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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色白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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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得是第几次,独自走在街头,看满街霓虹。碎碎的灯光打在她身上,泛起一层朦胧的光晕,又一回,让熙攘的人群埋没自己的孤独背影,冲淡内心的虚无。云泠放慢脚步,让这喧嚣淹没自己,独自放逐。
又是盛夏了呀,六年前的情形仍历历在目,象循环播放的影像在脑中盘更,那一年的夏天格外炎热,也异常寒冷。她咬了咬嘴唇,继续前行。眼下,高跟鞋磨得脚底生疼,她仍坚持步行五公里回家。是不是有自虐倾向了?想到这,她忽然笑了,看看四周脚步轻快的路人,摇摇头。
“妈妈,给我买一个望远镜吗,我要看日全食耶!”
清脆的童音响起,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错过这一刻,再等五百年,这几天媒体上铺天盖地的宣传,及尽渲染夸张之能事。
泠泠,泠泠,等到有一天,我们一起去看日全食,好吗?该死,是谁在心底呼喊这个名字。
“你是天上云水泠泠,我是地上南风清清。”当年那句拙劣的告白,带来的是三年的甜蜜,以及,此后的黑暗。南风清,那个整天痴迷于天文的傻子,那个曾说要带她看遍天下奇观的笨蛋,为什么他的身影还留在她脑海,久久不散。
错过?明明是自己提出的分手,可是难他道觉察不到自己的痛吗?他说,他要四海为家,实现他的梦想。可他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前提是他有一对日进斗金的父母,单靠分红就足以吃一辈子的家族股份,而她,除了自己的努力,什么都没有。
“你们不可能有结果的,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你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死党GiGi当年毫不掩饰的泼冷水。
“不,我相信清,他并不是那种人。”
曾无比坚定地驳斥,意气风发地憧憬未来,执着于爱情与其他无关,只要在一起就好。直到,毕业后为工作奔波,而他却执意游历,一次次争吵,逐渐升级的摩擦,越来越多的沉默,然后分道扬镳。
“我们,还是,分开吧!”那天,又看见他在准备飞往北美观测,她强忍哽咽,一字一句的说出口,没有预期中的又一次冲突,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出门去,甚至没有带上已经整理好的行李,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南风——”她胸口突然涌起的恐惧让她大喊出声,可是突如其来的风关上了门。终于还是住了口,泪水无声的留下,窗外的蝉鸣忽的黯淡下去,只听见自己的啜泣,如泠泠流水,无人听悉。
“姑娘,观测望远镜,看日全食少不了的,五百年一遇的奇观,错过可就等不来咯!”
“恩”,思绪回到眼前,是个身上挂满望远镜的妇人,殷情地兜售着。她付了钱,拿着那小小的仪器向前走。
“日全食,就是月亮运行到地球与太阳中间,挡住了太阳发出的光线,因此该地区的天空回逐渐便暗,直到出现黑色白昼的奇景。”曾经,他对着自己这个理科白痴耐心地阐述,让自己也对这天空产生莫名的喜爱,陪着他在图书馆翻阅各种资料,度过一个又一个下午。
那是怎样的时光呢,记忆蓦然晶莹,思绪氤氲。
窗明几净的图书馆,阳光洒在书页上,淡淡的金色阴影和着他入神的脸孔,像是最美的图景。只有她知道,他在沉思时会微微皱眉,嘴角轻扬,神情像个孩子,执着的近乎执泥。
爱上他,就是那个时候吧。
爱他独一无二的理想,爱他沉醉认真的表情,爱他风云风云连在一起说笑时的眼眸,爱他每天叫早的电话,爱他第一次牵手时的温度,爱他……
错过这一刻,再等五百年,那错过一个人呢,是不是要用一生去惋惜,然后用一世去等待,直到时间的尽头?
不知不觉到了家,望着两人曾经一起租住的地方,丝毫未变的装饰格局,不禁哑然。
“明天就是观测日咧,一起去吧!”GiGi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大喊道,“恩,好。”她匆匆挂断电话,心中又不觉烦躁起来。
记得那是一个午后,他和她在树下乘凉,他忽然抓住她的手,给她带上一枚戒指,简洁的款式,闪着银白的光,将她心底照得光华骤起。“泠泠,我一定会有一天,和你一起去看日全食,因为在那时会有钻石环,美丽无比,一世难忘,而你,就是我的贝利珠。”他认真的表情,让她心跳如鼓。她不禁羞涩低头:这个呆子,表白还不离老本行,不过,真的好期待那一天耶。她在心中默默憧憬,那一天,也许她就已是他的新娘,执子之手,与君同心。
如今,那枚指环仍在手,人却已远离。
你说的,要陪我的,如今的你,在哪里?她忽的惘然,屋内陈设依旧,六年未变的简洁格调,已经泛黄的天文海报,照片上他搂着她时脸上的温煦笑容,以及那个他未带走的旅行箱,里面有着观测的精细设备,被她年复一年地擦拭过。如今,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她拿起滤光片,装在镜筒前,耳边又是他的声音,纠缠不止:“观测的时候呢,万不可用望远镜直接观察,必须在望远镜物镜前加装专业滤光片或滤光膜,否则会很危险……泠泠,泠泠,你在听吗?”一次,他专业病又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不久,发现她的不耐,眼中陡然生起一丝失落,不过很快掩藏。而后,却对那个曾经的诺言不再提及。也许,从那时起,他们,就已疏离。
可是,这些当时被明明忽略的东西,为什么此刻会如此自然的出现在脑海,抹之不去。
那些埋藏在心底的东西,也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它们被最真实地呵护起来,不经意间,散发淡淡珠华,漫入四肢百骸,与血脉相连,同心跳共生。
暮色渐沉,窗外的声嚣渐寂,“南风清——”辗转终于入眠,她梦语呢喃。
不知不觉,又是一天。
传说中的日子呢,她嘴角微扬,目光却依然清冷。早早请了假,来到缘长广场,等GiGi到来。清曾说,这里有开阔的视野,地势又高,是最好的观测点。
许多许多个夜晚,她倚在他身上,陪他看满天星辰,他侃侃而谈,笑容微展,眼中清亮。她只觉是星光于他眸中沉淀,越发璀璨悠远。那时总觉得,他真是那懂得夜空的人,同样望不穿的深邃眉眼,同样令人心定的气场,只一瞬,便会心醉沉迷。
现在想来,年少如流水,那些光彩虽是清丽无比,不过与现实相触,如一场绚烂烟花,终会沉寂。
有时,梦想是个奢侈的东西,缥缈如天堂美景,虚幻似空中楼阁。曾经的执求,终于在和柴米油盐的斗争中败北,溃不成军。
“云子,你又发呆,说,想什么好事?”GiGi喳喳呼呼的声音传来,她抬头,看见GiGi身后的忠实跟班李里。
“我在想,你们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云泠笑起来,GiGi故作忸怩,但甜蜜的神态时怎么也藏不住的。看着他们十指相握的身影,云泠心里陡然空荡起来,耳畔是越来越嘈杂的说话声,像细细的针尖扎在心底,一分一分地凌迟,生疼。
“诶,原来你在这儿。你现在是越发不上进了啊,一年也不知道请多少次假,美名其是休息,干什么可没人知道呀,我们程老板也真好说话。不对,肯定呀,他对我们云大美人有意思!”同事小琳也冒了出来,不改大嘴本性。
请假,是的,今年是第几次了,自从他走后,原本致力工作的她,忽然也迷上了天文,一听到什么有奇观出现,就跑过去,像是被他养成的习惯,成了戒不掉的条件反射。
“你别瞎扯,你不也跷班,八卦!”她啐道,程永的心思她知道,故作不知,也只是这六年的习惯。是啊,习惯了,拒绝,将别人放进心里;拒绝,一次次或真诚或假意的邀请。刻意忽略的关心,随意流失的情愫,早已葬在日复一日的白昼黑夜里面,一去不回。
程永曾说,放开吧,就像所有的坏天气,终会过去。黑夜的背后是白昼,温暖终会到来。拒绝睁开眼睛,所以于黑暗中停留,无法前行。
GiGi也说,你呀就是个胆小鬼,缩在那不知那颗流星里面,再不爬出来,就等着碰地球吧!
正说话间,天色突然沉了下来,太阳的光辉忽然黯淡,“哇——”周围惊叹声迭起。
自己又何尝不知,黑夜过去就是白昼,可是就像此刻,即便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也无能为力。
强忍心痛,她拿起他的望远镜,终于还是选择了他留下的那个,举头,凝神。
初亏、食既,陌生而又熟悉的词语从她口中蹦出,连自己都被惊住。此时的他,应该也在某处,和她一样,仰望天空。他会不会对着另一个女孩,侃侃而谈,笑容微展,眼中清亮?
天色愈发深沉,那轮圆日已渐如月牙,孤独的,悬挂在天宇。没有星光陪伴,只能独自黯然,光亮湮没。视线逐渐模糊,她不忍再看。低头,转身,跌跌撞撞地近乎逃离,像是迷路地孩子,惊惶失措呼救,却无人回应。
你在哪里,为什么不陪我,我好想你。原来,思念是慢性毒,缓缓侵入,难以察觉。它慢慢稀释勇气,终于让我懦弱地固守原地。
她乱不择路,撞进一个人怀里,陡然清醒过来,抬首,正要道歉的话语却哽在胸口。“你是天上云水泠泠,我是地上南风清清。”是他吗,真的是他吗?泪汹涌而下,无声抽泣。他也是一怔,随即猛地伸手揽她入怀。这么些年,她似乎憔悴了许多,仍是弱不禁风的模样,让人心疼。她哭得梨花带雨,他却一下子口拙起来,只能更加紧紧拥住她。“泠泠,泠泠——”只剩下那个在无数日夜喊过的名字,从口中跃出。
她,没有忘记他吗?那日负气离去后,忽然接到父亲心脏病突发的消息,飞至医院,父亲已撒手人寰,母亲又一次数落他,语气竟和她惊人一致:“有时,梦想要与现实挂钩。你一天道晚混日子,你爸拼死拼活挣钱给你浪费!”他被逼着留下接管父亲的公司,埋身各类文件。
“我们,还是,分开吧!”她说话时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深深刺痛了他,他本是心高气傲的人,不愿低头。
母亲的责备让他心寒,原来这世上一切,都敌不过生存现实。
他默默接管生意,公司业绩渐入佳境,随之而来的是纷纷赞誉,以及母亲“碰巧”安排的相亲。所谓成功,不过是资产评估单上增长的数据,一场又一场宴会上着上假面具的觥筹交错,以及左右逢源后心思用尽的疲惫。豪华空旷的客厅,订制完美的意大利皮具,从未使用过的大理石台面,一切都换不回那越发寂寥的天空,以及那个小小的出租屋内,她送给他的手工抱枕和每天飘散的饭香。
如母亲所愿,如她所期,他终于屈从现实。
“对不起,打扰你了。”她忽的挣脱他的怀抱,强作镇定地说。还是不带感情地语气,可她的言不由衷,他一眼辨出,六年的商海沉浮,早锻炼出他敏锐的洞察力。
看着她红肿的眼,和以前一样一哭就微微皱起的鼻子,越来越柔软的情绪涌上心头,“那,就以此来补偿……”他俯下身,吻住愣愣的她,嘴边笑容荡漾。
“呃——”牙关被轻易撬开,忘记说话,他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唇舌相依,六年的分离瞬间不复存在,彼此贴近,不再有距离。
直到她双唇微肿,他才放开她,“我说过的,要和你一起看日全食的,my diamond。”原本以为,离开后她一定过得很好,可以不用被他拖着跑东跑西,可以当她合格的工作狂人,不会再掉泪,不会被油烟呛的咳嗽,不会强忍不耐听他废话唠叨。现在才知,这都是自己回避的懦弱借口。
他每夜清醒至凌晨,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让呼啸的风灌进心底,才能添补虚空。他开始喜欢听水声,开始发觉自己对她的爱好完全不了解,开始想起她的一颦一笑,开始怀念她朴素的装束,开始迷失,开始忘记星空,开始狂热于日食,开始试着进厨房,开始……
她望向的他的眼睛,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抓紧她的手,所有都了然于心。
“泠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让我好找,马上听说会有钻石环,别——”GiGi望着南风清,惊讶的说不出话,“是呀,一起看吧。”他笑着接话,望向她,她脸上有着逐渐晕染开来的红,终于绽放。
她又一次拿起他的望远镜,举头,凝神。天完全黑了下来,只是中空却闪着瑰丽的光环,光芒万丈,象极了她手上的指环。
于是,在这光芒下,万物皆成为背景,只为衬托这一瞬的绝世风华。
她终于知道,所有的黑暗,只不过是为了烘托那绚烂一瞬,再多等待,再苦泪水,都是值得,的确“美丽无比,一世难忘”。
他看着她眸中升腾起的光亮,忽然心魂不舍,只是握紧她的手,传递彼此温度,终于同温。
这一刻,日月生辉,云淡风清。
黑色的白昼,还在上演一幕幕美丽图景,炫目,缘长。
白昼,终不会,忘记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