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霰枫

1、你是在几岁成为大人的呢？

　　2006年的秋天，路边的梧桐叶洒落了一地，六岁的姜晨独自一人背着小书包走在去幼儿园的路上，远处的朝霞是娇艳的砖红色，像极了他小屋里墙壁的颜色。姜晨喜欢看朝霞，他觉得看见朝霞，就像看见了妈妈。妈妈的名字里也有“朝霞”。
　　“4号床张朝霞家属呢？换水了。”一个小护士推着一车瓶瓶罐罐走进病房，打破了属于这个狭小房间里的宁静，过去的三年里每一天的早上都是如此。都一样。
　　“朝霞姐，起床了。今天你当家的咋没来照顾你呀？”小护士边说边走向了阳台，拉开了窗帘。清晨的阳光像给寂静的病房带来希望，阳台墙壁上的黑脚印与泛黄白墙的病房格格不入。“哟，也不知道这是谁踢了一脚，是不是你那个弟弟又来闹了呀。”小护士自言自语道。
　　小护士不紧不慢的准备着打点滴的针管，嘴里哼着轻快的小调。“朝霞姐，醒醒了。今天怎么那么贪睡呀。”小护士伸手摇了摇躺在床上的病人，躺在床上的人，丝纹未动。小护士扭头看了看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已经被拔下了。她用手摸了摸病人的手，一股凉意渗到心头。
　　“病人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夜里两点。”
　　“根据医院的监控显示，昨天晚上九点的时候，受害人丈夫进入了病房。”
　　“受害人是窒息而死，从尸体上来看，是被人掐死的。”
　　“现场发现一个脚印，判定为43码，应该是受害人丈夫。”
　　“听说了吗，老姜家的儿子被判了十五年呢！”
　　“可怜了这孩子了。”
　　“……”
　　案件很快就结案了，犯罪嫌疑人趁夜深人静之时，将受害人掐死。后跳窗到三楼阳台，离开医院。嫌疑人并不想着逃，警察逮捕他时，他大醉在床上，一蹶不振。警察带走他时，他放声大笑，或许是道德给他围起来的牢笼，终于打开了一个口子。
　　他，是个杀人犯，而这个杀人犯，是姜晨的父亲。受害人，是姜晨的母亲。
　　从姜晨有朦胧的记忆开始，母亲就住在医院里。每到放学的时候，他就跑到母亲跟前，她总是那样笑着，窗外的梧桐叶叶和阳光映的她是那样的耀眼和坚强。她总是摸着姜晨的头说：“妈妈很快就出院了哦，到时候带着晨晨去游乐园玩。”医生说，母亲的病情已经开始了好转，再过不久就可以出院了。可是姜晨再也等不到了。
　　奶奶对姜晨说，从今以后，他就没有爸爸妈妈了。任凭姜晨哭闹，奶奶就当听不见。奶奶的身子很高大，一双红红的眼睛爬满了皱纹，眼底除了失望外，尽是酸涩。微微抽搐的嘴唇，仿佛下一秒就要干裂开来。刚刚五十岁的奶奶，已经被压成了驼背。生活的苦，总是在长者的面容体型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母亲总是说，等自己长大了，就可以干很多事情。可是当自己真的长大了的时候，母亲能看到吗？姜晨不明白，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杀死母亲一样。他一直觉得父亲是爱母亲的。父亲每天拼了命的工作，只为了给母亲治病，不惜卖掉房子和奶奶争吵。究竟为什么，父亲会杀死母亲呢？姜晨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奶奶觉得这是一件丑事，便没有给母亲办葬礼。不时有几个亲戚来慰问，姜晨不喜欢他们，他们眼里尽是怜悯，尽管他们嘴上说着心疼自己的话，可姜晨总觉得刺耳。尤其是自己的舅舅，母亲在世时，他就经常来找母亲，每次他走过后，母亲都会大哭一场。
　　这一天已经是母亲死后一个星期。今天，有一个高高大大的叔叔来看姜晨。他和别的亲戚不一样，姜晨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很多年以后，姜晨才知道，这个东西叫“真诚”。他和他的妻子只是摸了摸姜晨的头，问他，想不想上学？姜晨很奇怪，自己明明一直在上学，为什么这个叔叔还问自己想不想上学。接下来就是奶奶跟叔叔的争吵声。这一切都不管小孩子的事情，六岁，完全是一个可以无忧无虑的年级。
　　这个叔叔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她穿着小碎裙子，扎着双马尾，背了一个小水杯，还抱着一个布娃娃。“大布娃娃抱着一个小布娃娃。”姜晨心里默默的想。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姜晨。”姜晨抿了抿嘴，对这个城里来的小妹妹，即喜欢又害怕。
　　“我叫希希。”小女孩害羞的躲到了妈妈的后面。
　　“希希呀，爸爸妈妈跟这个奶奶有一点事情要商量，你和姜晨哥哥去外面玩一会儿好不好？”漂亮的阿姨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姜晨想起，自己的妈妈以前也喜欢摸自己的头。
　　“那我们一起去玩吧。”小女孩拉起姜晨的手，走出了困住母亲，父亲，甚至自己的院子。
　　“我知道那边有一个秋千，还有沙子，我们去那边玩？好吗？”姜晨在幼儿园里也跟很多小女孩在一起玩，可是像希希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姜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小心翼翼，害怕希希不愿意和他玩了。
　　“你今年几岁了呀？”姜晨迫切的想知道，关于这个小妹妹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我几岁了，我妈妈之前还告诉我说我五岁半，可是我过了生日之后，他就说我六岁了，有大人问的时候，她就说我七岁了。”
　　“那你知道，你属什么的吗？”
　　“什么是属什么？”
　　“就是属相，我是属龙的，嗡~”姜晨边说边表演，把自己装作是一个小龙。
　　“哈哈哈，你这个像小牛根本不是龙。我也是小龙，我妈妈还说，我是小龙女。”
　　“你妈妈对你好吗？”姜晨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可是奶奶告诉他，他在也见不到自己的妈妈了。
　　“当然好了，每一个妈妈都对自己的孩子特别好，妈妈说，每个孩子都是小天使。”
　　姜晨不说话了，眼眶热热的，但是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不能哭。
　　“我妈妈说，你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她不让我在你面前提起你妈妈，你妈妈去哪里了呀？”希希的一双大眼睛，单纯的问着最残酷的问题。
　　“我妈妈死了，就是消失了。”姜晨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希希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不听妈妈的话。
　　“你不要哭好不好，以后我当你妈妈，我对你好。”希希用小手，摸着姜晨的脸蛋。安慰着他。
　　姜晨的心情平复了很多，他们走到了秋千所在的地方。
　　“你坐上来，我推你，秋千就荡起来了。”
　　“可是，我不敢。我害怕。”希希捏着自己的小裙子。
　　“你相信我，很好玩的！”姜晨迫切的希望希希试一下，自己最喜欢“玩具”。
　　希希坐到了秋千上面，既害怕又期待。
　　“你要用手扶着铁链，像这样一样。”姜晨给希希示范着。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玩的不亦乐乎。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哈哈哈哈哈哈哈”希希已经喜欢上了这个“玩具”姜晨也越来越放得开，力气，一次比一次大。
　　突然，希希的手没抓住铁链，从空中径直的像地下跄去。“哇~”随着哭声，原本布娃娃似的脸，多了一块硬币大的疤痕，胳膊上，膝盖上也擦破了一些皮。姜晨背着希希一路走回家。
　　希希妈妈看到自己的女儿，连忙上去问两个孩子怎么回事？
　　“我们在玩荡秋千，我不小心把希希妹妹推下去了。”姜晨小心翼翼的擦着眼泪，做错事情的他，等待着责罚。
　　“是我让姜晨哥哥推高一点的，不怪他。”
　　希希妈妈并没有责怪姜晨的意思，反倒是奶奶的眼色异常凶狠，希希一家走过后，姜晨也少不了一顿责骂，或是一顿打。
　　希希一家人留在家里吃了一顿饭，饭桌上姜晨的目光总是不自主的瞅着希希，不仅仅是因为希希漂亮，更多的是羡慕。希希妈妈可以哄着挑食的希希，爸爸可以看着耍闹的希希傻笑。这是姜晨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了。
　　吃完中午饭，希希一家人便离开了。姜晨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知他们何时才能再来，但想想还是不要过来了。

　　“我看那小子的眼神精得很，说不定长大后，跟他爹一个样。”在行驶的车里，希希爸爸抱怨的说道。
　　“你会不会说话，就算他是那个混蛋的种，但那也是朝霞的孩子。”希希妈妈骂着希希爸爸，眼眶不自觉的红润了。
　　“你又不没看见，吃饭的时候，他就老盯着咱家希希看。”
　　“或许是看我们一家人，便想到了他的妈妈吧。”希希妈妈擦了擦眼泪。哽咽的说“咱答应朝霞的事情，一定得做到，不管老太太有多倔。”
　　“咱只能帮朝霞这些了，剩下的，就只能看那个孩子自己的造化了。”希希爸爸说完，拍了拍希希妈妈的肩膀。
　　。窗外一片秋意，来往的车辆卷起一片片叶子、三两声的鸣笛、五彩缤纷的灯光，一扇玻璃将女孩与这一切隔离开来，女孩就这样抱着自己的娃娃，不知道何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