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相随》阿鹂

12、第十二章

　　自昨日起，林子秋便足不出户守在蔓吟身旁，所以生意重担，自是尽数落到柳苌楚肩头。
　　可这柳苌楚在外忙活久久未返，愁煞的，偏偏是候在家中的我。却说人事皆归他负责，我虽早从茵茵口中得知住处所在，奈何没有钥匙进不了屋，是以直到傍晚，我仍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宅子内四处转悠、与人搭讪。

　　绝大多数仆人都告诉我，柳苌楚为人十分刻薄。
　　对此我半信半疑，犹记初见那会儿他态度倨傲，眼神亦是冷峻，估摸他是位甚难相处的主儿。忐忑之下，不由借送药之机，向蔓吟探听虚实。

　　蔓吟听罢似乎想起了什么，秀气的眉头微微拧起，神情颇为不悦，却破天荒地没有数落。
　　她素性马虎，今次同样未注意到药已更换，只赞了声锦盒美观，便从盒中拈起颗药丸就着温水服下，随后才叮嘱我道：“总之日后当着他面，你诸事需得谨慎，若不幸在道上遇见，退避三舍为妙。”言下之意，即便将来我遭受刁难受了委屈，也得忍气吞声。

　　起初我还纳闷，怎么一贯强势的蔓吟也学会收敛锐气，后来才知晓，原来晌午时分，她与柳苌楚曾闹过些许不快。
　　适逢午膳，有客登门造访，林子秋不得已外出招待，蔓吟便趁他离开之际，委婉地暗示柳苌楚交还部分管事权。谁承想柳苌楚竟冷眼相待、出言嘲讽，蔓吟气得当场便撂了筷子，气氛一时好不尴尬，最后还是林子昭前来圆的场。

　　或许，蔓吟处理此事时心急了些。
　　但我理解她的心情，试问作为林家的女主人，她如何愿见，家中事事均由一个外姓人作主。
　　林子秋自然也明白她一片苦心，事后却只劝她先将身子调养好，说道来日方长，凡事切忌操之过急。

　　此话听着虽有敷衍之嫌，可细致想来，却是不无道理。
　　毕竟柳苌楚管事多年，再无人比他更熟悉林家的状况。倘若蔓吟真想取而代之，理当慢慢接手才是。
　　蔓吟缴械投降，明白林子秋是感念柳苌楚这些年辛苦付出，最终只好选择忍让。

　　这也就意味着，今后我只能自求多福了。
　　我苦闷不已，正望着夜幕欲哭无泪，柳苌楚其人，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我万万没料到他会孤身在我屋前等候，因而照面时，煞感震惊。
　　“你那是什么表情，不满我姗姗来迟？”柳苌楚的语气想当不客气，见了我，摆的果然不是好脸色。
　　我被他凉飕飕的目光盯得心底直发怵，没胆量直视他，慌忙垂下脑袋，道：“岂敢岂敢，原打算上您住处打扰的，未曾想您会亲自前来，实在是受宠若惊。”

　　“哼。”约是觉着我口是心非，柳苌楚冷笑了一声，随即才掏出钥匙开锁。
　　“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大抵他就是我有生以来所见之人中脾气最为恶劣的，开了门便催魂似地吼我进屋。
　　“哦。”我抖着双腿颤巍巍跟上，几乎能想见自己今后在他统辖之下，日子将是何等的惨绝人寰。

　　我的房间不大，因对门便是庖厨，屋内甚至弥漫着股饭菜的味道。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却俱全，寝具一类，柳苌楚倒是没短了我。
　　然后他板着脸，开始训诫，“虽说你乃大夫人的娘家姊妹，身份不同于一般婢女，可既然身在林家，就必须恪守我林家的规矩。此处事凡讲究勤恳，寻常绝不允许懒散，若是指望有人能罩着你，给你特殊待遇，那便大错特错！”

　　哎，确实够尖酸的，无怪乎蔓吟也有所忌惮。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心知因着蔓吟，他对我存了成见。忽又觉得和他一比照，徐尚似乎一点儿也不严肃。
　　我战战兢兢询问：“但不知除了服侍我家小姐外，玉苓平时还需要做些什么？”

　　“啪”的一声。
　　柳苌楚将一把钥匙扣上桌面，面无表情道：“从今往后，祠堂交由你打扫。”
　　“……”门外这时刮进一阵凉风，撩起他墨色衣摆，我再望向那柄泛着寒光的钥匙，不觉毛骨悚然。

　　初夏夜微熏，窗外那棵绿槐上，几只未眠的新蝉结伴正鸣，我挥手驱赶走一头瘦小的蚊子，眼前油灯荧煌，给徐尚纳的鞋底总算结了绳。
　　户外晚风徐拂，树叶沙沙作响。
　　我搁下手头活计大大伸了个懒腰，不想才一抬眼，顿时惊骇出一身冷汗。天晓得这大半夜的，林子昭何故会站着院内！

　　我猛然离座，朝窗外大声质问：“二公子！这更深露重的，你怎在此处？！”
　　“呃……”林子昭一脸窘迫背着左手，身后貌似藏了物件，目光原是躲躲闪闪，其后瞥见黑漆漆的东厨，立然又抖擞精神，凝眸看向我笑答，“宵夜！我来看看厨房可有宵夜，很抱歉吓着你了，呵呵。”

　　我惊魂未定抚了抚胸口，长舒一口郁气平复心绪，遂十分惋惜地告诉他，“恐怕你得失望了，厨娘大婶早已回房歇息。”
　　“这样。”林子昭局促一笑。不知是夜色太朦胧还是我双眼昏花，隐隐约约的，竟可见他两腮微红。

　　“房中没有糕点可充饥么？”碍于礼貌，我出屋去到他跟前。他修长的手藏匿于广袖之中，我始终难以看清他握着何物。
　　“有的，只不过我不好甜点。”林子昭垂眸看着足尖，样子似是腼腆，又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我怪问：“为何不让茵茵帮忙呢？”
　　他摇摇头说：“她已睡下，还是不吵醒为妙。”

　　我觑了眼天色，喃喃道：“那可怎么办是好，貌似起灶生火你也不在行呀……”
　　“可不是。”林子昭闻言一乐。蓦然抬起头，眸光璀璨望住我，提议道：“要不你来如何？免得回头我一个不慎将厨房点了。”

　　我一愣，“这……”觉着哪里古怪，却难以言喻。
　　林子昭见状皱了皱眉，当即竟如孩童般负气道：“就一顿宵夜，你犯不着如此小气吧。再怎么说，本公子昨天还帮过你啊。”

　　是呢，我的确尚未向他正式道谢。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
　　可，不都说施恩莫望报吗？哪有像他这样主动邀功的？
　　我犹疑须臾，终是为免我的小屋罹难，而答应了他的要求。

　　林家厨房要比徐府的宽敞许多，但构造并无太大区别，且厨具、食材俱摆在显眼的位置，想来应是难不倒我。
　　我先取了些柴火搁进灶里，接着用火镰火石引燃一把干草，再拿着了的干草点柴生火。

　　趁着灶头未热，我前去挑选食材，可环视一周，不免有些犯愁。
　　话说像林家这种大户人家比较讲究，过日子图新鲜，一般没有储备习惯，食材均是当天购置当日使用，需要多少厨娘清晨便买多少，至夜厨房内基本不剩什么。
　　眼下正是这种状况。我甚感为难，又不知林子昭口味，于是就问：“二公子可有特别想吃的？”

　　“哦，没有，你随意就好，有什么便做什么吧。”林子昭倚在门边，笑容明朗透着得意，看上去心情似乎很好。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这便拿了颗土鸡蛋，从墙上取了束挂面，另外又捡了些作料，待将西红柿洗净去皮切开，铁锅里的水也恰巧烧开。

　　我做了碗西红柿蛋面，里头点了香油撒了葱花，汤汁酸酸的，简简单单并不稀罕。
　　林子昭品尝过后却是赞不绝口，旋即他坐在厨房中央那张大方桌前，津津有味享用起来。
　　我苦笑摇了摇头，猜他多半是吃腻了山珍海味。清理完灶台，收拾桌面时突地记起一事，便兴味盎然问他，“不知昨夜倚翠园的诗酒会，比试结果如何呢？”

　　话音甫落，正吃得不亦乐乎的林子昭就是一呛。
　　迅速别开脸，他以手掩嘴，直咳得满脸通红。好半晌，才止住咳嗽回过头来，惊疑不定追问：“你怎晓得此事？茵茵透露的？或是……你昨晚根本就是装醉？”

　　我有些好笑，道：“当时我确实头昏眼花来着，但神智仍维持着几分清醒，是你愣说我醉了，还强行将我带走，所以，我无心偷听的。”
　　林子昭讪讪。捧起碗来，一口气将余下的汤喝了个精光。
　　搁下空碗，他从左袖抽出一条手绢满足地净着嘴，其后将手绢拎到我眼前晃了晃，道：“那桂冠自是本公子摘得，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瞅见没，我忙活了一宿，就得了这个。”

　　“嗯？”
　　那方手绢飘逸如烟，光泽柔和、珍珠般幽雅。我满怀好奇接过细瞧，掌中触感柔软滑爽，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沁入心脾，享受之下，不禁脱口惊叹道：“此乃上等的蚕丝手绢！多难得啊！”
　　林子昭却不以为然道：“可惜角落多绣了株蕙兰，一看便是女用之物，我一个大男人拿着，不甚合适。”随之笑眯眯盯住我道，“我看你挺喜欢的，不如就送你吧。”

　　我一怔，“可、可是……”
　　“不必推辞了，权当报答这顿宵夜，本公子困了，先行一步。”不容分说，林子昭起身理了理衣衫，潇洒地离去。
　　直到他欣长的身影隐入夜色，我才望向手绢上那片他遗留的油渍，讷讷的道：“可是……这帕子你用过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