访的江柳后,因为吃到几粒发霉瓜子,荀喻正腆着厚脸,请龚菱再跑一趟,去宫外炒货摊买新炒的。
      我尚且一字未提,他又看过来吵道:“笑什么,不是我嘴馋,那是给你买的、给你买的!”
      鬼才信。
      自从柏越威胁一去,荀喻的脸就日益圆润,连下颚棱角快被肉淹没了,打马球翻身上马时,都隐约透出股臃肿,还美名其曰这叫风雅,事实上风雅个屁。我诧异说出猜测:“你的病是不是好了?”
      “你猜?”
      荀喻转悠着折扇,抢过盘中最后那颗酥酪,冲我浅浅一笑,随即一提衣摆站起要溜。
      我炸毛,追上去堵住殿门:“使唤我端茶送水、端了那么多顿饭,你好意思吗!”
      “吃都吃了,总不能让我吐出来吧!”
      他犹然在逗笑,拿了盘芙蓉糕举我嘴边,我眼泪却一瞬间落下,扶持荀国不用强拉我凑数,又可以同以前一样,随心所欲瞎胡闹了,真好。
      荀喻也不跑了,笑眯眯吃着糕点:“再哭,芙蓉糕也没你的份了。”
      我擦了把泪痕,看着他那张脸默然:“丑了。”
      “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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