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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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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回宿舍前,沛岚曾拦在梁竹面前劝他去做检查。
“小空,你要不还是去把检查做了吧。”她说。
“有什么好检查的,就是缺糖。你从小和我一块长大,我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
“不是这么个说法。”
“那是什么?”
“就算不是那什么乱七八糟的病,检查一下好歹也能放个心是不是?”
梁竹沉默。
“爷爷现在身体大不如以前了,正是需要你的时候,要是有什么病我们就积极治疗,没有最好对不对?”
梁竹犹豫。
“没事的小空,我们就去检查一下,大概率我觉得没什么事,图个安心嘛。”
梁竹最后还是点了头。
目送梁竹进去之后,沛岚马上给自己在医院上班的朋友打了电话。
“好久不见啊,哈哈哈。”沛岚坐进车里。
“都挺好吧?咱叔叔阿姨身体都好呢?你老公孩子呢?哈哈哈,好,都好就行。”
“我这次给你打电话,其实是有件事想咨询一下,你现在方便吧?”
“啊,是这样,我有个朋友他家孩子,最近早上刷牙突然晕过去了,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有可能是癫痫,你对这病熟吗?这病发作的时候是不是本人都是没感觉的啊?我朋友家孩子是慢慢倒下去,前几秒还有知觉。会不会不是癫痫,而是其他什么病啊?”
沛岚拿着手机仔细听,外面的天色渐沉,一如她此时的表情。
车熄了火停在路口。她前前后后打了不下十来个电话,最后从这些人嘴里得到的结论都是一样的:有没有得病需要检查结果来说话,不过,情况不容乐观。
手机电量只剩下10%,沛岚缓缓吐出口气,心头有些难过。
还记得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女孩子得的就是这个病。当时她们班正在上体育课,那女生站着站着突然就倒下去了,周围的同学都吓得四散开来,连老师都乱了阵脚,只有沛岚一向胆子大,走过去看了看,那女生两眼翻白,四肢剧烈地抽动着,嘴里不停地吐着白沫,白沫里还掺杂着血丝——应该是咬破了舌头。女孩自从那天就没再来上过课。
沛岚当时还小,不懂得同理心为何物,回到家就给梁竹说了这事,两人轮番扮演起了癫痫患者,轮到她演的时候,梁竹在一边鼓掌大笑,说她学的太像了。
沛岚只要想到将那女孩的脸换成梁竹的,就心疼的不行。今早梁竹一个人在宿舍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那样无助抽搐的?沛岚红了眼眶,如果再有一次,她绝对不会嘲笑那个女孩,更不会愚蠢到扮演他人的痛苦。
远处有车灯照射过来,一辆跑车驶进了局里。沛岚在心里劝慰自己,至少现在还没检查出结果,还有希望,梁竹一定会没事的,她抹了眼泪,对自己点点头,发动车子走了。
周天早上梁竹是被陆梓阳吻醒的,说是醒,其实根本没怎么睡。
醒了就趴在被窝里和陆梓阳温存。梁竹喜欢陆梓阳的爱抚,手在背上来回游移,轻柔又舒缓,舒服的骨头都散架了。
“早餐想吃什么?”陆梓阳亲吻着梁竹的耳廓说。
梁竹睁开一只眼睛,并没有在思考。
“我去买点早餐,给你带碗粉?”
梁竹点点头。
光是用耳朵听,就能知道陆梓阳在做什么。马桶响起抽水的动静,接着是牙刷摩擦牙齿的沙沙声,水龙头被打开,有些柠檬的气味飘了过来,梁竹想象此刻陆梓阳从池子里抬起头的一瞬间,水滴坠在额前的碎发上,性感又迷人。接下来震动的是剃须刀,陆梓阳每天都会一丝不苟地打理自己。
浴室门被关上,而后是衣柜门,最后是宿舍门。
梁竹早晨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所以即使困的哈欠连天,眼泪直流,他还是选择起来洗漱完等早餐。
或许是一夜之后将悲伤都遗忘在了陆梓阳的怀里,又或许过于迟钝的大脑还没有开始运作,当最终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干些什么的时候,意识已经开始溃散了。
牙刷不受控制地坠落,梁竹跌跌撞撞地从浴室走出来,祈求清醒保持的再久一点。他缓慢挪到门口将门反锁上,再试图向床走去,可黑暗侵袭的太迅速,连一步都还没迈出去就已经没机会了。
再次醒来时,眼前是一片素白的天花板,记忆再次出现了空白,对于躺在地上这件事困惑不解,不过没多久又什么都回想起来了。
梁竹转过头,看见掉落在一旁的牙刷,在确认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后,慢慢坐了起来。后脑勺有点钝钝的痛感,他伸手摸了摸,有个大包,但没出血。
坐在地上缓了一会,眼眶渐渐湿润了。
不是的,肯定不是的。
今天又没吃早餐,肯定是这个原因。
梁竹爬起来,将牙刷冲干净放好,又用漱口水清理了口腔,而后打开了门锁,再回床上躺下。
陆梓阳回来的时候蹑手蹑脚地进门,以为梁竹还在睡,没想到走过去一看,他正圆睁着眼睛发呆。
“没睡吗?”
陆梓阳坐在床边轻轻抚摸梁竹的头发,无意间摸到了后脑勺的肿包。
“这怎么搞的?”陆梓阳又确认了一遍。
“……刚睡着了,没注意摔下床了。”梁竹随意编造了一个荒唐的说辞。
陆梓阳又出去了一趟,十分钟后拿着一瓶消肿药回来,给梁竹的脑袋上了药。
“是做梦了吗?”他问。
千万不要表现出异样,梁竹,冷静。
“嗯。”
“我小时候也摔下床过,我妈当时就给我安了个护栏,要不现在我找人上门现做一个?”
好了,收敛点情绪梁竹,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要。”
陆梓阳轻笑,“傻瓜,你看你这还有口水印呢。”
他用手擦掉了梁竹唇角的白印。
梁竹……你刚才为什么不照照镜子?怎么蠢到连牙膏还挂在嘴边都不知道?好了,不过这没关系,你不要哭好吗,憋回去,不要这么脆弱,能不能坚强点,忍住,不要回想。
“我……没注意。”
“那起床吃早餐?我给你买了全家福。”
“可我吃不了那么多……”
“没事,这不有我吗?”
好了梁竹,我拜托你忍住,梓阳也没说什么,你怎么泪腺那么浅?
“我……我想喝酸奶……”
“怎么突然想喝酸奶了?”
“你能帮我买一下吗?”
“当然了。”
几乎是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梁竹就崩溃地埋在被子里痛哭出来。
他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只不过就是晕倒了,外加脑袋再受个皮外伤,这种,连小孩都能忍受的程度。
可他真的好难过。那种孤零零一个人倒下去仿佛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那种想呼救却发现嘴动不了的极度恐惧,以及那种舍不得离开陆梓阳又害怕陆梓阳知道真相后早晚有一天会离开他的绝望,充斥着他的大脑。
陆梓阳当然会离开,有谁会愿意和一个病人在一起?同病相怜者除外,可陆梓阳是健康的,是完美的,是被阳光偏爱的。他身心健全,条件优异,如果没有自己,他完全可以随意挑选任何伴侣:比自己好看的,比自己优秀的,比自己风趣幽默的,比自己有才华的,或者至少,比自己健康的。
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梁竹哭着,泪都流进了五脏六腑里。
如果没再醒来,他都不会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活着,现在他醒来了,倒像是上天施舍给他的一样,告诉他:我刚玩你呢,死了吗?没死就好,给你吧,多活一会,下次再继续玩你。梁竹第一次发现孤独死去是件多么恐怖的事。
后脑勺狠狠砸向地板的时候,他只能旁观,连调整角度都做不到,一个生命也许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上天对于他所创造的生命真的会不了了知吗?梁竹想,结果真的得到了答案。会的,因为妈妈就这么干了。
他不敢哭太久,呜咽了一会就爬起来冲眼睛。现在还不能让陆梓阳知道,至少在检查结果出来前。
梁竹给自己打气,让自己振作起来。
等陆梓阳再回来时他已然是一副好端端坐在桌上吃东西的样子了。
全身上下都毫无破绽,唯独左眼角总是出演背叛者的角色。陆梓阳问他为什么哭了。痛的,他说。于是陆梓阳走到床边踢了那可怜的床几脚,嘴里还念念有词:“让你欺负他,找打。”
梁竹揉了揉眼睛,瘪下了嘴角,那句话当然不是对床说的,木头怎么会有感情,那句话当然是说给自己听的,意思是你是我最重要的宝贝。
梁竹不能露馅,一切都要照常无异。因为今天是周末,他就要陆梓阳和自己出去散心。来到了室内动物园玩耍,梁竹进了一个鹦鹉屋,那些个小鸟开会似的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梁竹总觉得它们说的肯定不是些什么好话。
其中有只羽毛稀疏且性情怪异的鹦鹉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抓了一把饲料摊开在鹦鹉面前,谁知它连看都不看一下就偏开了头。
“这小东西还有点脾气。”陆梓阳东倒西歪地走过来,生怕踩到在脚底窜来窜去的鹦鹉们。
梁竹改变了战术,伸出一只手指,看看那只鹦鹉是否对亲近人感兴趣,会不会把手指当成树枝跳上来,不过这次它干脆直接扑腾翅膀飞走了。
“那只鹦鹉算是老‘人’了。”饲养员从门后走进来,手套、胶鞋、帽子全副武装。“早就不稀罕这些小把戏啦。”他在围裙里掏饲料撒出去,整个房间的鹦鹉像是终于等到了一天中最有意义的时刻,争先恐后地俯冲过去。只有那只羽毛稀疏的鹦鹉乏味地一直贴着墙飞。
没人知道它在这待了多久,而在成为观赏物前又活了多久,在失去自由前曾看了多少风景,曾否有配偶,曾否有后代,统统没人在乎,统统不由自主。
自由是被一夜之间剥夺的,从此生命的长度不再以翱翔的里程数来衡量,而是以人造灯泡固定开关的频次来计数的。
它唯一还能操控的就是自己对人类的蔑视态度,而有些时候它连这种态度都懒得展现。
梁竹不再对它有动作,就只是静静看着。
中间进来过几波小孩,有几只顽劣捣蛋的鹦鹉故意在他们头上拉了屎,把他们赶了出去。
“走吧。”陆梓阳说。
梁竹点点头,跟着他的步伐迈过脚下占道的鹦鹉,这些鹦鹉就像是在故意碰瓷一样,期待着哪天稍稍被踩伤好回去修养。
梁竹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头上忽然一重,头皮有被利爪刮踩的微微痛感。
“那只鹦鹉飞到你头上来了。”陆梓阳说。
“啊?真的吗?”不管它是不是心血来潮,梁竹都有种被选择了的感觉,很开心。
“来,别动,我给你拍张照。”
陆梓阳矮下身子举起手机,梁竹不知道该摆什么动作,便只是开心地笑起来,那只鹦鹉仿佛对镜头很熟悉,配合地低下了头埋进梁竹的发丛里,做出依偎的样子。
陆梓阳能感觉出来梁竹对小动物的喜爱,问他以后要不要在新家养一只宠物。梁竹想了想,拒绝了,原因不言而喻。
梁竹查过这个病,万一他不幸中招,很可能今后的生活都需要他人的照顾,而万一陆梓阳真的离开他了,也没有人会再进入他的生活了,他更需要把精力放在照顾自己身上,如果多了一只小宠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耐心能一直喂养下去,中途抛弃就太残忍了。
梁竹和陆梓阳之间不存在感情的“升温期”,他们是瞬间燃起来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梁竹曾躺在床上问他。
“我要说一见钟情你相信吗?”陆梓阳头枕着手臂,悠闲地笑。
“可我那时候哭成那个样子。”
“我都说了,你那叫梨花带雨。”
说完不等梁竹反驳就一口咬上了他的鼻子。
“……”
“你呢,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陆梓阳侧过身,手肘撑着头看他。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好意思?”
“谁不好意思了。”梁竹表情有些不自然。
“就是不好意思。”陆梓阳笑,“是不是特别喜欢我?迷的不行了吧?”
“你怎么脸皮这么厚啊?”
“哈哈哈,”陆梓阳将梁竹揉进怀里,“你根本不会说谎,眼睛里就藏不住秘密,你看见我眼睛就水汪汪地发光,就像小猫看见喜欢的东西瞳孔会变圆那样,自然反应。”
“……放开我。”
“哈哈哈哈……”
很危险,陆梓阳的离开会带走至关重要的东西,例如,一个胳膊,一条腿,或是什么别的组成自己的关键零件,一种遗失了就不再组成为完整的自己的东西。而若真是这样,梁竹根本无能为力,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迷上陆梓阳了。
梁竹根本就能事先预见,在一切都还没发生之前。
有段时间梁竹曾担心这段感情会不会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像煤气罐里的煤气总有燃烧殆尽的一天。后来才发现这种担心完全多余,因为陆梓阳不是煤气,他是火本身。
可这一切还能持续下去吗?如果被一盆残酷的名为“病痛”的冷水当头浇灭,是不是最终也就只会象征性地飘起一缕寡淡的青烟以示对尴尬结局的祭奠?
陆梓阳毫不避讳地牵着梁竹的手,尽管周末的商场里人山人海,四周都是好奇掺杂着少数鄙夷的目光,但他却丝毫不在乎。
梁竹无法判断,两个人到底要好到什么程度才能密不可分。在他所学、所闻、所见的人生里还从未遇到过。前一秒的深情不渝,转过背也许就形同陌路。
梁竹尝试用推导数学题的方式分析这件事。X等于Y加上某个数字。
X是答案,Y就是假设,假设他没生病,那陆梓阳有没有可能在未来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他分手;假设他生病了,陆梓阳是会立马抛弃他,还是会先虚情假意伪装一阵子以避免口伐舌诛,最后再挑适合的时间说自己实在撑不住而离开他,亦或是罕见的选择和他一起面对……决定这一切的就是公式后面的系数。梁竹紧张地一条条罗列出陆梓阳喜欢自己的证据,就像老掉牙的故事里扯着花瓣算感情的小女孩,他加加减减,挪来移去。
可他算不出来,因为这公式其实是个伪命题,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梁竹自嘲地想,他无法揣测。
病痛确实令人恐惧至极,失去爱人也令人痛心至极,可作为一个普通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万千蝼蚁之一,再是痛苦至极,又能左右什么呢?
也许能左右的也只是自己选择是否要对现实持以蔑视和麻木的态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