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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仓库启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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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雨遵守承诺,几天后真的带我去见了制片人。
我们见面的地方是冠生园,第一次与人吃“商务餐”很紧张,我翻出了最好的衣裳穿着,却怎么看都有种旧式味道,难免自惭形愧,好在敬雨并未有评价,只让我跟着他,少说话便是。
那是我与陈伯翰先生第一次见面,在后来的几年间我们合作了多部作品,我的首部男主首部男配甚至荧屏初吻均出自他手。陈伯翰先生为人豪爽义气,并有识人慧眼,多少无名之辈经他指点都有所成就(现在看来,伯翰先生也有艺人经纪的手腕),是40年代到60年代国内影视圈不可或缺的传奇人物。敬雨是我的牵线人,陈伯翰是我的伯乐,他们的恩情让我至今难忘。
只可惜后来我与陈伯翰先生因为时局而分隔异地,几十年未联系,再见时他已缠绵病榻,将我遗忘。
初见面时,陈伯翰正值壮年,胸怀凌云志,希望振兴民族电影,他先前着手的几部作品不温不火,也给他打下知名度,现在他急需一部大火的片子将他与公司名声彻底打响。
敬雨与他见面后互相十分客气,陈伯翰一口一个卢先生,敬雨一口一个陈老板,并不像得胜哥与顾大哥那样亲近,是熟络中带着隔阂,我夹在其中如懵懂孩子。
接着便是无聊的寒暄与公事,全是我听不懂的人和事,只能看着满桌精致的粤式菜肴暗暗吞口水,想着在家中苦的外公外婆和母亲,很想问问能不能让我打包回家。
说完公事,他们将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敬雨对我只是简单介绍,陈伯翰笑眯眯的打量我,他的目光并没让人感觉不适,是欣赏参杂着希望,并无任何审视。
我挂着僵硬地笑回应,希望他看中我,毕竟一年15条小黄鱼,我们一家能换个更好的住处,外公的布店能进到高级布料,还能在家里店里都拉上电话线。
陈伯翰只是看看我,接着对敬雨说;“正好我最近有片子还在洽谈男主角,既然卢先生力挺,那就让他来试试吧。”
“男主就算了,他没有经验,还是脚踏实地从配角开始,”敬雨替我推脱。
“有什么难的,一个家庭轻喜剧,现在好演员要么天价请不来,要么被困上海,在重庆倒是有几个论得上的,丢他妈的天天往歌乐山上跑!爬在大老板大军官的床上不下来!现在的候选男主都没演过多少戏,我看就他吧!”陈制片为人豪爽,当即拍板。
我的首部电影便如此拿下,与八卦小报上所杜撰的什么夜敲制片人大门赖着不走等谣言大相径庭,那时我只是个无名小卒,缘何知道陈伯翰的住处?全靠敬雨牵线做媒,才让我获得如此宝贵机会。
我当时心中惴惴,快速将那15条小黄鱼翻倍,换算成更大的房子和更多的布。
当天我们定下了进组时间,就在短短几天后。离开时我晕晕乎乎,这事儿居然就这样定下来了。
“做演员这么容易吗?”我忍不住问敬雨。
“只要有机遇,任何事情都容易。”
“他为什么给你这么大的面子?”
“陈老板刚来重庆时,惹了地头蛇,那地头蛇要他的一条腿,我听说后,主动去做中间人调节,他就此欠下了人情,这一次也算是还了人情。”
“想不到你还会主动放人情债?”我感慨,我对敬雨真是不了解,没想到他看着如此冷硬,还懂这样圆滑的处世哲学。
“副局教我的,”敬雨道;“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接触一些比较好。”
看得出,那个副局对敬雨用心栽培,而敬雨对他崇敬极了,每每提到他,眼中都有光。
那天晚上,我再次去了敬雨家,我发觉那里不能称之为家,应该说是仓库。不是因为面积小,而是厨房中炊具齐全却整洁如新,没有做饭的痕迹也没有粮食,可药品烟酒却齐全的很,床虽然铺好,可床垫上还留着我上次躺过的痕迹,可见自那日之后再无人睡过。
人说狡兔三窟,我觉得用来形容敬雨正合适。
敬雨再次拿出樱桃白兰地,我只喝了小半杯,刚好微醺,一切朦朦胧胧,含糊不清,敬雨也喝了一些,我们都没有醉,只惺忪的看着彼此,自然而然的拥吻在一起。
(……)
他的失控只占他的一小部分,而且偶尔被掌控也有自轻自贱的快感,被拆了重组一般,仿若新生,如果我真因此放弃他,也表示连他缱绻时的温柔也丢弃了,扪心自问,敬雨没有变,是我不够了解他。
我就如此替他找足了借口,因为当时的我空洞如行尸走肉,敬雨的出现改善了我的环境,也将我从死水中拉出来,我依赖他,像是濒死之人抓住稻草,哪怕稻草上的锯齿将我的手心划破,但相比死亡,这点疼痛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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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剧组的那日,我与敬雨穿上衣服走出仓库,我忍不住感慨,衣服穿在身上的感觉很陌生,敬雨笑着说;“你太夸张了。”
我第一次见敬雨笑,心中被他感染;“你能陪我多久?”
“到死,”敬雨回答。
“那你会忽然消失吗?”
“会,但我还会回来。”
“那你会告诉我你所有的事吗?”
“会,不过你要给我时间。”
很好,说了跟没说一样,这是我熟悉的敬雨,我安心了。
“不过你可以教我更多别的,卢老师,”我笑着调侃他。
敬雨反应很快;“你还疼吗?我怕你疼。”
“我更怕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实话实说。
敬雨深吸口气,一只手贴在我的后心上;“聿庚……你让我无法形容,你从没让我失望,我想我近几年……最开心的事就是遇上你。”
说完他仿佛觉得自己失态,有些局促的补充;“我还没对谁说过这种话,副局禁止组员恋爱,这是我第一次不听他的话,但我不后悔。”
在敬雨口中,这个副局跟神一般无所不能,无所不在,让我对他充满好奇。但我有分寸,关于他的工作我从不提问。
巧的是,当天我们便有幸路遇了这位副局。
我们从敬雨仓库往下走,在去坐滑竿的路上会经过敬雨工作地附近(大约两条街远),副局黑漆漆的汽车在路边驶过,速度并不快,踏板上站满了穿西装戴礼帽的男人,敬雨见了那车便浑身一抖,换了个严肃面目立刻迎上去,汽车缓缓停下,后排踏板上的男人跳下去给敬雨打开车门,敬雨没有进去,十分恭敬的半弯下腰探进去小半身,我站在不远处等他,也就此看到了副局的侧影。
那是个身材并不高大的中年男人,与敬雨一般面目上毫无特色,无法描述,但是敬雨的神情与他如出一辙。
谈话之间,他忽然向我一瞥。那一眼饱满深刻,充满力量,让处事不深的我汗毛倒立,仿佛感受到猛兽所散发的刻毒戾气,一动不敢动。
敬雨很快完成对话,恭送黑轿车缓缓驶走。
“怎么了?”敬雨问我。
“他刚才看了我一眼……”我惴惴的说。
敬雨有些意外,思索后安慰道;“没事,他不知道咱们的关系。”
这样的安慰反倒让我浮想联翩,也让我对敬雨的工作环境得以一窥,忽然理解了他为何是这种行事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