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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Final Episode ...

  •   他掬起一捧水冲洗了一下头发,从旁边的架子上抽下毛巾,擦干脸和头发,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罗德里克•科尔曼医生把自己的灰头发剪得很短,配上眼镜之后,看上去就像个退休的机械师,或者抑郁的会计,或者疲倦的图书馆员,反正不像原来的他就可以了。他换了件皱巴巴的旧衬衫,套上一件黑色毛衣。水龙头关不紧,他只好由着它滴滴答答地漏水。医生把换下来的衣服塞进棕色小皮箱里,拿起外套,锁上房门,经由走廊尽头的防火梯离开了旅馆。
      又一个典型的阴天,苍白而寒冷,科尔曼沿着行人稀少的街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他还没想好下一个落脚点,仅仅是被某种逃亡者的本能驱使着,强迫自己不断地转移。在这种要命的追捕游戏里,伦敦城不过是一个巨大的鸟笼,他耽搁的时间越长,莫里斯就越容易找到他。或许他应该直接到赫德森酒吧去,在那里等接他离开伦敦的人。但这样一来他就显得像只迟钝的鹌鹑了,医生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主意。
      他在街角处停了下来,冷风钻进他的衣领里,让他瑟缩了一下。医生匆匆地跑过马路,钻进一家邮局里,一个绑着马尾的女职员抬起头来,例行公事地询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他。
      “我大概正准备做我人生中最愚蠢的一件事,小姐。”他回答,倚在柜台上,把小皮箱放在脚边。女职员古怪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好吧。那么,您到底需要什么……先生?”她谨慎地问,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仰,似乎随时准备逃开。
      “电报,亲爱的姑娘,请替我拍一封电报。”

      ***
      “你的电报,伯兰特先生。”安娜•塔尔科特小姐推开门,伯兰特皱了皱眉,仍然盯着地图,漫不经心地指了指文件筐,示意她把电报放进去。秘书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她只好退了出去,关上门。
      那部安装了扰频器的电话执拗地响着,伯兰特伸手拿起了听筒,“莫里斯•伯兰特。”
      “这是尼尔森,先生。”他的下属大概是在用航站楼的内线电话,背景里有大型机械运转时的呼啸声,“我们已经搜查过……呃,我们能截下来的航班,然后,呃,”短暂的停顿,“……他不在这里,先生。还有,我们必须立即离开,机场和警方都很不高兴,我们,呃,总不能封锁机场一整天,但他们答应让我留下特工监视登机口。”
      我知道他不会在那里。伯兰特很想这么回答,却只是例行公事地敷衍了两句,挂上了电话。六处的雇员已经和科尔曼的护士联络过,那个毫不知情的姑娘回答说,医生打算去卢森堡休养,于是给她放了两个月的长假。他们从姑娘手里拿到了诊所的钥匙,但哈利街的那栋房子已空无一人。除了一点现金和几套换洗衣服,医生几乎什么都没有拿走。他烧掉了所有可以送呈法庭的文件,厨房地板上到处都是纸灰。
      几个小时前我还和他说过话。伯兰特沮丧地想,猛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步。他瞥了一眼挂钟,五六个小时白白地过去了,他却一无所获。唯一能确定的是科尔曼还困在伦敦这个大笼子里,但这不能给他任何安慰。
      他忽然想起了那封新到的电报,于是从文件筐里把它捞了出来,拆开。上面没有署名,伯兰特皱了皱眉,就着从百叶窗外洒进来的苍白光线读完了那个简短的句子,它像一桶冰水那样让他僵在原地。伯兰特再次抬头看了挂钟一眼,抓起外套,离开了办公室。

      ***
      伍德斯托街22号是一栋破旧的两层房子,不,说“破旧”并不公平,有一段时间它曾经鲜亮过。罗德里克•科尔曼医生记得,许多年前,他买下这栋房子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把外墙重新用白漆涂了一遍。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当然,在伦敦,这种日子少得可怜),整栋maison blanche(*1)看起来干净又新鲜,让人情不自禁地心情愉快——当然,那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事了。看着门铃旁边黯淡的黄铜姓名牌,科尔曼忽然很庆幸自己没有把它卖掉,他在前门台阶上呆站了一会,摸了摸油漆剥落的窗框,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一楼本来是诊所,供病人休息等候的长椅还摆在原处,上面罩着一张满是灰尘的塑料布。医生拧开了诊室的门,里面空荡荡的,模糊的树影在瓷砖地上轻轻晃动。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关上门,走上楼去。
      楼上的陈设倒是没什么变动,除去厚厚的积尘和老鼠爪印,几乎和他搬走那天一模一样。科尔曼放下小皮箱,把铺在家具上的布罩全部掀下来,踢到角落里。他的动作扬起了一蓬蓬灰尘,在午后暗淡的阳光里上下翻飞。
      医生在沙发上坐下来,下巴搁在交叠的指节上,闭上眼睛。现在,他只要耐心地等待结局就可以了。

      伍德斯托街22号向来是一栋破旧的老房子,莫里斯•伯兰特记得。他只来过这里一次,邀请医生参加自己的婚礼。那是个阴郁的雾天,那栋白房子被树冠半遮着,看起来阴阴森森的。他和医生的对话简短而令人尴尬,伯兰特至今仍然惊讶于自己当时近乎卑鄙的勇气。他在生锈的花园门前停下来,抬手碰了碰衣袋,那把左轮还好好地待在那里。伯兰特叹了口气,穿过杂草丛生的前院,走进门廊里。
      门没有锁,他小心地推开它,铰链发出干涩的金属摩擦声。这间废弃的诊所里空无一人,罩着塑料布的长椅静静地蹲在候诊室里,好像某种沉睡中的大型动物。伯兰特松开了门把手,走上楼去。
      然后他看见罗德里克•科尔曼睁开眼睛,微笑着歪了歪头,“下午好,莫里斯。请坐,虽然这里有点……疏于打理了。”
      他没有动,“你说你想见面。”他听见自己这么说,声调高得有点不自然。
      “我可没有说得那么直白,亲爱的莫里斯。”医生咂了砸舌头,“我只是给你发去了时间和地点,不是吗,‘maison blanche,下午六点’。”
      “或许我会带着一大群特工包围这里,把你拎到六处的讯问室去,你没有想过吗?”
      “我想过。”医生看着他,收起了笑容,“然后我不认为你会这么做。再说,我猜现在大部分小猎犬都被尼尔森领着,到机场和港口找我去了。坐下,莫里斯,这只是一次友好,轻松,自在的谈话。”他朝对面的单人沙发打了个手势。
      “友好,”伯兰特冷冷地重复了一遍,径直走到医生面前,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一把白朗宁,重重地放在茶几上,“你把这叫做友好?”
      医生懒洋洋地笑起来,整了整被弄皱的衣领,“我敢打赌你今天也带着你那把老左轮,莫里斯,我们在不友好这个领域上已经打平了。”
      他们沉默地对视了一会,伯兰特把左轮从衣袋里掏出来,放到茶几上。
      “谢谢,”医生嘲弄地眨眨眼睛,“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对话了?告诉我,莫里斯,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这可不是个礼貌的回答,我亲爱的老伙计。”医生摇了摇头,“本来的计划很简单,你会怀疑那个东欧男孩,然后我可以把一切都推给他,干干净净地脱身。上帝保佑,我已经让我的小蜘蛛把一切都布置好了,你却始终没有踩进陷阱里,真遗憾。轮到你了。”
      “那个纸箱里的文件,编号47以后的全部都是假的。如果丹尼尔是鼹鼠,他不可能会到档案科查询这些文件。而你就不一样了,在我决定用‘记号钞票’之后,你一定会怀疑文件的真伪,所以会到档案室查文件序列号,你本来就是六处的雇员,做起这件事来也很自然,但你应该对来来往往的普通职员多一点戒心,我或许会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毕竟不是瞎子。”
      医生轻声笑起来,“结果证明,你比我更适合这个游戏,莫里斯。”
      伯兰特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用力把他压进沙发柔软的垫料里,“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他们是什么时候拉拢你的?你难道相信他们那一整套——”
      “我什么都不相信。”医生冷漠地回答,直视着伯兰特的眼睛,“你不明白吗……我不是为什么国家,什么主义去背叛。我为背叛而背叛,莫里斯,我想要把你摆到今天的境地。看看你自己,你很混乱,尽管你总是装出一副漠然的样子。”科尔曼扯住了他的衣襟,把他拉近自己,“你从来没有停止过内疚,我知道的,从我回到伦敦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希望你和这种罪疚一起活着,它会一刻不停地折磨你,而你不会得到原谅,记住我的话,莫里斯,我永远不会给你宽恕。”
      他松了手,但伯兰特仍然按着他的肩膀,“我倒是很确定你今晚要在讯问室里过夜了。”
      “别太笃定,亲爱的老伙计。罗德里克•科尔曼医生很喜欢小动作。”他猛地一挥手臂,伯兰特本能地后退,勉强避开了划向喉咙的刀尖,却差点摔倒在满是灰尘的地毯上,“……我总是随身带着一把好用的小刀,就像以前那样。”医生慢条斯理地说,拿起茶几上的白朗宁,打开保险,枪口对准了伯兰特的额头,“我忽然记起了一件有趣的小事,莫里斯。”他说,轻松得好像在谈论天气,“你在莫斯科的最后一晚,我说我会去找你……”他低头打量了一会手里的枪,“但我没有出现。”他抬起头,又恢复了那种促狭的表情,“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当时想说什么。”
      “你当时想说什么?”
      医生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好像在研究一种前所未见的古生物化石,“我想说,‘别回去,廖夫卡,我们可以一起逃跑’。”
      没有回答。沉默缓慢地浸染开来,就像一瓶被意外打翻的黑墨水。灰白色的树影静悄悄地在地板上摇晃着,残余的冬季阳光行将熄灭,雾气越发浓稠,泛出一种病态的黄色微光。“我要走了,莫里斯。”医生说,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模糊飘渺,“我会走出这扇门,从此消失,我把你的枪留在茶几上,你要改变主意还来得及。”他合上手枪保险,把白朗宁放回衣袋里,“再见,莫里斯•伯兰特。”
      他走了出去,伯兰特听见皮鞋轻轻敲打着木楼梯,声音逐渐消失。他像突然醒悟过来一样抓起那把左轮,冲到窗户旁边。罗德里克•科尔曼正穿过被野草湮没的花园小径,伯兰特举起了枪,却始终没有扣下扳机的勇气。我们本可以一起逃跑的。那个银灰色头发的年轻人这么说,他的眼睛就像莫斯科清晨时分的天空。泪水刺痛了他的眼睛,伯兰特颓然垂下手臂,转而遥望着在雾气里若隐若现的建筑物的尖顶。远处,威斯敏斯特的钟声敲碎了凝滞的空气,在灰暗的伦敦老城里一圈圈地回荡着。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1:法语,白房子
    ————————————
    ……总算写完了。已经累得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了。
    应该说我是偏爱医生的,所以给了他这样一个结局,让他活着离开了伦敦。而渣攻也得到了应有的精神折磨(什么啊!):莫里斯·伯兰特先生会活很久的,而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在为自己的错误自责——我是这么想的。因为不管他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过去都已经无法改变了。
    关于其余一些正文未解释透彻的杂七杂八的东西……请看后记(扶墙)。
    19.Aug.2010第二次编辑,修改错别字(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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