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花畦

14、第 14 章

　　外面的世界被车门隔起来，直到周围安静了下来，一众名为愤怒、失望、伤心、厌恶等的负面情绪才杂糅交织从心底深处如雨后春笋般接二连三冒出来。
　　梁竹从没想过林煜竟然喜欢女人，那自己算什么，算笑话吗？

　　沛岚没有说话，一路上默默扮演着司机的角色。

　　梁竹第一次觉得从单位到林煜家的路那么漫长，每一秒的时间都被无限延长。外面有急救车经过，刺耳的警报声变着调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他偏过头，看见汽车玻璃中自己的脸被拉长，嘴角被扯的又平又硬。

　　他抵触着真相的到来，同时又愤怒地希望立刻撕开林煜那张虚伪的面具。每遇上一个红灯，梁竹空白的大脑就浮现出以前相处的种种画面，林煜趴在耳边说的情话，抱着自己发的誓言，一次又一次从自己体内攫取走的快乐，统统扭曲在一起。鲜艳的色彩喧闹着混合，最后变成了一缸彻底寂静的黑。

　　沛岚将车停在林煜家门口。
　　“我在这里等你。”她说。
　　“嗯。”梁竹答。
　　汽车熄掉火，梁竹面对大门，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干脆掉头就走吧。

　　还没等他做出抉择，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梁竹愣了一下，是保姆，显然对方看见他也愣住了。
　　“小梁先生？”
　　“啊，您下班了？”梁竹勉强让自己挤出一个笑容，不想让外人看出自己的狼狈。
　　保姆点点头，给梁竹让出门，刚走出几步又回了头。
　　“小梁先生。”妇女的眉头微微皱起。
　　“嗯？”
　　保姆欲言又止，最后只摇摇头走了。

　　梁竹关上门，见林煜正坐着沙发上看电视。
　　“怎么了？忘了什么东西吗？”林煜还以为是王姨又回来了。
　　梁竹没有换鞋，径直走过去。
　　“林煜。”
　　梁竹喊了一声，原本入神地盯着电视画面的林煜瞬间看过来，“小竹？”他朝梁竹跑过来，给了梁竹一个拥抱。

　　林煜的力道很大，撞过来时冲击到了胸腔，心脏痛了一下。
　　“你不是说要晚点回来吗？我都让王姨走了，要不我再把她喊回来？你吃饭了吗？来，先坐下休息会儿。”林煜边说边拉着梁竹向沙发走去。

　　梁竹身体没动，抓住了林煜的手臂，又喊了一遍：“林煜。”
　　“怎么了？”林煜的脸上还洋溢着重逢的喜悦。
　　他双手捧起梁竹的脸端详，“怎么脸色不好？最近没好好吃饭吗？”
　　梁竹眼神低垂，面无表情。
　　“不高兴？”
　　梁竹将他的手拿了下来，抬起视线看他说：“林煜，小榕是谁？”

　　林煜僵了一下，说：“谁？什么小榕？”
　　梁竹差点就信了他不认识那个女人。所以他是个熟练的骗子，而自己从来都不知道。

　　“我记得你们领导应该姓孙是吧？所以那个女人应该叫孙榕吧。”
　　梁竹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冷静，压制怒火，不想让自己表现的歇斯底里。
　　然而不幸的是他从林煜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恐惧，以及回避，这让他心里尚还微小的怒火一下子燃烧起来。

　　“啊，认识，孙总的女儿嘛，不过我和她不熟。怎么突然问这个？”林煜掉头走回沙发。
　　走动起来时的姿势过于松塌，是心怀鬼胎者特有的掩饰。

　　“林煜，你和她在一起多久了？”
　　“什么在一起？我都说了我不认识她。”林煜的声音蓦地提高，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梁竹想起自己小时候偷吃了苏爷爷给沛岚做的山药糕被抓个正着时，也是这个反应，欲盖弥彰。

　　梁竹走了过去，在林煜身边站定。
　　“林煜，你不是要和我分手吗？分也得让我分个明白吧。”
　　林煜惊恐地看着梁竹，说：“什么分手？谁要和你分手？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不是不明白，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梁竹冷笑，感到厌恶，不，不是厌恶，这感觉比厌恶还强烈。
　　林煜到底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个满嘴谎言的人。

　　“你们上床了，你，和一个女人。”
　　“什么上床？”林煜被吓到了，“我怎么可能和女人上床？你知道我对女人不感兴趣的。”
　　“林煜，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在哪个方面，让你觉得，我很好骗，我是个傻子？”梁竹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他高估了自己，根本没有人在背叛和羞辱面前能保持冷静。
　　看到这样的梁竹，林煜眼里似才有了一丝悔色。

　　“没有，我没有觉得你傻，小竹，你听我说。”
　　林煜把梁竹的手拉过去，头深深地埋下去，像在忏悔。
　　“我和她没发生什么，我们只是见过几次面，聊过几次天而已，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你要脸吗林煜？我就问你，你要不要脸！”梁竹用力把手抽了出来，“如果上床都不算做对不起我的事，那还要怎么才算？”梁竹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可越是压制，声音里的颤抖就越发明显，他宁愿林煜干脆说不想和他在一起了，也好过现在用谎言遮盖谎言。

　　林煜彻底慌了，听见自己面具被撕下的声音。
　　“到底什么上床？谁告诉你的，是不是他妈的谢杨？还是那保姆？”林煜指着门，“你为什么相信别人，不相信我？我才是你的男朋友，我才是你应该相信的人。”
　　“是吗？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其实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才是那个最后知道的傻逼？”

　　林煜愣住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别告诉我其实你就是喜欢女的，和我在一起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你不是还想要小孩吗？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想结婚生子你早说啊！我会自讨没趣到做你的绊脚石吗？”

　　林煜沉默了，他没办法辩白，他不否认自己想要孩子，可这些在之前都是不重要的，只要拥有梁竹，这些都无所谓。
　　那天遇到孙榕的时候，他正一个人买醉，孙榕坐在对面，手指虚搭在椅背上滑来滑去，林煜觉得那仿佛是滑在自己胸膛上的，陌生的快感瞬间将他吞没。
　　第二天醒来孙榕躺在自己怀里，他吓坏了，屁滚尿流地跑出门。可后来孙榕告诉他，他并非只有梁竹不可。孙榕主动投怀送抱，最初冰冷的身体逐渐热了，原本不存在的欲望突然出现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林煜孤单，孙榕满足，林煜不想出国，孙榕就帮他留下，林煜想要组成完整的家庭，孙榕说她可以。
　　多么美好，女人能孕育生命，简直是上天的杰作。
　　可是，等等，有什么错了。当欲望射空后站在空虚的旷野上发现面前的人本该是梁竹时，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犯了多么巨大的一个错误。

　　都是那个女人！都是她的错！是她引诱自己的！是她主动爬上床的！关我什么事？我只是喝醉了，我只是当时比较脆弱而已，我也是男人，我有生理反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我根本不爱她，她算什么？我哪错了？我根本没有错！错的是女人！世界上就不该有女人！梁竹是不可替代的，梁竹才是我一生的挚爱！

　　“小竹，你不是我的绊脚石，你听我说，我当时喝醉了，醉的不省人事，是她主动勾引我的，我根本不知道！”
　　“林煜，你听听你自己都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她当时告诉我可以帮我留在国内，我是一时糊涂！我当时满脑子都在想怎么留下来，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平时工作忙，根本不会照顾自己，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我只想留在你身边，我为了我们的未来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啊！”

　　梁竹听到了本世纪以来最大的笑话，他笑的前仰后翻，笑的全身发抖，笑的捏紧拳头，从发丝到脚趾，从脸到牙齿，从心脏到胃，全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他像独自站立在寒冬里，全身赤|裸，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再被刺骨寒风吹透。

　　“林煜，你简直令人发指！”
　　林煜看着梁竹大笑，他怕了，他内心焦灼不安，他知道自己做了天大的对不起梁竹的事。
　　“小竹，小竹，我错了，我错了，你怎么了？别笑了，我错了。”
　　他手足无措，想过去搂梁竹，可又被无形的空气墙隔开，梁竹全身都在拒绝他。
　　“小竹，我没想和你分手，我和她说那些只是权宜之计，我都想好了，等事情全部办妥，我就把她甩了，我根本不爱她！我爱的是你，一直都是你，只有你一个，你难道不知道吗？”
　　“怎么，你拉屎的和吃饭的长反了吗？”
　　“我发誓！我发誓！我只爱你一个！”
　　“算了吧。”

　　直到现在，梁竹才明白，不是林煜变了，而是自己一直都未曾看清过这个人的本来面目。梁竹曾经对他有过真感情，可梁竹也知道自己从某个时刻开始，感情之火渐渐变小了，并且就在刚才，完全熄灭了。

　　笑完了，梁竹彻底平静了下来。
　　“我们分手吧。”
　　林煜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我们分手吧。”梁竹重复一遍。
　　林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或者说，他从不认为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小竹，你开玩笑的吧？我们怎么可能分手？”
　　“我们分手吧。”
　　“就为了那个女人？你居然要和我分手？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
　　“是，为了那个脱光衣服躺在你身下享受的女人，也不是，无所谓了。”

　　林煜忽然震怒，把桌上的东西全掀翻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水洒的到处都是。“你这是报复我是不是？行，报复我可以，但分手绝对不行！你想都别想！”
　　“随你怎么想吧。”梁竹说。
　　就到此为止吧。
　　梁竹转身出门。

　　“分手了，正好便宜了你和你那开跑车的同事是吧？”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潮湿又阴暗。梁竹顿住脚步，一瞬间愤怒夹杂着痛心排山倒海地席卷过来，他很清楚林煜想说什么，可林煜怎么能，又怎么敢！
　　梁竹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狠狠地给了林煜一个耳光。
　　林煜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懵了，他捂着脸，那里还停留着五指的触感，火辣辣地疼。
　　看见梁竹眼里显现出掩藏不住的悲伤和愤怒，林煜大厦崩塌般“扑通”一下跪在梁竹身前，痛哭出来。

　　“小竹，对不起，你不要走，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打我，你随便打我，但你不要走，我不能没有你……”
　　林煜哭的很伤心，就像个不知悔改的孩子。
　　“我真的不能失去你，我好痛，你不要走，你留下，我求求你……我真的爱你。”
　　梁竹的眼眶也红了。
　　痛苦分明都是拜眼前这个人所赐，他又怎么能大言不惭地说爱自己。
　　一个人的心中若没有爱却说我爱你，这是在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索取比金钱还珍贵的东西。

　　梁竹拉开门，林煜迅速膝行过去抱住他的腿，说：“求求你，求求你，别走。”
　　“放开我。”
　　“小竹，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放开我！”

　　看到这一幕的沛岚从车里钻出来，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过去。
　　林煜注意到了她，手真的戏剧般地松开了。

　　“林煜，我们今天就到此结束了。”
　　梁竹被沛岚挽着，一起离开了。

　　林煜擦擦眼泪站进来，目送汽车消失在视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