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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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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浩翔想起来了。
在几年后的一个早晨——既不是他又遭受了什么外部冲击,也不是某个具有戏剧性的纪念日。
在他们的故事里,仿佛就这样无缘无故的找回记忆有些不可思议。
但是就是这样,在一个平淡的,五月的早晨,跟五月的每个早晨并无不同。
硬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能说那是很不错的一天,温度适宜,天气颇好,他没有醉宿,前一天也睡得并不晚,以至于早上醒来得并不痛苦。
风从窗外吹进来,安静又缓慢。
严浩翔其实是一个非常单纯的人。
当然他自己不这么觉得,他很早就觉得自己相当成熟了。
的确,在某种意义上,职业球员的身份使他更早的接触名利场,他就像所有年少成名的年轻人那样,总是高看自己一眼。
他当年是恒大青训里最优秀的一批,踢得也是最风光的位置,在国内的时候,凭自己对技术的领悟和天赋,很容易就成了其中的佼佼者。
国内足球的名声并不能说多好,但依然是体育运动中职业化程度最高的一项,一名普通的中超俱乐部替补的周薪都有可能高过其他运动世界级冠军的薪资水准,这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所以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以后注定不会流于平庸,他将会出人头地,万众瞩目。
——而他也正是这么做的。
而17岁那年转会拜仁青训的时候,一直是他到现在都历历在目的人生转折——
即使他再知道自己终将是最夺目的那个,可那一直都是一个很虚幻的概念,他不会把它具象到某一个具体事件上。
而拜仁不是。
——那是当年蝉联欧冠的顶级豪门,他的梦想之地。
但梦想之地也并不能总是带给你虚幻的幸福感。
到拜仁的第一年,几乎是他最痛苦的日子。
国内u17的足球环境对他来说实在说不上困难,他确实有着相当好的天赋,和在技战术方面异常高的领悟力,但这些在世界最前端的俱乐部看来几乎什么都不是了。
他似乎与他身边所有的青训成员没有什么不同,不但如此,他当时同白人有着很明显的身体素质上的差距。
他变得平庸。
这是严浩翔最难以忍受的一件事,也令他尝到了在国内从未感受到的煎熬。
刚到慕尼黑的一段时间,他语言不通,身边华人也不算多,仅有几个却也来来往往的并不长久,于是他并不常出门,平时有时间不是待在训练场,就是在租的住处。
直到当时拜仁青训的教练意识到他的问题——他觉得严浩翔过于封闭了,这对一项团队合作的运动来说绝对是相当致命的——于是向他提出,希望他多出去走动走动。
那是一个周末,这个念头隐隐约约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很犹豫,但犹豫了不久,最终套了件帽衫,买了去这个国家的首都的车票。
他开始觉得这个念头很蠢,为什么是柏林而不是别的地方。
可他脑海里除了球队——能准确的说出每个城市的球队和球员——之外,对德国可玩的印象,也就是剩下柏林墙了。
他在柏林住了一个晚上。
柏林墙就像他先前所预感的那样并不能调动起他什么兴趣,而这个城市充满了规矩的,程式化的气息,他没打算多留,于是决定买票回慕尼黑。
就在他还在这座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行走的最后时刻,他路过一所大学。
就像所有俗气的爱情电影里所呈现的开头一样,一张义演的宣传单打着drama的卷儿飘到他脚下。
严浩翔鬼使神差的把那张风格相当学生作业的宣传单从地上捡了起来,盯着它看了几秒钟,没怎么看懂。
——他那时才刚来德国没多久,语言差的令人揪心。
而这时就像所有俗气的爱情电影所呈现的开头之后的情节那样,一个热情地很罕见的德国学生看到他拿着那张宣传单,误以为他是迷路了的观众,乐于助人的将他带到了演出地点——一个学校的礼堂。
严浩翔全程都有些状况外,直到到了地方,看见门上贴着的与手里传单上印着的一样的海报才意识到是个什么情况。
他在门口杵了一会儿,最终做出了推门进去看看的决定。
你们看,在这一系列简单粗暴的巧合当中,只要任何一环出了差错,他就不会在十分钟之后遇见贺峻霖了。
严浩翔猫着身子找了个远一些的空位坐了下来。
现场坐满了一大半,对于一个学生义演剧目来说人已经算多的。
他坐下来五分钟之后就觉得后悔,并不是因为这剧目演的怎么不好了——实际上他自然看不出好与不好的差别,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剧型——而是由于语言不通,整个故事他接受起来非常困难,而且就他现看的这几分钟,他就觉得这故事无聊透顶。
大概又是什么某个文艺作品,他撇撇嘴,想着一会儿怎么离席。
这时又出场了个新人物。
一个年轻的女性角色。
怎么说呢——人生就会有这样的时刻。
一见钟情。
这件事其实对事件中心的人来说是件很缓慢的事,它不是使你能在下一秒就心跳过速口干舌燥,而能令你细微的感受自己心情每一秒的变化。
——从“诶这个长相对我胃口”开始到“***世界第一好看”。
然后渐渐地,他开始觉得台上的这个女角儿举手投足都敲到他的痒处,他开始手心出汗,脚底发麻,心脏在胸膛里过速的活络起来。
像得了某种不治之症。
这短短的几分钟对他来说可太特别了,——他觉得自己一面像在飞速思考,能将自己前半生和之后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一遍,一面又觉得自己头脑僵化,思维停滞,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陷入了一种从未尝试过的眩晕之中。
严浩翔十七岁之前这方面的经历十分匮乏,也许是男孩子开窍晚或是他小时候太沉迷于职业赛事的原因,他在此之前很难理解这种情情爱爱的东西,总觉得无聊又浪费时间。
而此时,他与万千情窦初开的小男孩儿没什么差别,一时觉得拉着帘子的礼堂闷热无比,心跳得他脑袋快要爆炸,生怕身边人也能听到这在他耳朵里的巨大声响。
那台上的女孩儿身量极好,细瘦修长,穿了个及膝的裙子,露了一截笔直的小腿。
深棕色短发,穿了件披肩开衫,是个亚裔面孔。
那真奇怪,他坐的位置距离实在说不上多近,按道理来说多好的视力也只能勉强看清对方五官的轮廓,可他却像能说得清对方的睫毛一样,能轻而易举地就将这张脸默写在脑海里。
而在之后的数月,那露出来的半截小腿和那双盖着长而垂的睫毛的眼睛,一直反反复复的,执拗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十七岁的严浩翔像陷入了一个古怪的而甜腻的梦魇,看不到脱身之日。
他这时才真正像一个男孩儿,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幻想,一个青涩的,湿漉漉的梦。
而此时,他不过才见他几分钟,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对方的名字,国籍,人生经历,和所有的一切,而在这样的失重中,他陷入了一种几近迷乱的患得患失。
严浩翔经历了他人生中最漫长也是最短暂的一次等待——他时刻期盼着那个台上女孩儿的戏份不要结束,他的目光一刻都难以从她身上挪开,可同时他又坐立难安,希望这不知道是什么的剧目早日结束,让他能够跑到对方的面前,不论对方是哪国人,他都该手舞足蹈地要到对方的联系方式。
可总没那么容易——他在所有关于这个人的事上,都一点都不容易。
好不容易等到剧目结束了,幕帘缓慢的下降,他急匆匆地往外跑去,却被纷纷离场的人流阻碍着,等他排除万难来到他认为应该是后台的地方,却再也没再见过那个女孩儿了。
两个小时。
——他就这样经历了一场最短的单恋。
他语言不通,手上全无那个女孩儿的信息,剧院里不能拍照,以至于他连对方的照片都没有一张,——他甚至不清楚女孩儿演的是什么角色。
严浩翔遭遇了他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滑铁卢。
他第一次尝到这场单方面的失恋带来的酸涩。
这其实是非常诗意而老派的桥段,这个短发女孩儿几乎是他情爱的启蒙,是他的第一个幻想,在他刚到异国的几个月内,他就遭遇了这么一场单方面的,只属于他自己的邂逅。
可严浩翔实在不是这样的类型,他只觉得失落难过的要命,因为他今天必须回慕尼黑,明天他又要开始训练——
即使是他这样对自己的整个人生都抱有无可动摇自信的人,也开始觉得,这大概注定只能是一场失败的艳遇。
当天晚上,他坐上了回慕尼黑的火车。
“第一”这个词是有着特殊意义的,不论男女。
三四十岁成家立业的男人,在回想起自己的第一段恋情的时候——单恋也好,暗恋也好,热恋也好,对象是邻居家的姐姐也好,新来的喜欢穿连衣裙的老师也好——那颗被岁月蒙尘的心还能颤颤巍巍的激荡摇曳起来。
它将是你永远的白月光,朱砂血,除去记忆的美化,很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那时怀揣着最真诚的,最纯真的情感,一种一旦被点燃,就几乎能燃烧你所有感官的诚挚热爱。
那就是这段一面之缘给十七岁的严浩翔带来的东西。
一段时间之后,他逐渐在拜仁青训找回了自信,他在技战术上更成熟,打入了团队,也跟队友有了相当默契的配合,那种独在异乡的孤独感渐渐从他身上褪去。
他有了很多朋友,也因为在华人圈的名气多了不少社交,他不反感这些——就像所有不可一世的年轻人那样,他享受这种被包围和瞩目的感受。
可即使这样——
他也再没能忘记那个女孩儿。
她一遍又一遍的出现在他闲暇时的脑海里和晚上的静谧时光。
可对于严浩翔自己来说,他又没那么理解这件事,那女孩儿好看,却也并不能说是惊为天人的美貌,而他除了见过对方在两小时内诠释一个角色之外,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性格。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念念不忘,甚至产生过太多带颜色的,或不带颜色的想象。
他想过对方可能是个温柔美人,又或者非常强势咄咄逼人,可能非常甜蜜,也可能不近人情。
——可不管哪一种,严浩翔想,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想要再次遇见她。
然后同她恋爱,结婚。
一个俗套的爱情电影的开头,凭什么不能有一个俗套的爱情电影的结局?
你看,多么纯情。
在老旧的电视剧——特别是早年的武侠片——里面,总有这样的桥段。
女扮男装的女主角恢复了女儿身,男主角虽然对她的音容笑貌万分熟悉,却总是认不出来。
这是假的。
严浩翔没有想到,自己也有亲身验证这种事的一天。
他除了遇上贺峻霖,总是诸事顺利,很少有放在眼里的难题,可对方就像是他的一个与生俱来的魔咒,他总是在与对方相关的事上意外连连,大失方寸。
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他在看见对方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即使那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即使他上一次见这个人实在十几米开外,即使对方当时是完全不同的着装。
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可他看见对方像自己走来——
一身休闲倜傥的着装,那双笔直的腿包裹在休闲裤里,留着与在舞台上不同意义的,清爽的短发,素面朝天的痕迹,举止也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优秀的,带着隐而不发的傲气的年轻男人。
他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甚至没想过那个女孩儿有可能是对方的亲属,姐姐妹妹之类的关系。
严浩翔绝望的认定——真的是这个人。
而对方将手里拿着的网球抛了一下,朝着他的方向扔了过来。
他的直觉能察觉到里面挑衅的意味,这是一种明显的,带着侵略性的举动。
对方球技很好,作为业余玩家来说,哪怕他技术并不能算顶尖,但也实在说不上差了。
三个球,他输了两个。
在这个过程里,他一直处于一个烦躁的状态中,这件事说来并不显得多令人同情,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是个乌龙,像一个笑料。
可喜剧中唯一真正感到痛苦的,只有冒失的主角,只有他真正遭遇了不幸——在见到对方的一瞬间,他的单恋都成了一个误会的产物。
——这些对十七岁的严浩翔来说都太复杂了,他不擅长思考这样复杂的事,于是他只能觉得憋闷,和困惑。
然后这个年轻的男孩儿决定,永远都不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
可在他掌控范围之外的是,尽管他面前的这个人身上就代表着他的一次惨痛失败,他应该抗拒与这个人相处,甚至因为看到对方就会感到难堪,而拒绝对方的示好。
可他没有。
他当然没有。
从一开始就是,他从来都没有拒绝对方的能力。
所以当对方露出一个笑容,向他伸出手的时候,他僵在那里,然后回握住了对方的手。
其实——严浩翔很后来想——那时的心动,实际上并不亚于他第一次见到舞台上的贺峻霖。
别人在喝彩。
他们势均力敌站在场地的两边。
然后他们握手。
贺峻霖笑着说:
“交个朋友吧。”
他愣愣地看着对方,所有想说的,所有复杂的五味陈杂,都化作一个好字。
他们成为了朋友。
这件事远没有严浩翔想的那么困难,甚至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水到渠成的一段关系。
贺峻霖真的是个很适合做朋友的人,而且他们太相似了。
爱好,兴趣,所长——他们就像天生的知己,迅速的培养起了不可思议的默契。
贺峻霖作为交换生来到慕尼黑的那一年,他搬到了严浩翔的隔壁,他们感情甚笃,几乎将自己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贡献给了对方。
而在这段交往中严浩翔唯一的困扰,就是他觉得自己有时依旧受对对方的第一感觉所困。
——即使他在再次见到对方的第一面起,就已经能够自然地将对方当成男人来看待了。
可即使如此,令他会觉得困惑和难堪的是,对方依旧会屡见不鲜的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依旧会因为对方偶尔的靠近而感觉口干舌燥。
但这只是些并没那么重要的困扰,他才不会因此就和对方保持距离。
他只是期盼,这些误会导致的错谬,能够快些纠正回来。
可是没有。
一直,一直都没有被纠正。
那些在他看来只是由于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性别错位而产生的荒谬情感和不可思议的念头,一直固执地,坚定地驻扎在他心底最隐秘的部分,并随着时间的推移,缓慢的生长起来。
他不善保守秘密,却意外的,在这件事的隐瞒上展现出了令人讶异的天分。
在很短的时间内,严浩翔就直觉得察觉了危险——可在他难以面对的情况下,他也同样的,不愿意逃脱。
即使他隐约的有一种感觉,他最终可能会给贺峻霖带来困扰。
——他天生就不是会选择脱逃的人。
他这样深不见底的埋藏一直持续到一个晚上。
那是他代表一队上场,获得了第一个在德甲属于自己的进球。
那天晚上他与朋友出去庆祝,中途贺峻霖将他叫到后巷。
对方的手自然地拉着他的肘部,他突然开始紧张起来,就像他们之前的每一次身体接触那样。
之后,他们遭遇了不莱梅的足球流氓。
那是他第一次澎湃的,满脑热血的,像每一个成长期的男孩子,产生了爆发式的保护欲。
那甚至是过于冲动的,不理智的做法。
当他看见贺峻霖身后的男人举起了棒球棍的时候,他来不及思考,就将对方拉到身后。
像男孩儿去保护他的心上人。
——严浩翔发誓,到了那时,他早就不再将对方当成舞台上那个让他一见钟情的短发女孩儿了,那只是一个——
那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他想。
而他深藏在心里最深处的感受像是突然将心脏凿出了一个出口,迫不及待的,义无反顾地冲了出来。
严浩翔希望自己能更善于说服自己一些。
在新的一年里,他遭遇了客观情况上最大的打击,新法令对他的打击给他带来的倒不都是痛苦,更多的是不甘。
他不甘心,怎么都不甘心。
他不是荣归故里,也不是状态下滑,更不是因为伤病。
而是什么狗屁客观原因,人种政策。
而这时,贺峻霖说要帮他。
对方一如既往的好——贺峻霖真的很好,好得他几乎于心有愧。
他一向无比自信,却时常在有关对方的事上产生何德何能的感觉——贺峻霖比他会做人,会做事,有趣潇洒,活得善于体会生活中的所有乐趣,灵巧,而且温柔。
——他有一个严浩翔见过的最好的,最好的灵魂。
严浩翔答应了贺峻霖说的帮忙。
在对方同他说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又一次的——就像之前的那个庆功宴的晚上,他心底深处的洞口被安静的凿开了,而他听到了清脆的敲击声。
他不应该同意的,他本绝不会同意的,虽然对方说得轻松,可他再清楚不过这件事的性质,他的执拗,他的自尊,他的固执,都应该在此刻跳出来叫嚣着拒绝才是。
可他没有。
他答应了。
出于一种——他想——出于一种罪恶。
和侥幸的,对自己隐秘的放纵。
严浩翔看见贺峻霖手机上的短信的时候,对方正在取车,将身上多余的东西丢在茶几上。
屏幕亮了起来,他下意识的去看了一眼。
上面弹出了这样的留言。
“我要结婚咯,你要不要来?”
“不知道你的那位不可说追到了没有。”
“总之希望你幸福。”
这样是不对的。
严浩翔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他和贺峻霖是朋友,即使是真的伴侣,也没有私自去看对方短信内容的权利。
可他的目光无法从那上面离开。
他中了邪,着了魔,从碰见对方开始,就从来没有顺利过。
就在刚刚——他以为他已经离对方足够近了——可贺峻霖,突然间多出了个他才刚刚才意外得知的“不可说”。
——贺峻霖有个心上人。
这不对。
这不对,他想。
他为什么不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明明已经……贺峻霖明明已经将全部的生活都交给了他,又哪里突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意中人?
凭什么?!
他突然战战兢兢起来,又觉得愤怒和不甘,这不甘来的毫无缘由,可呈现出了排山倒海的势头,一下子就将他眼眶逼得发烫。
他怎么会……他想,自己怎么会那么,那么的不甘心?
这些负面情绪来势汹汹,以令他猝不及防地速度长成了一个怪物,几乎要将他吞吃入腹。
他不应该问的,他没有立场,也没有由头,更遑论什么资格。
可他一步一步的迈向贺峻霖,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快要吞噬他的不甘上,又像每一步都在迈向深渊——他知道他可能再也不能回头了,他应该等一等,无论如何,他都应该等一等。
可他一切受本能驱使,从来都没有学会等一等。
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之后也会是这样。
他一定已经不堪入目,面目可憎了,他想。
“你的那位不可说,是谁?”
他听到自己这样问。
贺峻霖走了。
——那时严浩翔第一次看见对方那个样子,在给出了答案之后,像是真正的,遭遇了令他不堪忍受的苦痛,这种苦痛几乎是生理性的,然后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那双从见他第一面就记住的眼睛上,睫毛安静而剧烈的扇动着。
这段时间短暂,寂静,又充斥着崩塌的轰鸣。
严浩翔愣在那里。
他很难理解——这在他看来太难了——这整件事。
贺峻霖……
爱着他。
这件事给他的冲击大过他人生所有的转折点,所有的突发事件。
他仿佛在一个短暂的时间间隔内,失去了应有的知觉。
而之后,他像是终于开始苏醒,从指间的部位传来一种麻痒和轻微的疼痛,随着血液的流动,回到了身体里。
严浩翔,时年十九岁,为了留在自己梦想的欧洲豪门与同性友人假结婚,却在将要登记的当天得知了对方深爱自己的消息。
他该怎么办呢?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他跑遍了全城,最后在他们从前常去的地方找到了把自己灌得几乎快要不省人事的贺峻霖,将衣服脱下来披在对方身上,将对方抱回了车上。
然后鬼使神差的,亲吻了对方饱满的额头。
那是一个纯洁的不可思议的亲吻。
他们准备了那么久的资料,预约等了那么时间。
错过了今天,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严浩翔开着车,抬了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靠在他后座的贺峻霖,心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后来呢?”
“后来……我就带你去了使馆。我靠你不知道,当时因为你一身酒气,那个鬼佬办事员还不给签,怀疑是不是出于你本人意愿什么的,我跟他软磨硬泡了好久,说你是因为终于到了这一天早上太高兴了,然后酒量又差什么什么的。”
“他事还特别多,我跟他东拉西扯了一堆我们的浪漫相遇之类的东西,最后还是看在我们好歹材料齐全的份上才给办的。”
“你是没看他当时那个眼神……”
“再后来呢?”
对方明显没有给说话的人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
“……再后来,再后来,我就想反正证都领了,又跑不到那儿去,我怕你酒醒来之后觉得有点难面对,毕竟你知道你当时那个状态吗,特别恐怖……所以我就……把你送回家了。”
“我就想……反正有的是时间,就,多给彼此一点时间也无所谓……”
“我也想不到,没几天之后我就……”
“好吧。”
听到对方这么说,在交代过程中的年轻男人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反问。
“什么?”
“我说好吧。”
“什么好吧?”
在故事的最后,某一年五月的某一个早晨,故事里的一个男主角给了另一个男主角一个额头上的亲吻。
就像所有有着俗套爱情电影一样开头的故事那样,他们也获得了所有俗套爱情电影一样的结局。
——他们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