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语》小相机

1、立春

　　第一次像样的见面，是在老师的办公室。

　　那天是学校报名的日子，立春没过多久，天也不热，甚至还有些刺骨的凉风。

　　因为有个学生的学籍出了问题，老师让我把那个学生带过去。我敲了敲门，喊了声报告，走进去。

　　老师正在跟她说话。

　　她扎着高马尾，头发挺长，风把额前的刘海吹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说着说着就笑了。

　　她笑起来很温柔，像那些文人墨客写在纸上的江南姑娘。

　　她看到我进来了，又朝老师说了点什么，就离开了。离开前对我笑了笑，或许在这个时候，我的心就已经不属于我了。

　　“发什么呆呢？让张同学留下就好，你可以走了，顺便把这个东西交给班长。”

　　张同学就是学籍出问题的那个学生。

　　老师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点点头。

　　鼓起勇气问，“刚才那个同学是谁啊？”

　　一说到她，老师的脸上便洋溢着笑容，“你说喻雯啊，今年省里的那个征文比赛，她获得了一等奖……”

　　她很优秀。

　　“你就应该多向人家学习。”老师露出嫌弃的表情。

　　我带着歉意向她笑笑，说我会的。

　　其实我知道她，她在学校那么出名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只是她不认识我罢了。

　　我的室友兼发小宋庆在外面等我，“怎么了一副蔫了的样子？李梅怎么你了？”

　　李梅就是我们老师，我的情况她大概了解所以很照顾我。

　　“没事，就是让我把这东西交给贺言。”

　　宋庆的性格和我完全不一样，他很阳光，总是能给人带来温暖。相比之下，我就显得很清冷——但这是外人形容的词。

　　我倒觉得用冷清还不如用苍白来的合适。因为我有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天在喝药。除了我的父母，宋庆的父母和宋庆还有李老师没人知道。

　　而我们却成了外人羡慕的朋友。这或许是我悲苦的人生中唯一值得说是幸运的一件事。

　　**

　　高二的生活很累，像是每天都被时间拉在地上拖。我很清楚，没有人能帮的了我。

　　至今都还记得，那是个雨天，我再次被喊道办公室。
　　“孟声，这是喻雯，知道她成绩很好，给你请过来了，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她会帮你补补课，要知道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服赵老师的。”

　　赵老师是喻雯的班主任，她松口就算了，让我意外的是喻雯她自己竟然也答应了。

　　“你好，我叫喻雯。”她率先开口，笑着对我伸出了一只手。

　　我连忙开口：“你……你好，我叫孟声。”急的我满脸通红，甚至还结巴了。

　　她的手很软，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下，但我不敢。

　　可能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有点好笑，她笑起来，说，“没事，你不用紧张，不然我都不好意思了。”

　　从那天开始，只要喻雯一有空，就会来给我开小灶。

　　在夕阳下，她整个人的周围好像散发着光辉，写字的手很白，睫毛根根分明，又长。就像一个娃娃。

　　我必须承认，在这段时间里，我沦陷在这个只有她和我世界里。

　　其实学校里一直都有一个传闻，喻雯喜欢贺言。还有人说他们俩已经在一起了。

　　我向来都不是个相信没有证据的传闻的人，但这事有关喻雯，心里总是躁动难安，我想问，但又怕为此生疏了刚建立起的关系。

　　五月中旬天气开始热了，喻雯来的时候总是会给我带一瓶矿泉水，或是水果之类可以解渴的东西。这次是来跟我说些事的。

　　她来的时候，我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等着老天来将最后一束光收走。

　　我从未成功过，每次都在快成功的时候被理所当然地抛弃。
　　好想问问为什么，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了希望，又把我推向更深的地方。这或许就是“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感觉吧。

　　她今天给我带了一瓶水和一个苹果，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因为有些事情，我以后很少有时间可以帮你补课了，在没有我的日子，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用太勉强自己。”

　　我静静地看着她，想记住和她相处时的每一分每一秒，记住她所有的细节，喜好和习惯。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她躲开我的眼神，再次开口。

　　可能是我没有藏好，将我这两个仅有的秘密被你知道了。

　　这都是最后的告别了，现在不问，又要等到何时呢？

　　“学校里的那个传闻……”她打断了我。
　　“那不存在，贺言是我表哥。”

　　她咬着嘴唇，眼睛里好像有泪，好像再问我，为什么要相信谣言。

　　我把她弄哭了，开始慌乱，“不，不是，我只是问问。”
　　她擦干了眼泪，说没事。

　　位置靠窗，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

　　她看着窗外出了神，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树上的花开得很大，争先恐后地开放。

　　“你看，玉兰又开花了。”

　　“孟声，你都没叫过我名字，你叫叫我吧。”

　　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叫了她。

　　在光线下，我看到她笑了，这会是我的臆想吗？还是暗恋者的yy啊？

　　“我会永远记得你。”

　　时间过得很快，转瞬即逝。
　　高三了，她没有来找过我，我也没有再见过她。

　　高考成绩还不错，上了一所本地的大学，家人都为我感到高兴，也仅仅是我的家人和朋友，我没有什么情绪，因为这个病它随时都有可能让我倒下，上不上其实都一样。

　　这是真的。那天，我真的倒下了。

　　医院里到处都有消毒药水的味道，刺激着我的大脑，手上还插着针，瓶子里的药水一滴接着一滴地滴下来。

　　母亲坐在我的病床边哭，父亲站在窗边，好像每个人都老了许多。宋庆也在，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眼神空洞。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女生，应该是他女朋友吧，他竟然瞒着我找了女朋友。

　　“妈……”许是太久没说话，嗓子有点干。

　　病房里的所有人都转过来看着我，妈睁大眼睛抬起头，用手胡乱的把眼泪擦干，“渴了吧，来喝点水。”

　　我努力坐起来，但好像只是白费功夫，我抱歉笑了笑。让他们不要担心，但也不要抱有希望，只有我自己清楚我现在的状况。这样说只为等到那一天能缓解一点悲伤。

　　宋庆的眼睛是红的，应该是刚哭过，我笑着对他说，“找了女朋友也不跟我说声。”然后对那个小姑娘说，“你好，初次见面，叫我孟声就好。”

　　小姑娘有点害羞，不像喻雯那般外向。这样也好，宋庆那个小太阳会照着她。

　　“你放心，我会活到你们俩结婚的。”

　　说了这么多话，我也有点累了。不过还真是可惜，没有再见到她。

　　又在床上躺了一年，又是春天了，我有一种感觉，我活不过这年春了，也不能看见你玉兰开花了

　　听宋庆说，喻家人给喻雯找了许多相亲对象，但好像都不符合喻雯的意，喻家人忍不住，找了一个不错的，让喻雯今年必须结婚。

　　我自嘲的笑笑，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和她相比呢。

　　“你没事吧？”宋庆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我隐藏的事，他猜也能猜到。

　　“我能有什么事。”
　　我没事，唯一的遗憾就是见不到她了。

　　我的病越来越重，有时说着说着就会睡过去。现在是三月了，那天终于到了。

　　我感谢父母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谢谢他们能带我来看看这个世界，希望他们能原谅我的不孝，我要先离开他们了，不能给他们在晚年带来幸福，我很抱歉。
　　宋庆从小就在照顾我，不知道我走后他会不会轻松点。等不到他结婚了，先提前祝他新婚快乐吧。

　　喻雯，你知道我喜欢你吗？你那天为什么要指给我看玉兰啊。玉兰我后来在网上查过，是报恩的意思，你差我什么呢？我一直搞不明白。

　　再后来，我的眼皮很重，我想睁开，可是光亮一直刺激着我的眼睛，只能睁开一点，就靠着这一条缝，让我看看这最后的世界。

　　我听到妈说，“要是当年不救那个孩子就好了”
　　在我内心封存已久的记忆终于涌上心头。

　　所以才要报恩是吗？

　　在最后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我一直都以为我明白了。

　　**
　　我开始四处游荡。

　　看到了父母在我的坟前哭，我摸不到他们。

　　看到了宋庆和他小姑娘的婚礼。

　　看到了在路边骂骂咧咧卖菜的大妈。

　　没有目的地飘荡，最终在转暖的那天，我到了一处悬崖边，边上站着一个人，那是喻雯。

　　她想要做什么？我飘过去，听见她在说话：
　　“真可惜啊，见不到你了，看样子你还是没能知道玉兰的意思啊。”

　　她顿了一会儿，继续说：“我真的恨透了这个家，你带我走好不好？”

　　我想阻止她，但我碰不到她，只会从她的身上穿过去。

　　她背对着海，张开双臂，往后倒去。

　　我急了，跟着她一起下去。

　　她睁开原本闭着的眼睛，好像看到了我，对我说了句话，咧开嘴角笑了。

　　海水撞击在礁石上的声音淹没了那句话，海水淹没了我和她。

　　我们在海里长眠。

　　我爱你。
　　你也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