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鬼》应江

1、择婿

　　相传越朝皇帝的爱妃阎姬生有一个女儿，名越曦，封号兰陵，面有红斑，却颇好男色。国君残暴无情，喜怒无常，唯独对女儿极其宠爱，下令为女儿广选貌美男子，不论门第，择中者，家人先赐百金，属地免税五年。
　　虽然民间颇有怨言，但试问谁不想一朝飞上枝头，成为帝婿？召令一出，先是各郡县争先推荐本地美男，再有平民举荐自己家中貌美儿郎，甚至有自荐于属地长官的。一时间，兰泽公主的案牍上堆满了来自各地俊美男子的画像。
　　但没过几年，便无人再敢谈此事。
　　第一任驸马，大司马陈远的小儿子，擅长清谈和谱曲的小公子，陈涟，成为驸马不足五个月后感染风寒而死。
　　第二任驸马，大理寺卿冯维的长子，以善著文而闻名的冯骏，成为驸马不足四个月而溺水死去。
　　第三任驸马，傅均，长安人士，平民出身，善舞剑，舞剑时误伤公主而被赐死。
　　吉兰苑，兰陵公主在宫内的居所。
　　身着兰白色丝绸大袖衫宫装，盈盈一握的腰身上挂着红丝带系着的莹润美玉，浓密如云的发髻上插着悬挂着剔透珍珠的步摇，羊脂玉般细腻丰盈的手指上灵巧把玩着一把乌木雕花柄团扇。这位贵人懒懒倚靠在由黄花梨木制成，两侧把手雕有祥云的靠背椅上。
　　有微风轻轻拂过她的面颊，面纱下红色的斑纹若隐若现。却无人敢去直视贵人面容。
　　铺着繁复花纹的地毯上匍匐着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他两股战战，头几乎贴在地上，双手被汗水浸得粘腻。
　　一旁的女官侧身向贵人低喃了几句。听罢后，她朝地上的男人嗤笑了一声。
　　“彭辉，幽州人士，好习武。这就是父皇为本宫挑选的新夫婿？不过听闻本宫名声就在一妇人面前如此怯弱，哪有男儿模样？也就空长着一副好相貌了。”
　　她摆摆手，让一旁的侍卫把彭辉拖了下去，她对跪在彭辉身侧的大太监王世贵高声说道：“王公公，你就这么回禀父皇，彭辉性野蛮好武，在尚未成婚时就胆敢冲撞本宫，其性难堪驸马重任，本宫已自行处决。”
　　王世贵眼珠一转，不敢多言，连连称是，带着跟随的近侍就退出了宫殿内。等到他完全远离吉兰苑后，贵人半嗔半怨地朝女官说着：“元青，你说本宫是不是该孤老终身了，父皇看中的本宫不喜，本宫看中的又不喜本宫。”
　　说话的人正是越朝第四位皇女，越朝国君越柯的掌上明珠，越曦。面容端庄，身姿挺立的女人名为元青，掖庭出身，被越曦的母妃阎姬看中教养，特选派为越曦的近侍女官，教导公主规矩。两人从年幼时一起长大，感情已是超越一般主仆关系。
　　“青本为罪人后代，蒙受公主恩德而摆脱埋没于幽暗的掖庭的结局，自觉是命运恩赐，不敢再奢求太多圆满，故对男女之事并无过多牵涉了解，难为公主分忧。但公主不必过多忧虑，公主有帝宠加身，出身高贵，世间男子千千万，岂无大丈夫之辈？”
　　越曦懒懒地把团扇盖在脸上，“就你把话说的这般好听，什么路都给本宫堵死了，罢了，本宫又不是知道你这死板脾气，听来听去也没意思。把新拿来的话本子取来念给本宫听还舒服些。”
　　“公主先把今日的药喝完，青再来取。国师应该嘱托过公主此药必须一日一服。”元青从上前的小侍女手中接过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汤药整体呈褐色，中间渐有红色向外延伸，闻起来有淡淡的腥涩味。
　　“你就知道拿那人来压本宫，快去快去，本宫会喝完的。”说罢，越曦就接过元青端来的汤药一饮而尽，那种涩味和腥气让她难以忍受，但是比起那种百蚁噬肉的痛，她更愿意忍受味觉上的不适。
　　喝下后，心肺顿时通畅不少，面上灼热疼痛的感觉也渐渐消退，越曦挥退侍女，缓步走到梳妆镜前，揭下了面纱。
　　她的右半边脸有着盈润白皙的皮肤，和梅花般娇艳的腮红。但是左半边脸却有着从腮边延伸到脖颈的暗红色斑纹，像是被利爪刮过的长长伤痕。在服下国师送来的汤药后，这块斑纹就像爬虫一般慢慢消失，带来一阵麻痒感。
　　留在镜中的就是一副完整的堪比仕女图里娇艳美人的容颜，但越曦知道，她只能短暂的见到这副面容。
　　元青进来见到这一副场景后，她不免都有些愣愣的，她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公主完好的面颊，但每见一次她都会为之惊艳。如果公主没有突遭那场意外，或许也就不会忍受这般痛苦。
　　“怎么还在发呆？本宫要你取的话本呢？”
　　元青有些无措把拿倒了的话本放正。一板一眼的读了起来。
　　“等会儿去国师那儿又不知道要捣鼓多久，还不如听你读会儿话本先睡一会儿。”元青听闻此言，颇感愧疚，都是她太无用了，只会干些呆板事，连个话本都能给人读困。
　　元青正准备打开第二本，一瞧见内容她浑身顿时布满凉意，她嗫嚅了很久，刚准备请罪，却看见公主已经倚在榻上睡着了，如同蝶翼般的睫毛轻轻翕动着。
　　元青松了口气，把话本合上，她不敢再回想她刚刚看到的内容有多么恶毒狭隘，有多伤人心。
　　“兰陵公主性放荡，有御百男之力，不喜则于榻上处斩之。”
　　她看着落下的残阳将越曦柔润的面容映得愈发绯红，叹了口气。
　　从彭辉死后，一时间，兰陵公主克夫之命的传言更为人相信，再加上驸马总是暴毙而亡，公主也被广传为性格暴烈阴郁才导致驸马不幸。许是因为中意的驸马接二连三死去，公主心灰意懒，向越帝请示不再强求婚事，这才平息了流言。再加上公主自请去国师处清修并得到了国师的许可，民间对公主的怨气也有所消解。
　　国师世出有祥瑞和先知之名的白氏家族，越朝还未建立时，白氏的家主就秘密前往越始帝的居所，向其示忠，并在越始帝征战时频献奇策，是越朝建立的大功臣，但白氏并不居功自傲，拒绝了始帝的侯爵和财宝封赐，反而自请为并无实权的国师，代代都培养最有天赋和先知能力的孩子，待加冠之时就顶替上一任国师，国师终身禁欲清修，受戒虔诚，又有为民赐福的能力，所以非常受人敬仰。
　　这一任国师，上一代白家家主的长子，名浥轩，皮肤白皙透明，嘴唇红润，身姿如松般挺立端正。虽然面容清俊出众，但其清肃冷淡的气质和为民祈福的职责却让人不敢亵玩和玷污。所以当声名狼藉的兰陵公主请求在国师处修习时，也让人不禁担忧这位公主的居心何在。但国师已经准允，也就无人再敢提出反对。
　　“公主，国师身边的小童已经来请。”元青为越曦带好面纱，在越曦的肩膀上披上绛红色的狐绒披风。眉间点一鲜艳红痣的小童恭敬的行礼：“酉时已过，还请公主尽快前往延风观。”他看向元青，又低头补充了一句：“公主，得罪了，还请公主以外的人勿要跟随。”越曦伸了伸懒腰，她朝小童低笑道：“白浥轩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是都喜欢在人额间点这一玩意吗？”小童不自觉的抚向红痣，还未反应过来，那道绛红色已经轻盈翩然的飞出了宫殿，小童连忙匆匆跟上。
　　小童亦步亦趋地跟在越曦身后，凉意渐浓，天色愈发昏暗，各宫都点起了灯，映照着独自走在幽暗小径上的红色身影愈发柔弱孤独，但她稳健坚定的步伐和挺立高傲的身姿却显示着她并不在乎此时她在旁人看来孤寞的处境。
　　小童打了个寒颤，不禁在心里有些埋怨为何一定要在晚上修习。越曦忽然问了他一句：“你说说为什么白浥轩会让本宫晚上去清修？你说吧，本宫不会治你的罪。”小童被惊了一战，他又不自觉低头回答道：“夜晚乃是滋生罪恶的温床，一切欲望和罪恶都无法在白天自由穿行，只能在夜晚的黑暗中蔓延，特别是对……是对贪婪好色和作奸犯科的人来说。这是大人告诉我的。”
　　“有趣，真有趣，他也有资格说这种话，特别是对什么人来说？是对我这种人？嗯，到了。”她连连轻笑，连本宫都未自称，然后不再出声。小童看到送到了目的地，便停在了延风观门口。
　　越曦把门推开了，沿着地上暗红的那条名贵毛毯走向内室，在地上落下哒哒的声音。
　　还未见其人，就听到了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到了？今日送到的药可有用完？”越曦带着轻软媚意的声音，如同染有清香的丝绸拂过男子耳边：“不用的话，你还会愿意见到我这张脸？”
　　说罢，她用食指勾下了那层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