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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且趁余花谋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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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趁余花谋一笑
——欧阳修·蝶恋花
其实不需要慕容兰再解释什么,单看她此时惨兮兮的模样,慕容英就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他自然也明白了,为什么曲鹤峰的杀机会消弭于无形。
她不仅千里迢迢,历尽艰辛地寻找着他,还在最后关头救了他的性命。
看着平日的窈窕淑女,狼吞虎咽地吃着可算是粗鄙的饭菜,慕容英不禁喉头哽咽了起来。
即便洗去了尘土,换上了新衣,也难掩她深陷的眼眶和憔悴的面色。是怎样的似海深情,才让她在这漫漫旅途中坚持下来?
慕容英执起了她的手,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抽回来。
曾经软玉凝脂一般的五指,那么温柔地为他拢着鬓边的乱发,而今已变得粗糙许多,甚至裂了几处伤口。
“疼么?”他轻轻抚摸着她的手,那伤口仿佛是刻在他的心上。
她摇摇头。“我的手也糙了,脸也皱了,还来见你干什么呢?那些个像冷冰一样的女孩子,都比我年轻漂亮……”
“说这些话不嫌俗么?”慕容英左手掩住她的嘴,右手将她揽在怀中,“我发誓,这一生再也不会离开你,决不让你受这样的苦了。”
“是么?”慕容兰很想相信,但她不敢相信,因为慕容英不是属于她的,他是属于慕容家族的,他是属于江湖的。她害怕越是相信他不会离开自己,等到他当真又要离开的时候,就会越是心伤。
“你不信我?”慕容英察觉了她刻意掩饰着的失落,心中突然一阵冲动。她已经为他做了太多,而他却从来没有为她着想过。他为自己付出的这么多年,已经换回了声誉和追捧,而她为他付出这么多年,换回的却是飞速逝去的容颜、无穷无尽的眼泪、辛苦与酸楚、孤独和寂寞……
“我们成亲吧。”慕容英道。
“什么?”慕容兰怀疑自己哭得太多,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我们成亲。”慕容英似乎一下找到了方向,语气兴奋起来,“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姨娘,而是我的妻子,慕容兰!”
“成亲?今天?”慕容兰被这突如其来的求亲弄懵了,虽然这愿望在心中百转千回,已不知想象了多少次,但是,她从未认为有成为现实的可能,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直在幻想中生活,也比回到现实当中幸福得多。
现在幸福似乎摆在了眼前,可是这幸福的背后,是一片茫茫不可预知的未来。
“可……可是……”慕容兰毕竟被彼此的身份困扰了太久,一时还是难以接受。
“你不想嫁给我?”慕容英柔声问。
“不是……”慕容兰拼命摇着头,“可我是你的……如果别人知道了,你在江湖上如何见人?”
“你怕旁人骂我是禽兽么?我不怕。华夏诸族之祖伏曦和女娲,不也是亲兄妹么?”慕容英认真地道,“我只知道,我若辜负了你,才是真正的禽兽不如。”
泪珠又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滑落下来,那么多的眼泪,却只有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天道人伦,在他们心中统统都失去了意义。无论别人是感到惊世骇俗,还是唾弃与不屑,他们两个人眼中只有彼此而已。
如果真是天理难容,那就让它惩罚吧,就算只能幸福一日,也好过郁郁终生。
两人紧紧拥吻,只觉得若是这样的在一起,就算天崩地裂又能如何。他爱她,她也爱他,两个人终究已经没有了遗憾。
越是压抑的情感,爆发得时候就更加猛烈,慕容兰似乎感到要被融化在他的世界里,天地万物都不存在,剩下的只有他一个人,和那看不见摸不着,却可以真切感知到的深情。她终于得以触摸到真实的幸福,而不再需要生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哪怕三年多的付出,只换回这样的一刻,她也心甘情愿,何况他还说过再也不离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兰伸手习惯性地理着慕容英鬓角的头发,喃喃道:“我觉得自己好自私,像你这样的人,是不该娶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做妻子的……”
在她心中,其实藏着深深的自卑,慕容英出门学艺的时候,她便每日揽镜自顾,生怕年华老去,眼下更是不知如何自处,总是想自己是不是委屈了他。
“我们回家。”他猛然跳起来收拾包裹。
“这么急?”她被他吓了一跳。
“我要在爹娘的灵前娶你,唯有如此,你才能相信我不是说说而已。”
可以回家了么?近半年的风尘奔波,几乎让她忘了家的模样。那所宽广的府第,种满桃杏杨柳的庭院,莲池兰圃,琴韵茶香,带给了她二十几年静谧安定,衣食无忧的生活,却是在离开那里之后,她才真正拥有了幸福。
没有凤冠霞披,没有花轿锣鼓,没有宾客亲朋,只有两支红烛,默默地照亮慕容氏列祖列宗的牌位。
“……慕容英今日娶慕容兰为妻,生生世世,永不离弃……”
“……慕容兰愿嫁慕容英为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随着慕容英的誓言念下去,慕容兰心中,却另有一番祷辞:我只要他今生好好地生活,不论老天你是雷劈也好,降天火也好,都请施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已经嫁了他,就是死也无憾了,可是他不能,还有太多太多的目标,等待他去实现……
慕容英自是不能知道她心里的计较,缓缓将她扶起来,拥入怀中。
“以后我就要称呼你夫人了……”
“嗯……”她犹豫了一下,感觉还是怪怪的,“我还是像从前一样叫你英儿吧,可以么?”
“当然。”慕容英知道她心中还是有个结,要解开尚须时日,倒是他自己,一旦确定了心意,便洒脱得很。
“他们都说你总是手里拿着一朵兰花,大男人的,也不怕人笑话。”
“那有什么,我就是惦记着你。”
“天气已凉,花就快到谢的时候了,我在你衣襟上绣一朵吧。”
“那好,不过每一件都要……”
……
依然是普普通通的对话,依然是扫院裁衣、抚琴煮饭的平常生活,突然之间,一切都已经不同,无论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仿佛抹了一层欢快的颜色。
这样的日子,慕容兰觉得每一天都是那么短暂,她越来越盼望,老天已经遗忘了他们这两个忤逆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