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江山》江山远

27、山月戒

　　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但一直没为她写过文章。因为我从不写身边还在的人，余念的原型之一在很多年前离世，程及众多朋友与我分离，还有蓝珂的原型、春生的原型。

　　我以为我会在很久之后某个痛苦的时刻想起她，于是为她落笔，我要写她的温柔也要写她的冷酷，我要写她爱我所以听我诉苦到凌晨，我要写她疏离所以我们各自生病，两不相知。我要写我们同床共枕，一起笑读爱情小说，我也要写我们争吵的时候都沉默无言，狠话尽放。

　　但今天，我就要为她写文章了，因为我们完成了最后的告别，在我的世界里，明天起，再也不会有一个她的存在，只有一个她路过的痕迹。

　　今天，我要真情诉说我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我们的友谊六年。

　　这篇文章的主角，我叫她戒指小姐。

　　遇见她那年，很巧，我正经历我最幼稚而反叛的幼年，我常因小事流泪，活像是今生来还眼泪，就为来世不再来。

　　认识她，我不确定是否算一件好事。我们的性格并不和配，我是个爱隐喻和双关的人，我不爱暴烈的情话，不爱俄国文学里冷峻锋利的写法，我太喜欢委婉的表述，我爱李商隐，爱李煜。

　　我爱那些因爱破戒、痛苦挣扎的故事，所以我读仓央嘉措，我也写与俗规背离的故事。我一直追求一种文字的美感，是清冷的通透的，也是柔情的又果断的。

　　如果我说“月落西山了。”她不会明白我在说什么。任何人都不会懂，但如果我是孟灯，我身边总会有人懂，余念会懂，陈犹会懂。我是黎星那嘉旭会懂，我是春书那文礼会懂，我是冬雁那昭明会懂。

　　这些年，我写了很多故事，她们是相爱的，然而她们的爱情不是完满的。因为懂得，不一定会让我们走到最后，这是我明白已久的道理。

　　戒指小姐曾经懂我，或许吧。她完全知道我们的不合配，曾经也放下身段向我求好。我以前是个任性的人，和她吵架就喜欢删掉联系方式，她不厌其烦加我。

　　然而有一天没有了，我也赌气地说，如果你不来加我，我们就这样的。后来我们因为要见面，相处还算融洽。她问我为什么不加她，如今还能和她这样说话，她说这是她最后一次向我求好了。

　　当时我心里想的是，我们只是因为必要的见面而交谈啊，她可能要说我无情，但这正是因为我内心太柔情了，我才无法这样做。

　　我最后一次删掉她的联系方式，就在那个夏天。而后我们再未删过对方。我们都深深明白，这一次再删，我们就彻底没有未来了。

　　在我们相处了几年后，我们都逐渐明白，我们的性格一点也不合，我们太容易吵架，所以太容易出现隔阂，动不动就要分开。我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其实我是一个很斤斤计较的人，我大部分时候状态都不好，我说很多不好的话，情绪的话，她笑而待之。我忍，到那天我和她说，我在乎，我在生气。

　　她说，你不应该说出来。如果不在当时说。她认为我的话毁掉了我们那天的约会，因为那是她给我过的生日夜。

　　这是她最后一次给我过生日，我保证。因为自此之后，我就要把她从我生命里剔除了。我早就这样干了，从她连着三次拒绝我的邀约时，我知道，我们真的做到了北岛在《白日梦》中说的话：“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我们的生活各自走向了一条路，我们再难并行，所以那时我就因为丢掉她了。她这人放手比我更快更果断也更狠绝。

　　最后那天，她对我说：“我不喜欢和你出门，因为太无聊了。走一样的路，做一样的事，我不喜欢。我和我其他的朋友总在做不一样的事，而那些事你不会做。”

　　我是个生活除了学习和文学什么也没有的人，不玩游戏，没有过多爱好，被家庭囚困，我的灵魂单一而无趣，她早该知道。

　　她也知道，我最喜欢的时候莫过于散步闲聊，我好奇每晚的月亮和星星有什么不同，好奇早晨的鱼鳞云或者一线天光。想知道路边小猫对我的喵喵叫是什么意思，想让人知道我今天又读了什么书，更喜欢张爱玲的哪本书。

　　这些，她全然不在意。以前她是在意我的，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连我的文字都不看，她不在意我灵魂的出口，我灵魂的叫嚣，她看我的皮囊，在意我的穿着，在意今天的双眼皮贴和唇彩。我今天用的什么香水，手上和耳上戴的什么饰品。

　　她爱我吗？以前或许是的。但现在不是了。

　　我们不仅要分道扬镳，甚至于，我们互相厌弃背离，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

　　或者，她懂了我的心。她今天问我，是不是打算彻底与她告别，我避而不提，只提起她生日时没有送出手的信，里面说我的遗书，说我对她的情感。说我要和她分开了，我要彻底断开我们的情分。

　　我提起林奕含，我说我每年都要重读一遍《房思琪》，重看一遍作者采访，每年我都要痛苦一回。我说不喜欢张爱玲，在她送我爱玲的书之前。因为她送的书，我读了爱玲，也爱了爱玲。

　　我对她说：没有爱过张爱玲，就不能说不爱张爱玲。我说爱上张爱玲，就像相信爱情，这是件太痛的事情。

　　她不懂我的意思。她只说是这样的，提起历史，说正史和自传的不同去了解一个人。那一刻我的心又摇晃了，在人群之中，我如同孤立的一片落叶，被风吹来吹去。

　　我是这般得痛苦，嚎叫呻吟。她曾读懂我的痛，但她如今不愿了。

　　在回程的车上，她对我说，千万不要把那些信给她，指的是讲我的遗书的信。

　　我写遗书已经有段时间了，因为我开始在了解死亡和命运之后恐惧，又坦然。我总要给生人留些什么吧，我要面见我的命运，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了。

　　人，从受精卵结合开始，就留下了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玩笑来说，是那一泡□□，也是呻吟，是紧贴起伏的胸膛，是呼吸微红的脸。是身上的汗水，也是荷尔蒙与多巴胺的分泌，是一个人说爱，是一个人无论真情假意，至少此刻身体沉沦、理智堕落的情话。

　　她不是我任何重要的人，我当然不能把这些重要的消息给她了。我告诉我的姐姐，得到了她的眼泪和斥责，她说我的无情说我的冷漠，她说我必定遭受痛苦，也说我活该没朋友。她的心也冷，我的心也冷了。

　　戒指小姐，她芒果过敏，是个甜妹子，没什么远大志向，只想平凡过一生。她喜欢温柔阳光的男孩子，喜欢对方身上的皂香和有教养，喜欢对方有孝心但不求对方是个多优秀的人。

　　她不喜欢说丧气话的人，可以直接说她不喜欢我。她是个双鱼座，和风向的我一点也不合适，我以前就看星座讲解这样讲了。

　　她不懂我的挣扎，不懂我的反抗。她说我是个坚毅的人，这点她从未看错，所以在我丢掉她之前，我就已经成为她丢掉的目标之一了。

　　最后一次，她与我一起去做了戒指。这是我叫她戒指小姐的理由。

　　而现在，我要停止记录了。

　　两只小舟，我们就此，各自停岸。

　　2024.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