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祈月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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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黄道吉日，雪下纷飞，伴着前院宾客们的热闹声，姜迩掀起了头顶的红盖头。
她是公主，自有任性的资本，不过是成个亲罢了，不遵守那些规矩也没什么。只是她这公主做的倒是可笑，大婚之日只有一个婢女随侍。
这院落倒更像是冷宫。
姜迩听着婢女愤愤不平，说着这驸马行为出格。
她倒是觉得还好，雪下不到屋内，吹不到风霜已经是极好的了。甚至她还能躲个懒，不用像其他新妇一样，日日卑躬屈膝。
思绪正进行到这里，姜迩却忽然回过神来，原是屋外的积雪似是被踩实了，咯吱咯吱的听得她怔神。渐渐的那脚步声来到了窗下，姜迩就知道了。
知道是谁来，却诧异他为何会来。
这是她的新嫁日，是她的宾客欢，合该于此人毫无关系。那人清风霁月的，从来礼度为先，今日却进了这腌臜后院。
姜迩缓缓开口：“卫祈，你僭越了，你不该来。”
１．
姜迩已经快想不起第一次见到卫祈是什么样的场面了。
当年她年岁还小，一直是宫里被忽视的存在。只记得有嬷嬷看着她叹气说，小公主在这宫中，应当事事过心，要狠辣决绝。不能做优柔寡断的人。
当时姜迩还不懂。
后来长大了，她才知道。她的身世原是大姜最该死的公主。
姜迩的母妃是当年宫中势力最盛的贵妃娘娘，母家又是朝堂上只手遮天的武将，贵妃在宫中无恶不作，害死许多未出世的皇子皇女，群臣参她的折子飞了漫天。偏偏皇上宠信，这么多年贵妃的势力越攒越大。
直到贵妃怀上姜迩。
母家的人恍若看到了希望，众人的吹捧和贵妃水涨船高的地位致使他们迷失了自我，所有人都认为这一胎是皇子。甚至还有不知道哪里云游来的高僧，信誓旦旦的保证，贵妃娘娘
肚子里的有龙气。
于是乎，母家反了。
在贵妃即将生产的那一阵子，皇城暴乱，母家打着皇帝昏聩的旗号，打着贵妃腹中是天命之字的旗号一路压进。在姜迩母家私军打到宫门的时候，贵妃生产了。
随着天边惊雷落下，黑云压城，宫里传出消息，这一胎是个公主。
其余观望着的王爷将领如同得到了信号，天平倾向了皇帝，几万大军救驾，当场斩杀母家所有人。
唯有贵妃——皇帝似乎还念及旧情，选择留下了贵妃一条命，只是要她在冷宫，一生不出。
贵妃骄纵一世，自是不肯，带着年幼的姜迩企图自尽。只是命运向来弄人，一大一小两条白绫，一条死死的勒死了她，一条松垮的留住了姜迩。
２.
姜迩从冷宫中被捡了出来，皇帝自是做不出杀死亲女的事情，这与他平日展现的样子大不相符。是以年幼的姜迩就被随意的扔给了刚刚小产的宋贵人。
说是弥补，倒不如说是羞辱。
姜迩十岁那年，宋贵人也病重离开，她这么些年早就明白，自己虽是公主，却断和姐姐妹妹不同。她是最不受喜欢的，是身份最低贱的，是最没有人怜爱的。
宋贵人待她不好不差，她便给宋美人尽孝披麻，仅此而已。皇帝在宋贵人入葬那日想起来了姜迩，随即大手一挥，像是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似的。
姜迩继续住在宋贵人的宫中，不日同其他皇子皇女一般入太学。
３.
姜迩是临着要去太学的前一日，第一次见卫祈。
她是十岁，卫祈便是十二的年纪。皇帝为皇子皇女选伴读，往往都是女伴女，男伴男。偏生她姜迩于别人不同，丞相之子伴读，给了她极大的脸面。
外头都在为卫祈可惜，丞相家嫡公子惊才绝艳，五岁成章，偏生被一个母家造反的公主看上，以后是要做驸马爷的。
姜迩这么些年耳濡目染，也看懂了些弯弯绕绕。不过是丞相逐渐势大，民间声望水涨船高，这时候卫祈进宫，不过是个质子罢了。
伴读公主是荣誉，伴读姜迩，确是借着她的身份给丞相家警告，和来自皇权的羞辱罢了。
卫祈当时身量已显，不卑不亢的站在主殿，听皇帝宣判似的敲响他一生的命运，随即跪下谢恩。
“谢皇上。”
姜迩跪在一侧，嘴角的冷笑忍都忍不住，这就是皇权。执掌你的生死，还要你感恩戴德。
出了主殿，姜迩走在卫祈的身后，她没有宫女随侍，轻快便捷。走过卫祈身旁时，轻飘飘说了一句：“抱歉。”
卫祈停下了，他先是极为平静的注视着姜迩，她被看的羞愧难当，不知如何自处。眼神也飘到了旁边。
“公主不必为此抱歉，皇命在上，卫家自该听命。”
姜迩想说，这不该是你的命。早些年宋贵人还活着的时候，最喜欢让宫女去打听宫门外头发生的事情，在宫女的口中，她也迷迷糊糊的听。
卫祈冠绝京城，文武双绝，是最有出息的小公子。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这是宫中。于是她没敢看向卫祈的眼睛，只轻轻道：“合该我说这一句。”
转头便走。
４.
太学入学第一日，果然不出姜迩所料，她的作用就是用来警示以及捆绑卫祈的。甚至她都不知道是否应该庆幸，如果不是皇帝用了这一计，说不定她会成为第一个不识字的公主。
姜迩的位置被安排在最后一个，两副桌拼起来，就是她和卫祈应该待的地方。窗子外头是皇宫里最美的湖，顺着她身边的窗子一眼都看不到头。
她听不清夫子说的话，时而就跑神看向窗外，卫祈每每发现，都要尽到伴读的职责。他会轻声提醒，面不改色：“公主，回神。”
姜迩恍然回神，她不知怎的，有点羞于面对卫祈，听闻这话也只能继续强打精神听着夫子讲学，弯弯绕绕倒也听进去了不少。
课后，卫祈问道：“公主可有不懂。”
姜迩下意识的问：“你都听懂了吗？”问罢又暗自后悔，卫祈的盛名民间都知晓，这点学问在他眼里当真是简洁非常，坐在这里是屈了他的才的。
“当我没问吧。”她又道。
卫祈这时才回答：“臣都听懂了。”
５.
寒来暑往，姜迩就那样上着太学，她的身份尴尬，和其他皇女皇子都不太相熟，平时只能和卫祈说说话。每次他们对谈，姜迩都发现，自己会受到二皇姐的白眼。
她通透，先前便知道，二皇姐称呼卫祈一声表哥。卫祈跟她远出了五服的亲戚，几次都说受不起公主如此称呼，偏偏二皇姐执着的不行。
姜迩亲自挑选了一名随侍的宫女，叫春晓。她回去和春晓含糊的说了，春晓红着脸说这叫欢喜。
原来二皇姐欢喜卫祈。
姜迩有些不悦，卫祈是她的伴读，得到别人的欢喜不怪他，但偏偏如果他做了二皇姐的伴读就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到底是她无力了些。
第二日，她闷闷不乐的去了太学。卫祈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问道：“公主怎么了？”
姜迩不知道自己别别扭扭的心思要如何表达，当即编了一堆瞎话：“你称呼我为公主，称呼二皇姐为公主。我们都是公主便没什么特别。”
她也为卫祈听闻此话会觉得她无理取闹。
可卫祈的反应并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卫祈先是愣了下，随即拿起桌上的笔又放下，有些说不出的乱：“公主，这是臣子本分。”听到此，姜迩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些失望，只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卫祈话音一转：“公主想让臣唤什么称呼。”
“什么都好，不是公主就好。”姜迩看了眼窗外，已经入了秋，湖边的垂柳都变得光秃秃。她想，不是公主就好。
卫祈的声音传来：“直呼名太过僭越，不如臣称呼三公主。”
三公主。
只有三这个数字属于她，她本就是随口一说，也不想给卫祈带来什么麻烦，随意的点头。也没想到，自此她就听了这个称呼十数年。
６.
入了秋有个重要的节日也就到来了。
太后的生日和中秋是同天，每一年都会大肆操办。往年这种场合，姜迩和宋贵人只能在自己的宫中坐着，静静赏月。
连那宴席的残羹都分不到。
今年却不知为何，皇帝点名要姜迩参加，私下还派人来给姜迩量体添衣，大大小小搬来了好些首饰装扮。
春晓笑眯眯道：“这是公主得了皇上的心。”
姜迩不以为然，她早就听过那些碎嘴子太监说过，这次邻国的王爷会来，年纪和如今皇帝一般大，是得了邻国的旨意前来贺寿的。
她也知道，那位皇子年轻时听过贵妃，也就是她那没怎么见过的母妃的绝世容颜，孤身一人来了姜国求娶。只是最后被拒绝了。
这次要她出席，估计也是因为皇帝的心中作祟。再不满，她也要随着皇帝的意愿，干干净净大肆张扬而来。
皇帝给她准备的东西都极为奢华，和平时她那些清浅颜色的衣裙不一样，她穿上就感觉连魂魄都要被禁锢住，整个人透不过气。
来到宴席，和坐在下面的卫祈远远一望。
她看到了卫祈有些怔愣的神色，和随即收回的目光。姜迩的面容继承了贵妃，本就美艳，平日里的衣裙压去了那一分颜色，此时才真正的发起光来。
连皇帝入席的时候，看到她的模样，眼睛中都闪了一丝光。
姜迩没参加过这种宴席，她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生怕做错什么事。献上的贺礼也是规规矩矩。
谁知她安安分分，偏偏有人招惹。
邻国的王爷代表邻国献贺礼的时候，皇帝起先和他互相客气了几句。谁料几句之后，王爷忽然话头一转，指向姜迩：“这便是贵妃的女儿吗？”
照理来说，贵妃和其一家是反贼乱党，不应在这个日子提起。但这是邻国之人，皇帝不能责罚降罪，只是道：“没错。”
“果然如同贵妃一般好样貌，如今年纪多大？”
姜迩听得手脚发麻，宴席上安静一片，她不知该不该回答，她无法猜测皇帝此时的脾气。谁知道自己一句话会不会招来祸患。
她下意识的看向了卫祈，先前夫子课上点答，卫祈都会为她传递一些眼神。
此时的卫祈也在看着她，坚定地一如往常地轻点了头。
顿时，姜迩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举止缓慢站起来，向邻国王爷行礼：“我如今十二。”
王爷见此：“竟都这么大了，当年贵妃离世本王还为此难过好久。落落大方，不错。你唤什么名字？”
“姜迩。是父皇为儿臣取的名字。”她的余光看到了皇帝满意的神色。
“姜迩，姜迩。好字，皇上果然文采斐然！故人之子——”王爷看向姜迩一笑：“本王为你准备了不少好礼，以圆上当年的遗憾了。”
他这么招摇了一阵子，姜迩不知所措。因为她感觉到了不对劲，卫祈的神色也变得不对了。
果然，下一刻皇帝便道：“朕也有此意，姜迩一直是朕最喜欢的女儿。”
姜迩感觉自己听到了笑话。
“——既然王爷开了头彩，那朕就再加一等。姜迩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朕见她和卫祈竹马青梅，也不愿断此良缘，今日便给他们定下。”
姜迩听闻，再也忍不了，猛地转头转头看向卫祈。是了，为何她会被要求盛装出席，为什么要在邻国人面前演出自己受尽宠爱。
一切都在为皇帝的这番话铺路。盛装出席不至于让丞相府太难看，受尽宠爱代表着配上丞相府绰绰有余。
嫁给卫祈，姜迩自是愿意，这比嫁给任何人都好。可是卫祈呢？
当了驸马，那些文采，那些武略，都是过眼云烟。他只能在公主府中和她耗尽余生，明明是鲜衣怒马少年郎，再也不能展现自己的傲气。
史官如何记载他，是为了权势低头，亦或者为了情爱折腰。
没人会记得今夜。
姜迩想到此便想跪下，想请皇帝收回成命。她知晓自己想的太浅，皇帝一言千金，又如何是她能改变。
只是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卫祈来做了她的伴读已经是足够委屈，她这个天煞孤星的命，不能再克任何一个人。
姜迩的膝盖还没有弯曲到底，便有一道她极为熟悉的声音，从大殿下方传来。
“臣谢皇上隆恩！”
姜迩愣住了，她不敢相信回头望，卫祈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眸子中没有任何神色，只是僵硬的谢恩。
再看一旁的丞相大人，眼眶已是通红。从这一刻开始，所有人都会知晓，卫家最富盛名的小公子已经成了一颗废棋。
姜迩有点想哭。
卫祈曾在夫子的课上写过诗，她看过。那些文字，是她一生无法企及。她被欺负，卫祈说公道话，皇子皇女们话里话外诋毁卫祈，姜迩却做不了一分一毫。
二皇姐为了粘着卫祈，把姜迩的书本扔进那漂亮的湖里，也是卫祈亲自下水捞了回来。
姜迩短短两年已经欠了卫祈太多。
她从来都觉得，皇权这东西离她远，她只要守着自己一方小宫殿，这一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便好。
可是此刻她真的后悔了，早知如此，她就该争就该抢。把自己磨成利刃，变作白绫。凭什么她生来什么都没做，便要成为最失败的公主，成为宫里最低微的人。
群臣在恭喜皇帝，姜迩眼色复杂。
生死掌握在他们举手投足之间。
她不愿意。
７.
中秋宴后，姜迩便称病躲在宫中不出，太学里也见不到她的人影。皇帝并不干涉，反正她的用途也已经尽了，只要她安安分分活着嫁给卫祈，那么只要不是杀人放火都没关系。
此时的姜迩正在烛火下看书，先前她觉得，读这些书也并不会让她逃离这宫中，现在却认识到了读书的重要性。这些天心绪乱的时候，她就总是躲藏一般，沉浸在卫祈给她的书中。
这两年卫祈每日要从宫外来，所以姜迩总是拖他带些宫外的东西来看。
６.
姜迩这么在宫里躲了十几日，总算把思路整理清楚了。邻国王爷会在姜国做客一年之期，这一年就是她的全部机会。
不见得那人真的对她母妃情真意切，但至少在世人眼中是在这样。
正沉思着，春晓就急急忙忙跑进殿中：“公主，王爷给您的礼送来了！”
姜迩一愣，她反应了半天，才想起那天宴席王爷随口说了句给她备了好礼。只是过去这么多天，她都忘了这回事。
绫罗绸缎、奇珍异宝被流水席一样的送进来，她这小宫殿，就算是宋美人当年在的时候，也没有如此辉煌。春晓瞪大了双眼，看着神色似是不可置信。
她伸手去抚那些宫中都没有的昂贵料子，嘴角一勾。
瞌睡来了自有人送枕头。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祈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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