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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我伤心得不能自已,小鱼儿进屋来看了眼我脚边仰躺着的蚕宝宝,伸手将它翻了个面,接着就看我哭,非但不难过,还觍着脸笑。

      “你真没良心!”我哭着控诉,“它们都死了你还笑!”

      “别哭了,没死呢。”

      我知道他是在哄我,哭得更难过,想是我哭起来动静太大,舅妈听见声儿也从前头赶来,见我和小鱼儿在这儿,问:“哟,这是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

      我不想和舅妈告小鱼儿的状,可是蚕宝宝都死了,她一定比我还伤心,想到这儿我竟是连话都说不出,一个劲儿地抽泣。
      小鱼儿这才给我擦鼻涕眼泪,回头对舅妈说:“她以为我把您的蚕给喂死了。”

      我觉得他嬉皮笑脸的,岂料舅妈听完这话只“哎唷”一声,然后也笑起来,叫小鱼儿赶紧抱我到院里去。我见舅妈没有难过,到院里后疑惑收起眼泪,一边吸鼻子看她,她给我擦擦泪,安慰说:“不哭了乖囡,它们都好好儿的,只是在睡觉呢……”

      “可我刚刚叫了它们,没醒。”

      舅妈又接着给我解释,这天早上她也给我上了一课,讲的不是“蚕食”,而是“蚕眠”。
      蚕的一生里要经历好几个眠期,每个眠期都是它们蜕皮的时间,每蜕一次皮就相当于蚕又年长一岁,我刚见这些蚕宝宝时它们三岁,现在它们又进入眠期,等它们再醒来,就成了四岁的大蚕。

      “那要什么时候才醒呢?”我听完问。

      “今晚就能醒,迟些的就明早,晚点儿我们还要去采桑叶呢。”

      “我也要去!”

      舅妈一口应下,带我去前头吃早饭,小鱼儿吃饭时说要算一笔账,我问他什么账,他说今后要把我哭的时候记下来,还要记下为什么哭,等我长大再把这“账簿”交给我,教我害臊。

      “我才不会害臊!不像你!”

      “我瞧你长大臊不臊,恐怕都不好意思见我。”

      我捂住耳朵不理他,但早饭结束后又主动黏上去,做他的尾巴,跟他提着画板儿和颜料出门去。
      清早的村庄水濛濛的,风替我们引路,我手里提了个小鱼儿洗笔用的空桶,一路上都蹦蹦跳跳,穿过黑瓦白墙的小巷到村口的湖边去。

      小鱼儿要画村口的湖和倒映在水中的建筑,我随他到湖中间的平桥上坐下。
      我不知道他的画儿是什么派系,连写实和写意都分不清,只知道他不是专门学画画的,只是爱好。但小鱼儿画得很好,毕竟教他画的先生是鼎鼎有名的大师,大伯母说他大学期间还卖出过两幅画儿呢。
      他这会儿自顾自摆弄着画具,我知道我帮不上忙,就在湖边那片荷花边上坐下。

      桥并不高,我坐下后一低腰一垂手就能够到水面。我望着水里的自己,晃晃脑袋,才发现头发被小鱼儿梳得乱糟糟的,可这也没办法,我来这儿前和大伯父说的是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可实际上还是小鱼儿一直在照顾我,他一个“臭小子”能把我照顾成这样已经是不错的了。
      多亏我长得可爱,不然顶着这鸡窝头一准儿被人嘲笑。

      我想着笑了笑,伸手拨乱水面,把我自己的倒影揉碎,这时小鱼儿忽地出声:“嘛呢?爪子给我收起来。”

      吓我一跳,我收回手看看他,他叮嘱我不许再趴在水边玩儿,当心跌进湖里。
      我知道,水能溺死人,大人们会叫小孩儿不许下水玩儿就是因为这个,昨天舅妈也是这么嘱咐我的。关于“死”这个概念,我第一次深刻认识它还是一位我不知道名姓的人教给我的,就跟水有关——

      今年春天时小鱼儿带我到戏楼里听《羊角哀》,这出戏讲的是羊角哀跟左伯桃结为兄弟的故事,兄弟二人最后都为对方而死,所以又叫《舍命全交》。
      我头回听那场戏,还听不懂戏词,只注意到有个人一直在抹眼泪。散场时小鱼儿遇到个熟人说话,我便跑到那人身旁,将我从果盘里拿的糖果递给他,那人一直在哭,见到我才停下,问我是哪家的丫头,别走丢了。
      我说了小鱼儿名字,也不管他认不认识,就接着问他,你哭了好久,为什么要哭?他回我说,我想起我兄弟,他也是为救我而死的,溺死在河里。我又问,什么是死?他说,死就是永远不能再和那人说话了,你会想他,他却再也不能来你面前。

      他说完拍了拍我的头,走了,我望着他走出戏楼,细想那两句话,然后脑袋又被人揉了把,原是小鱼儿来我边上,问我:“发什么愣呢,走了。”

      我那时抬起头,问了他一句话:“小鱼儿,你会死吗?”

      “废话!但要死也是几十年后的事,小屁孩儿问这干嘛?”

      “等你死了,我也来戏楼里为你哭。”
      我想小鱼儿这么爱听戏,我到戏楼来说不准还能碰上他。

      小鱼儿听罢捂我嘴:“能说点儿吉利的吗?下回不带你来看了,净乱学。”又说,“当心别教旁人听到这话,你爸妈听了都得揍你。”

      “噢。”
      我记下了,没再提过,直到这会儿小鱼儿提醒我不要玩水我才想起来——真不想有人死,蚕宝宝最好也别死,大家都好好儿的。

      远处一群家雀儿掠过湖面飞到黑色的房顶上,我被它们吸引了注意,抬眼看向湖的尽头,那头是农田,太阳刚升起不久,田野上已经有农人在忙碌。我给小鱼儿指:“你可以画那边。”

      小鱼儿侧头看去,说:“改天再画。”

      “记得画上几只蝴蝶。”

      “你怎么不自个儿画?”

      “我还没学会爷爷的造诣呢。”

      小鱼儿笑笑不说话,我觉得这样盘腿坐在地上不舒服,干脆脱了鞋,将脚丫垂到湖里,不停地用脚丫拨弄水,将水浇到一旁的荷叶上,看水珠儿骨碌碌向叶心滚。

      我这样玩了会儿,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又找话问小鱼儿:“小鱼儿,你怎么还没工作?”

      我知道大伯父在曲艺家协会工作,但小鱼儿去年毕业至今都还没工作呢,成天唱他的曲儿画他的画,要不就写写东西。
      小鱼儿越过画板瞧我一眼,问:“你一个还没上小学的人操心我干嘛?”

      “您是我哥,我关心您。”

      小鱼儿“嘁”我一声,嘁完极轻极轻地叹了声,然后说:“我毕业的时候干了件错事儿。”

      这事儿我还是头回听起,问他什么事。小鱼儿告诉我说去年起国家对毕业生实行政府分配工作,他那时没有服从分配,就被取消了分配资格,但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到今天也只是茫然度日,还不如当时服从分配,至少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听得似懂非懂,然后问他:“可你来乡下不是要探寻历史么?这不就是你要做的事儿吗?”

      “是想探寻一番,可回去后也只能写写文章,还能做什么?”

      我答不出来,他大概也没指望我答出来,我听他口气有些郁闷,想到他边上待会儿,他却叫我好好儿坐着,别给他添乱,我只好坐在原处。
      过了会儿我突然有了个主意,说:“不如等我上学的时候你去我们学校做老师吧?”

      “美得你。”

      “哼,不理你了!”
      我好心替他出主意,他却这么说,我不高兴别过头去。我以为他至少要哄我两声,结果他一语不发,气死人了。
      我噘嘴,脚丫子在水里击起水花,小鱼儿也没制止我,这时我看见有人背着背篓走来桥上,我远远地望着他。

      那人越走越近,我看清他时冲他笑了笑,他看起来和我大伯差不多年纪,我寒暄问:“您去哪儿啊?”

      他也笑,说了句方言,我没听懂,转过头求助小鱼儿。
      小鱼儿也用方言和他说话,说着说着他就站起身,从兜里摸出些钱来,那位大伯也摘下背篓,从里头取出杆秤,我凑过去瞧,才知道他背篓里装的是枇杷,太阳照进里头黄澄澄一片。

      小鱼儿买来些枇杷,没地儿放,最后摘来片小荷叶盛果子,还顺手摘了片大些的扣到我头顶,让我遮太阳。

      我伸手摸摸头顶,觉得很有意思,之后就一边吃枇杷一边哼哼童谣。
      期间又有其他人路过,我一个没落地和他们打招呼,有一人在小鱼儿的画面前站了许久,夸了好几句才离开,我也要去看,却又被他制止,一直到中午我们收拾东西离开时我才见到那画。

      画上有湖,有桥,有黑白的房子和绿的荷叶,更重要的是有个我啊。
      头顶荷叶,垂着脚丫吃枇杷的咪咪也在画上,旁边还画了两只从未出现过的黄色蝴蝶,这使我高兴得蹦起来,搂住小鱼儿:“二哥,您真是我亲哥。”

      “又不是画给你的。”

      “那是画给谁的?”

      “谁买我就画给谁,说不准将来挂去画廊里。”

      我一听他要把我挂去画廊里,不乐意了,忙说:“我让我爸买!”

      “还没画完呢,你急个屁!”
      他凶我,但我没有半点儿生气,还嘿嘿笑了两声,回去路上恨不得飘起来。

      这幅画后来的确归了我,我将它挂在家里,但多年以后它还是离我而去了,我猜想它是被谁烧毁了,又或者是被扔在什么地方,本来不抱希望再见到它,但它最后又奇迹般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那时候我真的被挂在展览馆的墙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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