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倾城》竹子的熊猫

1、日光倾城

　　你怎么了，苏锦安，是在哭么？
　　很多年后的某个午后，阳光从17楼的玻璃洒进咖啡杯里的时候，罗可可想起了这句话。
　　同一天，同一个时候，被日光迷离了双眼的苏锦安从天台纵身跃下之际，唯一能想起的，也是那个蹲在自己身旁浑身散发着柠檬味的男孩这一句懒懒的问话。
　　刘副董整个人像是被塞在宽大的老板椅中，以至于不得不费劲的扭动着撑起上半身才能将报告递回罗可可手上。
　　“小罗啊，你做得很好，看来我的眼光还是很不错啊。再过两年，你一定能在这个公司里出人头地，不过在此之前嘛……”刘副董脸上忽然慈爱闪现，“成家立业成家立业，男人嘛，成家始终是必须的。今年年生不错，就和薇薇把事情办了，我这做爸爸的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罗可可受宠若惊的模样让刘副董极度满意，在充满期待和过度慈祥的目光中罗可可专心考虑着如何得体而迅速的逃离，如同刘副董因为满意而忽略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专注让他没有注意到硕大的落地窗外鸟影般掠过的人影。
　　有些失魂落魄，同事嘈杂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般真实得生活几乎戏剧的生活，罗可可考虑要不要继续下去。
　　阳光如同高三那年明媚，他通往天台的阶梯上想，和刘薇薇一起生活，即便是不能像高三那样惬意，至少也会比较轻松的吧。多年的努力，数不清的放弃，为的不就是轻松的生活么？
　　高三时，自己算是老师心目的奇葩，不过同学们都称他为怪胎。想想也是，大伙儿不要命的学习着，自己没日没夜的打瞌睡，排名永远都是平行班也有尖子生存在的有力证据。难怪许多尖子班的学生顶着熊猫眼和鸡窝头称他为怪胎，眼神里除了忿恨就是嫉妒，这样的人，即便是考上名牌，也是人渣。所以他依旧特立独行，用惺忪睡眼来回应他们，疲倦之极。
　　那时候，真的很渴望轻松的日子。
　　那时候，看到了苏锦安，传说中的千年老二。
　　仰望永远超越不了的第一名，背后是严厉得全校闻名的主任老爸，他也只能躲在长满杂草的墙根偷偷哭泣吧。
　　同病相怜。
　　罗可可不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已经情不自禁的走过去，睁开迷蒙的双眼，难得认真的打量着，说：
　　你怎么了，苏锦安，是在哭么。
　　这个人啊，随时随地的倔强着。从初识那刻咬出血的下唇，到后来凌晨厕所边雕像般的人影。苏锦安每时每刻都在表现自己坚强的样子，可惜，在罗可可眼里，他的内心比一个枕头硬不了多少。
　　这个能把眼睛哭成桃子的男孩，让罗可可转移了兴趣。高三学生惊讶的发现怪胎罗可可居然开始在上课时认真做习题，开始和他们抢自习室的位子，开始向老师打听哪里可以买到号称高考宝典千金难求的XXX辅导教材。他们没发现的是罗可可总结出来的习题方法尽数传给了那个千年老二，他在自习室占的位子总是千年老二坐到最后，XXX辅导教材也在千年老二的书堆里。
　　让老师和同学关注的焦点是两人的名次。苏锦安还是第二名，和第一名仅一分之差；罗可可，这个平行班的奇葩，占据尖子班保留多年的第三名的位置。
　　那段时间，算得上风生水起。
　　苏锦安的老爸，边拍自己肩膀边用欣慰的眼神看自己儿子。他觉得，赌鬼老爸在没喝醉时看向自己的眼神，比这个，都要温暖得多。苏锦安果然值得同情……嗯，对，是同情。
　　是这样的……吗？
　　楼梯间的大门开着，洒在天台上的阳光有着诱人金色。
　　刘薇薇看到这个场景一定会喜欢，她迷恋一切金色的东西，特别是周期表ⅠB族第六周期元素，俗称黄金的那种东西。
　　苏锦安很简单，喜欢荷包蛋，嗯……也是金色的。
　　罗可可晃晃脑袋，觉得今天无时无刻想到苏锦安的自己很可笑。细想起来，自从那次之后，有一年没见面了。刘薇薇说得很对，正常人是不会像苏锦安那样生活的。名牌大学毕业，放弃优越的工作来这个城市打工，最后只能在酒吧里做侍者。他难道不知道好工作有多难找么？自己若不是因着刘薇薇的关系，到现在怕也只是个苦命的小销售。苏锦安，真是个倔强得不可爱的孩子。
　　深吸一口气，罗可可坐在最后一级阶梯上。阳光照在背上暖暖的，他微醺般闭上眼，那双桃子眼又浮现出来。
　　考上同一所大学，苏锦安比想象中来得高兴。很少看到他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罗可可有些担心的夺过他手中的啤酒，一口喝了下去。
　　“哥，”苏锦安眼神有些缭乱，所幸口齿还比较清楚，“我从来没这么高兴呢。”罗可可觉得好笑，搂着他肩膀说谁让咱哥俩感情好啊。苏锦安却楞了楞：“感情好？”过了会儿，他呆呆的笑着边说“对哦，咱哥、哥俩感情好。”边将手挽上了罗可可的腰。罗可可别扭得想挣开，稍微一动，那只手便像小狗受惊般战栗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却又倔强的收紧。周围寂静的夜色中，烧烤摊老板哼着老掉牙的流行歌曲给食物刷上调料。耳边，苏锦安谨慎低沉的呼吸着，罗可可忽然发现，他的呼吸声居然和自己的心跳合拍呐。这个孩子，他将头扭向旁边无奈的笑，没发现自己脸上竟是一片宠溺。
　　“我爱谁 跨不过 从来也不觉得错 自以为 抓着痛 就能往回忆里躲……”
　　手机铃声是刘薇薇最喜欢的一首歌，罗可可调整思绪接通后，那头传来熟悉的女高音：“可可你在哪里，好恐怖好恐怖啊！”罗可可按着眉心，使自己的声音尽量温柔：“薇薇乖，别一个人在家看恐怖片，等我回来陪你。”“不是不是，好多血哦，真的好恐怖啊！”“乖，我等会得开会，晚上一起……”“啊！是那个那个……那个……”“好了薇薇，”罗可可口气严厉起来，“我得开会了。”他迅速挂断电话，长叹口气。
　　上次挂断刘薇薇电话还是因为苏锦安。那小子执拗的跑到离自己上班的公司不远的酒吧里做侍者，任谁劝也不听。他受苏父，就是当年那个严厉的主任所托，去说服苏锦安回家乡。不料还没说几句苏锦安的牛脾气就上来了，俩大男人傻拉巴叽的僵在酒吧门口。那是冬天，北方的风跟酒一样烈性，罗可可受不了了，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恶狠狠的说你要再这样就别认我这哥！苏锦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极快的撇开脸，罗可可还是看见一点发亮的东西从他的眼角划了过去。
　　“你知道，”苏锦安开口，很坚定很坚定“我不会妨碍你。”
　　“……自以为 抓着痛 就能往回忆里躲偏执相信着 受诅咒的水晶球 阻挡可能心动的理由……”
　　铃声再次响起，看着手机罗可可忽然想到就是那个时候，刘薇薇来电，苏锦安头也不回的走掉。而自己，第一次挂断她的电话，当然事后费了很大的精力去补救。
　　“薇薇……”罗可可万分不情愿的接通电话，出乎意料的是，刘薇薇没有怒骂，甚至没有尖叫。她顿了顿，声音从未如此温柔：“可可……那个，刚才我太冲动了，你别挂电话，听我说……你在公司是吧，那个、那个……你的好朋友，就是在酒吧里打工的那个苏什么，从咱们公司写字楼顶跳……跳下来了。人现在在楼下的，你别太难过，医生说没啥痛苦……”
　　罗可可转身走上天台，阳光还是那样耀眼。他走到栏杆边往下看，22楼，70米的正下方，白布单下隆起的身体异常清晰。
　　刘薇薇的话断断续续的传来：“警察看了身份证……苏锦安……正在给家人电话……别难过……没有遗书……在调查……”
　　大拇指无意识的按下，罗可可随手机一起滑落到地上。心头暗潮翻涌的他将头抵在栏杆上，从空隙看不到那片白色，不知为何鼻腔里却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原来，一切都是注定的。无缘无故的想念，是在提示你的离开还是在唤起我的本意？我的自私现实迟钝，现在已经被你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了。我终于知道了你的痛，你可满意？

　　你怎么了，苏锦安，是在哭么？

　　罗可可瘫坐在地上如同睡着般平静，他的头抵着的栏杆下方，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红黑血迹中那些看不到的泪痕，随着耳边的歌声慢慢散去。

　　“……满身伤痕累累也来不及痛 那是指引我走向你的清楚感受不管危不危险 都要放下一切跟你走 只要一起承担 只要你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