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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镜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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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肆的周身被光芒渐渐笼罩,露出了慌乱与惊恐的神情,张口却发不出声响。
他浑身如浸没于深水之下,耳边渐渐朦胧、无法听清,只觉得重压加身,无论多少魔气都无法发挥作用。
原来两人不知何时,已经入了水镜的幻象,而自己竟是在向镜中沉去。
怀肆目之所及,最后的那副光景,便是顾朝跪于镜面之上,魔龙鳞甲毕现,金色的竖瞳中是绷到极致的杀意。
他心口骤然闷疼——
魔龙的鳞甲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可怖的魔渊的象征,可他只觉得一瞬间内心空茫一片,无力感如鲠在喉。
难道又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看着一切发生?
“顾朝……哥哥……不要过来……”
怀肆残破着气声试图说些什么,却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为何会觉得这一切仿佛似曾相识,就连悔恨痛苦都如层叠的梦境。
可水镜上方的光亮暗去,下一刻,他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得纷纷扰扰的思绪,如一团乱絮。
碎片般的画面闪过心头,似是大梦一场,可却什么都捉摸不住,只有那种惶惶然的情绪,如阴云笼罩。
忽然,怀肆猛然吸了一口气,那种水下的窒息感,终于全然退去。
他发现自己浑身如湿透了一般,冷汗淋漓地躺在一片清幽的花草香气之间,而睁开眼,自己的身侧,竟被星星点点的微光所笼罩。
指尖不知何时,微微有些发麻。
怀肆茫然眨了眨眼睛,便感到自己脸颊之上的泪珠滑落,抬指抹去,才发现自己大约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有些哑了。
他冷着脸色,端正坐起了身,捏了一个魔修术法,将自己的外观整理如初,再看不到一丝泪痕凌乱,才开始观察起四周。
本以为是被人暗算了,可周身的那片莹绿色光芒,却似乎是对自己没有任何害处的模样。
等他再定睛看去,便认出了那与当初水镜之中发出的幽幽光芒,当是同出一源。
也就是说,他果真是被吸入了镜中结界。
可藏书阁顶层的结界,为何会连接着这等凶险之处?
还是说,所谓藏书阁后方的秘境残骸,其实并不似玄天宗长老所言,是一片毫无生机的死地……
怀肆正要拨开一丛半腰高的灵草,离开这片茂密过分的林间草丛,看看树林的另一侧都有些什么,便听到不远处一声木料碰撞的咯吱声,虽轻微却明显不属于林间妖兽,而是有人在那。
此间有遮天蔽日的古树、高至腰间的灵草奇花,隐约可见天光洒下,落了点点光斑,却明显不是一处普通的密林,甚至与怀肆从前所去过的秘境小世界,也有明显的不同之处。
若要形容,便是那般浓郁到过分的仙气、与宁静得几近于停滞的气息,就好像,这一切都不应存在于现世之中,皆是属于古老过往的虚幻景色。
是在魔渊现世之前,人界也充满灵气、三界不分的上古时代。
怀肆被自己这猜想惊到,下意识有些不妙的预感。
这秘境之中时间的流速必然与外界是不同的。他如果不能快点出去,恐怕他就要不知道,外界会变成怎样的一番模样了。
而他甚至不知道,顾朝……
顾朝哥哥会不会已经开始怀疑,他的记忆其实压根已经恢复了?
今早的自己,被昨夜的那些亲昵冲昏了头脑,甚至没有记起遮掩,自己对仙修功法的理解,远远超出了一名普通魔修的水准。
怀肆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刚刚想象着自己可能被厌弃的那一幕,心口便疼得不敢考虑下去了。
他遮掩了自己的脚步声气息,快步朝着木料碰撞声道方位,僵着脸赶了过去。
可这林间小路越是走,越是靠近声音的方位,即便是他有些心神不属,也仍是发现了些古怪之感。
等到他遮掩着自己的身形,拨开最后一丛树叶,看到那扇形状熟悉得过分的柴门之时,他便终于知道,这古怪感是从何而来了。
修仙之人皆有过目不忘的便利,即便是再普通微末的细节,也不会轻易忘记。
怀肆的眼前,是与最初山门下一模一样的茅草屋子,立在那林间空地上。
还不等他对这诡异宗门里、处处显得违和的景象做出反应,就看到柴木栅栏后,站着一名正摆弄着粗陋门栓的长袍修士。
那修士水蓝色衣衫,玉冠梳得一丝不苟,气质隐约带了点高高在上的清淡。
这样貌衣着,不就是当日在兑换点的匾额上,悬空坐着的青年版行澜长老吗?
下一刻,原本背对着柴门而站的“行澜长老”,就转过了身,目光笔直地望向了本该以魔气遮掩了身形的怀肆,声调平淡之中带着一丝好奇:
“灰衣外门弟子,这倒是罕见。你又是谁?”
就连声音,也是同青年行澜一模一样。
*
藏书阁第八层阶梯之上,巨大的冲击被水镜的波纹荡开。
顾朝的脊背紧绷到极致,原来魔族情绪暴·动之时,压根就不会记得起所谓的术法与本命兵刃,而只有无边无际的暴戾与赤·裸裸的破坏欲。
银色发带早被侵蚀为飞灰,而在水镜结界的正中央,是那藏也藏不住的黑色单翼,与露出了一双金色竖瞳的魔族。
锋锐的鳞甲覆盖于脖颈,又于衣袖之下露出利刃。
可是无论魔龙如何冲击,水镜却似是连通着无穷无尽的仙气供应,将所有攻击消弭化开,就连最初出现的诡异裂痕,都在寸寸闭合。
顾朝站了起来,水面之上,覆盖着过分磅礴魔气的指尖,开始撬动着水镜结界所在的方位,似是要将藏书阁整个连根拔起。
他脸上的神色几近于温柔了,如瀑的墨发散落肩头,可瞳孔之中的诡异竖瞳,几乎昭告着所有人,这股几近于纯粹的杀意。
忽然,藏书阁外,四面八方响起了回荡的钟声。
声声带着威压,如同要震入每一位弟子的心神,令魔龙的动作也停顿了一瞬。
方才就被上空的骚动吸引了注意的外门弟子,在楼下匆忙蹦跑着,响起了混乱的脚步声,有人呼喊着问起那钟声,却没人曾听过,那么多次连续的钟鸣。
顾朝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却似乎不甚在乎,只慢条斯理地预备着摧毁藏书阁……
钟鸣声连响起十二击,无外乎是宗门禁地遭人强闯的缘故。
他那受魔气侵蚀的头脑之中,即便是想到藏书阁乃玄天宗重地,而自己如此行为,简直与真正的魔龙反派没什么区别,仿佛也只能提得起一丝兴致、勾起唇角,便也就淡忘了。
终于,结界似是被撬动了一角,水镜几乎要被魔气完全包裹住,再无可退之处。
藏书阁猛地在钟声之中,剧烈颤动了一下。
转瞬间,下层尚未撤离的外门弟子们,传来了惊恐的呼喊声,更显混乱。
这时,水镜之中,已经完全闭合的裂痕之下,一丝极难察觉的妖气逃逸而出。
它正要趁着乱局,混入下层人群之中,就撞上了一堵坚实无比的魔气壁垒。
“妖气”抬眼望去,才发现藏书阁第八层外,此时此刻,已经全部被笼上了重重叠叠的魔气屏障,便是一丝风儿,也逃不出去。
方才还在狂乱之中,不要命一般以身撞击着水镜的半翼魔龙,此时此刻,却一瞬间收敛了一身的鳞甲黑翼。
浅灰色弟子服之外,披着一件银色的古怪绣纹斗篷。魔龙的长发随意披肩,神情乍一看,倒似是个温润端庄君子一般。
却只有那四周,威压得几乎要令人窒息的浓稠魔气,和那双微弯的凤眸之中、明显非人的金色竖瞳,显露出这时候,魔气主人那份绝不正常的状态。
顾朝微微偏过头,收起了撬动着结界的魔气,似乎骤然对摧毁这藏书阁失去了兴趣似的,目光落在那缕妖气的身前,略显苍白的薄唇轻抿了下。
缓缓地,他轻笑了:
“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