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变》蜉蝣不暮

2、涅槃重生，重头再来

　　十二月，逸王府的奴仆随扈都被一一遣散，本就不怎么热闹的一座府邸，转眼间人去楼空。
　　自新帝登基，改元定乾，推崇新政，税粮增半，科官重举，这几条颁令死死的压在了万民头上，短短几日，谁人不是敢怒不敢言？
　　原本马咽喧阗的十二大街，如今却是冷冷清清，白雪茫茫。
　　有人远走他乡之前，特来逸王府破口大骂，十八代祖宗整整齐齐，一个也没有落下。
　　护送龙辇的仪仗停在了府门口，惊得院里那些黠棍恶徒麻溜的翻墙逃去。
　　霜玉将军停下脚步，替百里玥撑伞，还朝着那里头望了望。
　　“陛下今日是故地重游吗？”
　　百里玥眉眼冷峻，看着这不过敕建三五载的逸王府，已经是毫无波澜。
　　“来找一个人。”
　　*
　　重重紧锁的房间里，冬雪从窗棂外吹了进来，地上一具披着嫁衣的尸体，突然颤了颤，如枯木生花一般，多了一丝苏醒的气息。
　　君绥缓缓地睁开了双眸，清清亮亮的光泽微微流转。她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有凤麟花灯，大红喜字，叠红铺翠，艳丽的场景如她当年新婚，甚至是一模一样。
　　她错愕了……
　　明明她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活着？
　　这时，她看了一下这双手，没有常年挥动兵器磨出的细茧，而是纤长如同兰花瓣，连左手臂内侧的一条半寸刀疤也不见了。
　　有些恍然的她，终于想起了去找一面镜子。在梳妆台前，她看着自己的模样，浅浅的眉梢，桃花般的眼眸，娇而翘的玉鼻，一张榴唇微抿，透出了少女的鲜明，只是面色透着憔悴，看着不大精神。
　　这绝不是她。
　　虽然乍一看神韵有些相似，但仔细观察，这副皮囊比原来的她多了些许稚嫩。
　　她重生了。
　　那这女子又是谁？
　　门外有人打开了锁头，随着一声“咿呀”，入眼可见的是穿着一身金龙黄袍的百里玥，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地端详着君绥的落寞样子。
　　君绥从他眼神中看到了弃若敝履，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看来，他真的篡位成功了，无论是过去的蓥帝还是将来的太子，早已不复存在了。
　　百里玥伸出手来，将她的下颚抬起，用手指死死的钳住，犀利的眼睛正在打量着，“见到寡人，不知道行礼吗？”
　　君绥眉头一蹙。看来她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目光一挪，留意到了百里玥系紧的斗篷上，有一枚金丝攒成的扣子。
　　“我为何要向你行礼？”
　　“因为寡人是蓥朝的新帝，你得臣服。”
　　“我若敬你，你就是皇帝，我若不敬你，你便什么也不是。”
　　“真是怪哉，平日里你见了寡人就跟猫见了老鼠似的，今日怎的如此狂妄自大了？看来，你这把贱骨头又开始发痒了。”
　　“我行得正，坐得端，为何要惧怕于你？”
　　百里玥微怔……
　　这话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将依诺囚禁在自己府中已经一年多，让她穿得像是当年阿绥嫁人时的妆样，就连房间也布置得如同东宫的婚房一般，不为别的，只为喜欢。
　　世人皆知，俊美无双的瑰夜太子娶了一位貌冠盛京的大小姐，仅以莞尔笑，醉了满城人。若非那一日皇兄却了她的扇，他无法想象，一刹心动，执念至今。
　　在世人看来，他们不论是地位还是容貌，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每一次的亮相，都足以令人称羡。
　　可他恨啊，恨皇兄先他一步，夺走了这样动人心弦的美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形影相随，恩爱三年。
　　于是乎，他为了得到一个阿绥，不惜让孤漠的小公主，卑微的像是一条狗。只要伊诺模仿阿绥稍有不像，他便动辄打骂。
　　经历了一年多的驯养，好歹是皮囊像了些，唯独骨子里还是贱得很，连阿绥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不过，他不必再留着伊诺了，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真正的阿绥。
　　“你可知寡人为何要见你？”
　　“亲自取我性命。”
　　她又不笨。若是从前的逸王，将一个女子用铁链束缚着双手双脚，如同囚禁犯人，还眼光独特的将牢房改成婚房，囚衣换做嫁衣，被人发现的话，恐怕要骂逸王是个奇葩，恨不得避而远之。
　　可若是新帝就不一样了。以他现在的身份，想见什么人只要一道口谕不就行了吗？何必亲自跑一趟呢？除非，他对于想见的这个人并不放心，只能由自己处置。
　　能让他迫不及待的理由，除了死，她想不到别的。
　　百里玥眼中的诧异多了一分。
　　“你竟也不笨。寡人已经拥有了真正的阿绥，你这个赝品，确实该死了。”
　　“你从未拥有过她。”
　　君绥目光灼灼，稚嫩的面颊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坚毅，甚至透出了一丝锋芒。
　　这倒是让百里玥鄙夷的神情稍有缓和。学得倒挺像了，差点以为真是阿绥在瞪着自己。
　　“笑话，如今寡人是新帝，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如果你真的得到了她，何必急着杀我来泄恨呢？”
　　大概是这话戳中了百里玥的肺管子，气得他一霎变色，一手掐住了君绥的脖子，一手掏出了怀里藏好的匕首。
　　“你信不信寡人现在就杀了你。”
　　“不信。”
　　话音刚落，君绥抓住了百里玥的手臂，用劲一拧，听到百里玥惨叫一声，顺势反击，用手上的铁链将百里玥的脖子绕了一圈，以全力勒紧！
　　“啊！”
　　百里玥手里的匕首倏然掉落，开始面目狰狞，力图挣扎。
　　“伊诺，你要是敢杀了寡人，绝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伊诺？”
　　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前年，孤漠千里迢迢送来了一位小公主，名叫伊诺。
　　听闻，小公主有风、雨、雷三神庇佑，是天之骄女，是孤漠王的掌上明珠，是众民为表顺服之心，这才进献给了瑰夜太子。以皇后对儿子的教诲，一生一世一双人，对于阿煊来说，早已经是根深蒂固的观念，奈何对方只求个侧妃的名分。
　　当时的阿煊虽一言不发，但其实满肚子牢骚。
　　那一日，阿煊正陪着她坐在院里，第一次拿她的模样描画，描好一张就随意贴在某处，不过半天功夫，她就取代了门神的地位。陛下与皇后一同到来的时候，阿煊也是不理不睬，只将最后一张贴在了她的身上，拂袖离去时，只留下一句话：儿臣不娶。
　　看着如此傲娇的儿子，皇后一脸笑，陛下一脸愁。
　　只有她看了一眼画，不是自己，而是阿煊。
　　阿煊一向温柔大方，从不任性妄为，唯那一次，令陛下头疼十分。
　　朝堂上百官争论，后宫中风言雾语，所有人都在等着好戏开锣，阿煊不同，仗着自己是太子，戏台子都拆咯。
　　后来，好戏并未上场。听人上报，孤漠送亲的队伍被强匪半路截杀，小公主被人护送到驿馆的时候，早已经被吓得疯癫无状，趁着看守人不察，消失在了盛京城的夜里。
　　没想到，小公主竟然在逸王府。
　　她是借着小公主的尸体重生了。
　　“我从未想过害你，你为何非得杀了我？”君绥的声音清清冷冷，没有一丝温度。
　　百里玥咬牙道，“寡人救了你，是死是活就该由寡人说了算！阿绥已经入住腾凰宫，而你这个赝品将与逸王府一块覆灭！”
　　不可能。
　　她明明就在这里，腾凰宫的那一位又是谁？
　　“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君绥痛斥道。
　　外头的霜玉将军听着动静不对，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霜玉将军定睛一看，差点吓掉了魂！
　　“你，你是太子妃？”
　　百里玥已经涨得面色青紫，“她不是阿绥，快杀了她！”
　　君绥见霜玉将军拔剑而出，眼疾手快的闪退一旁。
　　原本束缚着双手双脚的铁链，已经稀里哗啦的掉了一地。
　　得救后，百里玥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夺了霜玉将军的剑，朝着君绥的方向怒劈过去！
　　“给寡人去死！”
　　转眼间，君绥早已经不在原地，而是破窗而逃，片刻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该死的！”
　　“末将这就去追。”霜玉将军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冲出了门外。
　　“不必了。”百里玥扔了剑，将地上的那一根金丝捡了起来，一瞬间，满额青筋凸起。
　　霜玉将军看着他压抑火气的样子越发阴鸷可怕，不由得心中一惊，“陛下，该怎么办？”
　　“下追捕令，绝不能让她逃出这座盛京城。”百里玥将手里的金丝硬生生的扯断，推开了霜玉将军，愤愤然的走了出去。
　　*
　　君绥走在无人的深巷里，将沉甸甸的凤冠头钗，还有这身红灿灿的嫁衣，一一解了下来，没有扔，而是找了一间当铺换成了一摞银票。
　　离开当铺的时候，大街上都是按图索骥的士兵，闹出了人仰马翻的场面。
　　人群中，有一个竖着高髻，面带土灰的小少年，心满意足的笑了一声，便退入了巷子里。
　　她一身轻松，心中痛快，脚步轻快的走到了一处府邸。
　　眼前赫然出现四个潇然秀骨的大字：镇国侯府。
　　君家，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