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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培训(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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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轻挑,琴音随手跃出,幻化成一串串动人的音符,绕梁三尺。
他双目紧闭,脑海中,仙云缭绕,闲琴野鹤,好不自在。突然,一阵轻而急促的脚步声扰乱了思绪。“嘎”的一声,他右手扬起,结束了最后一个音,干净利落。
他缓缓睁开眼睛,落入眼帘的是两张殷勤的笑脸---“呀!桂嬷嬷、李嬷嬷,你们想吓死人啊!”他惊道。
“嘿嘿,惊扰谈乐师了!知道今儿个大人要给新人们授课,小人卯时就把姑娘们叫起来,着急忙活地赶来,不曾想大人您早早地来了,小人真是该死,让大人您等了这么些时候。”桂、李两位嬷嬷一路上净琢磨着该怎么给谈旭珐回话,所以一见他一曲奏毕,便迎了上去,也不管说的到底衔不衔接的上。
谈旭珐见着她们那唯唯诺诺、唠唠叨叨的样子,知道定是挨了骂,要不然也不用这般小心翼翼。他本就看这些扰人雅趣的嬷嬷辈甚是心烦,想早点打发了她们,此时便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地说道:“倒也不怪你们,是我想来早点,吹吹风、弹弹琴来着,接下来没你们什么事了,就先退下吧。”
“是是是,小人这就退下了。”早就知道谈旭珐是出了名的好说话,没想到是这般好打发,两个嬷嬷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忙不迭地答应着退下了。
他这才抬眼扫了一眼正低头弓身作揖的众人,轻轻地勾唇哼笑了一声,使了个眼色给侍立在旁的蓝衣女子。
那蓝衣女子立刻会意,微微弯腰行礼,道:“是。”转而面向众人,面无表情地道:“接下来,我报一个名字,那相应的人就在东面开始一字儿排开。”
“是。”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暗呼这个乐师如此刁钻,难道就没看到她们已经行礼很久了吗?
俪晴这才有机会抬头打量起坐在正堂之上的那位乐师了。刚才闻其琴声,只觉此人是琴技绝佳之辈,很普通的曲子,却奏出了别样风味,意象旷达而意境深远;闻其声,又觉其心存仁善,不与旁人一般见识,言语间有着一丝稚气……可是,真正见到时确是与想象中相差甚远……
一身宽大的白衣难掩体态风流,左手支撑在案,托起慵懒的脑袋;右手似有似无地拨弄着琴弦。看似漫不经心,眼睛却又从报过名字者脸上一一扫过,被视者无不脸红心跳。
“殷俪晴。”冷冷的一声透着干练与稳重。
俪晴如梦初醒,慌不迭地朝已有两三个人的地方站了过去。还未来得及抬头,就感觉到一道凛冽的目光投射到身上,隐隐发冷;迎上那道目光时,看到的是一对乌瞳,像质地淳厚的玛瑙,已经褪去了凛冽之气,虽然也不温暖,却让她感受到了进宫许久以来都没有的感觉---踏实。就是莫名地,心定了下来,没有纳新时的不确定和犹豫,没有初进教坊时的新奇与兴奋,没有初见王珏时的心惊与警惕,没有刚才赶路时的惶恐,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因为是这样一个人,因为这样的一双眼睛,因为是这个人,她有理由相信,她可以学到最好的技艺,她可以很好地生存下去,她可以达到最终的目的,她可以,她可以的。最后她的目光里摒弃了震撼、慌张,只剩下自信、决绝。也许是恍惚吧,她看到他的眼眸中掠过一抹笑意,继而转向了下一个。
“王珏。”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也再次让俪晴回到现实,回到了练功房。
只见王珏款款走到自己身旁,还是带着一如既往的漠视一切的感觉,似乎永远也不会有什么东西可以扰乱她。
换个角度看他,感觉又有不同,拧起又舒展的眉峰,一双半含情秀目,隆起挺立的鼻子,朱漆双唇,拼起俊逸异常的,不,甚至可以说完美的一张脸。俪晴不知道这已经是自己第几次失神了,只知道,他望了王珏有多久,她自己就失神了多久,因为,他稍稍地转过视线,她就像被人生生拉离了一个美丽、梦幻的世界。而拉走她的人,不是别人,就是王珏。
蓝衣女子一一点过名后,便静静地站立在一旁,等着谈旭珐发话。
俪晴这才细细打量起这个人来。蓝纱蔽体,腰际系一银色腰带,鲜亮夺目;轻盈的装扮也增添了她的轻巧灵便。从装扮上和摆脱不掉稚气的脸可以看出她的年纪不大,可她的冷漠气质,又预示着她的经历丰富。俪晴不禁感叹,今天遇着的人都不平常。
“甄掌使命我来教习各位乐理。而各位既然是甄掌使看中的,毕也是精通乐律的。我并不打算多讲,免得露拙。天资高者,若有心,愿闻详的话,也可来问我,也可借书籍再行钻研。”说这番话时已经褪去了稚气,更多的是不羁,也可以说是不屑。
众人不知该如何反应,听他的调调,大致应该是这个意思:他是会教的,只是教的不多,懂不懂要看你的天资了;不懂你可以问,但最好是自己去看书解决,因为就算他讲你也不一定听得懂。
他倒无所谓你听得懂还是听不懂,继续说道:“乐理之道,不外乎五音十二律。五音分宫、商、角、徵、羽;十二律分为六阳律和六阴律,六阳律分为黄钟、太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六阴律分为大吕、夹钟、仲吕、林钟、南吕、应钟。而调式嘛,就因五音、十二律,相互组合而变。又因徵音是上古之音,现世所存之谱中极少涉及,往往不计,因而通常所说的宫调,只有四十八宫调,由宫、商、角、羽四音与十二律组合成各曲儿……”谈旭珐说的是兴头正起,而大部分人是听得云里雾里。
俪晴还好,毕竟幼时与跟师傅学琵琶时,师傅有细细讲解过。乐理是入门基础,看谱弹曲都必不可少。但要是纯民间的艺人又往往不是只用很专业的术语来识记,他们一般用一套更简便的方法。以琵琶为例,他们只记弹的位置,顺序,所用的力度,而不会计较说弹的是哪个音,用的是哪个律。而且,大多数民间艺人并不识字,曲谱以口述为主,很少记载下来。有时候,即兴奏曲迎合人们的需要的现象也是很多。因此,许多民间佳曲都没有流传下来,但也因而民间的艺术很难说达到很高的境界,往往需要乐师再加工,才能成为登得上大雅之堂的艺术。
教坊纳新面向整个民间,所纳之人水平不尽相同,并不是所有的人对乐理都了解,更多的是半吊子。
而谈旭珐完全不管这一套,自顾自的讲着,说到激动处,不禁站了起来,仰望苍穹,侃侃而谈。从乐理基础讲到音乐起源,从世上第一支曲子讲到现下名曲,从江湖艺人讲到自己的师傅,眼眸中时而闪过钦佩,时而闪过尊敬,时而闪过自豪……
望着谈旭珐的身形,白衣胜雪,原本应与身着白色练功服的众人浑然一体的,结果却反而让人觉得格格不入。王珏心底里暗嘲,世间到底是还有与世无争,执着于音乐的人啊,只是这样的人却流连于皇宫内院,为宫妓授课!可想这位乐师心中有着怎样的不甘!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只是老天爷为何总是如此捉弄于人……
“哦,对了!掌使交代了,说是进了教坊,今后就不便用本名了。你们尽快把艺名想好,呈上来,小岚,就由你负责报到宗人府去。”谈旭珐话锋急转,逗得众人心中直呼其可爱率真。只是她们不知道,他何止是率真,简直是率真得过了头,率真到在皇上面前也敢打哈哈,要不然太后也不会罚他一年不准在殿前表演,给了他一个教习新秀的活儿。不过这么一派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乃至太后对其的宠爱,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小命得保不说,品衔也未降,在外得了个不畏强权的名声不说,还多了一年的休假!谁都知道,教习是个闲职,每天只要讲上几“课”,然后再交给专职教官就完了。
“不知道有没有人已经想好了呢?”谈旭珐难掩好奇地问道。
众人似乎渐渐已能赶上他随性而发的思绪,听他如此问,便绞尽脑汁,想一个最好是惊世骇俗的艺名,能博得谈乐师青睐。
“我已经得了。”闻声望去,是一位长相清丽大方的女子,个子不算高,却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
“哦?不妨说说。”谈旭珐笑着淡淡道。
“民女本名曾梦梨,是我娘取的,因为我娘在生产的前一晚梦里梨花正浓,因而取名梦梨。既然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可任意伤害,那么名字也是母亲精心所得,我不愿多改,就叫梦梨吧。”她不卑不亢,话语中透着一股子自信与不容置疑。
谈旭珐莞尔,道:“说得好。”
见那曾梦梨得了夸奖,毕竟是少女心性,立刻就有不少人响应。
“民女郁茹嘉,那就叫茹嘉了。”
“民女岳桦清,嗯,就叫桦清了。”
“民女叶霜霜,就叫叶霜,哦不不不,还是叫霜霜好了,在家里我娘就叫我霜霜的。”一女子憨憨地说道。
众人不禁被她这一声逗乐了,谈旭珐也哈哈笑道:“嗯,霜霜好,霜霜好。”
俪晴没想到授课就会有如此其乐融融的一幕,心头一暖,脑子里闪过一句父亲在时常年的一句诗,便脱口道:“夜吟。”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不知姑娘为何事烦忧啊?”谈旭珐不免调笑道。
俪晴闻言,心跳陡然加速,脸立刻红了起来,像火烧一样,赶紧埋头不语。
在旁的蓝衣女子瞪了他一眼,心里暗骂,忘了是为什么被罚的吗?
“那你呢?”谈旭珐转头向站在俪晴一旁的王珏问。
“画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