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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   为什么会心如刀绞?这很没道理的。梦中神明说这阕长短句是他未来悼念亡妻所作,那时候的他忧思难忘,可能是悲痛万分的,但不应该是现在。
      现在他尚未成婚,甚至连所谓未婚妻的面都没见过,婚期足足还有几日。

      神明口中的亡妻王弗,也就是即将嫁给他的未婚妻,是他先生王方之女。
      先生王方与父亲苏洵有旧,他和子由少年时便被父亲送入中岩书院读书。因为勤勉好学,王夫子待他们极好。
      后来王夫子家中修筑一方水池,尚未得名,王夫子便询问诸位弟子。他思虑片刻,拟“唤鱼池”,王夫子觉得甚妙。也就在同时,婢女送上来了王小姐拟的名字,纸上竟然是一模一样的“唤鱼池”。

      王夫子惊叹于他们的默契,深以为是天作之合,于是同父亲商议,就定下了这门亲事。

      既是王夫子之女,料想品貌自然不凡,不过他其实没抱什么期待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是而已。
      道是寻常夫妻,但他们到底会经历什么,才会让他在她死后十年,深切怀念,伤怀到断肠,作下一阕《江城子》?

      苏轼伏案沉思良久,抬眼看向窗外,呷了一口茶,心境稍稍缓释了一些。

      ……

      十月初七,小阳春,宜嫁娶。

      苏家虽不是高门大户,但落第才子苏洵苏老泉在眉州遐迩闻名,苏洵子苏轼大婚,宾友咸集,远近道贺。
      唢呐声嘹亮,吹奏着喜庆非常的《百鸟朝凤》,新郎官一袭红袍,跨着高头大马,将新娘从青神县王先生家接回。

      苏轼手握紧缰绳,神情恍惚,低头就能看见胸前的红绸子。
      红绸子,白绸子,有人笑,有人哭,婚丧何其相似,今日娶她,若干年后葬她。今天这样的日子再多想下去不吉利,但这也是他没法去忽略的事情。

      “兄长今日大婚,此刻心情如何啊?”苏辙在背后问,他驾马接近,脸上笑容可掬。

      苏轼却并未回他,他已然入定,神思缥缈。他还有些话要向神明问清楚。

      【苏轼】回复【陈蕴】:她是怎么过世的?

      听到提示音的时候,陈蕴正在收拾碗筷,一眼就看到了手机上发来的最新消息。这个问题她还真不知道,随即问了问度娘,同样搜不到相关信息。
      历史上真没有确切的记载,只说是突然病逝。有很多猜测,一说是自小体弱多病、积劳成疾;一说是,因为跟随苏轼到西北凤翔为官时,颠沛流离,再加上当地环境恶劣不适应,一病不起;还有一说比较离奇,苏轼官场上得罪了人,有人下毒想毒死他,结果王弗误食了毒物,毒发身亡。

      他开始问王弗的死因,就证明他完全相信了她的话,距离采纳她的答案不远了。
      陈蕴斟酌了一下,把查到的所有的可能性整合后全发给他,就像答文综大题一样,想到的全写上,总有一个能撞对吧。

      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她又收到了回复。

      【苏轼】回复【陈蕴】:死于哪一年?

      这个可以查到确切的日期了,苏轼为王弗写的墓志铭上就有。

      【陈蕴】回复【苏轼】:差不多是你们成亲十年后,治平二年五月的丁亥日。

      苏轼猛然从神思中抽离出来,感受到有人拍了他一下,转头看去,苏辙脸上挂着粲然笑容,“兄长,我刚刚唤你好几声,你怎么不理我?”

      “怎么了?”苏轼讶然。

      “我说今日大婚,你可激动啊?”

      苏轼神色淡然,缓缓道:“待日后你成亲时自会知晓。”

      吉时到,苏宅已是高朋满座,男女老幼举杯相庆,红绸子红灯笼映得人人脸上红彤彤。
      苏轼牵着新娘的手,小心翼翼迈过门槛,跨过火盆。
      司礼高声吆喝,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高堂上,一边是夫子王方和李夫人,一边是苏洵和程夫人。两方长辈,笑得合不拢嘴。

      人影幢幢,来来往往,苏轼面含微笑,挨桌敬酒,问候长辈,礼数周全地走完所有的流程后,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

      打过招呼后,他从前厅退下,独自走过长长的回廊,走到了新房前。

      轻轻推开房门,举步再往里走,新娘子还盖着大红盖头静静地坐在床上。
      他再桌上找到了喜秤,拿起来挑起新娘子的大红盖头。盖头徐徐退下,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庞,双瞳剪水,菱唇嫣红。

      苏轼愕然地凝视着她的脸,喜秤从手间不自觉滑落到地上,呆立在原地。
      瞬间,一股极大的悲凉感从心头漫了上来。刺痛,胸口剧烈的刺痛,像有千根针在扎,不是只扎一次,而是绵绵不断的扎。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他虽是王夫子的爱徒,多次到访夫子家中,但年轻女子只在闺中,他从未见过夫子之女的模样。第一次见,从未谋面,从不认识,他却确凿地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感受。

      他没由头地想,这是不是就是词上的那句“纵使相逢应不识”。

      “你在哭?”王弗抬眼打量着他,问。

      闻言,苏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面庞湿了,挂起了两行长长的清泪,他立刻抬手擦掉眼泪。

      “莫非是觉得委屈吗?”王弗拧眉问。

      苏轼缓了片刻,想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连连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怎会委屈。”

      这片刻的停顿让她眉头拧得愈发紧,她从床上站起来,目光暗沉,“如果觉着委屈,何不早说?谁不知你眉州苏轼才华横溢。倘若进京赴试,必被官家拔选为探花郎,他日放榜,自有开封府的达官显贵榜下捉婿,驸马都尉也未必不可能。”
      她往门口走,“弗,蒲柳之姿,实难与君相配。”

      “我不是。”苏轼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王弗定住脚步,转身问:“那你为什么哭?”

      真相当然是没办法告诉她的,连自己都搞不懂,参不透。他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前厅宾客逐渐散去,屋外静悄悄的。
      房间里同样静谧,烛火摇曳,他脸庞的轮廓藏在深深的阴影中,眸光和神色同样隐秘其间。

      她没有动,他也没有动,她侧着身子,他轻轻攥着她的手腕,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终于响起了声音。
      “你饿不饿?”他问。

      桌上摆着好些糕点和菜肴,没人动过。苏轼先前在前厅与宾客敬酒周旋,吃了不少酒,饭菜却一筷子没动,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
      他们坐到桌前,苏轼递给她筷子,自己也拿起一双,他想夹一筷肉垫垫肚子,余光却瞥见她以手支颐,静静地看着他这边。

      “你不吃吗?”苏轼纳闷地问。

      王弗缓缓摇头,如实说:“我有些畏油,没胃口,不大喜欢吃这些。”

      苏轼放下筷子,认真问:“你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早上吧,早上梅姨替我上妆时我喝了点粥。”王弗回忆。

      “你等我,我去去就来。”苏轼立刻站起来,利索地拉门出去,再掩好门,以防寒气吹进来。

      他一路快步走,却在回廊上撞见了已有五分醉的苏辙。苏辙脸上微露酡色,声音轻飘飘的,“兄长,你如何出来了?可是洞房无趣?不如我们再去小酌一杯,我背会了曹子桓的《典论》,我背给你听,兄长帮我听听可有缺漏。”

      “我有事,你醉了就不要乱跑,早些回房睡。”苏轼言简意赅地说。他走到苏辙身前,将歪歪斜斜、摇摇欲坠的他扶正,随即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苏辙扭过身,快步跟上了去,发现他进了灶房。

      “兄长可是要下厨?”苏辙跟进去,两眼放光。
      他哥可厉害着呢,手艺绝佳,还特聪颖,总能做些顶顶好吃的东西出来,比家里的厨娘厉害,赛过了远景楼的厨子。可惜哥不怎么下厨,只是偶尔来了兴致才钻进灶房。

      苏轼点点头,专注自己手上的事情。
      他抓了一把干红枣,切碎;再削掉淮山的皮,切碎;随后舀了半碗小米,淘洗干净。全倒入砂锅里,添水,盖上盖子。生火,慢慢熬煮。等到小米翻沸起来,他再往里面加了几块冰糖,不停用勺子搅着。砂锅盖子半掩,继续小火熬煮。

      熬了好一晌,苏辙默默在旁边守着他哥,他背靠着墙,都快睡着了。终于,苏轼揭开锅盖,蒸汽扑腾出来,浓烈的香气瞬间盈满了整个灶房,这是一小锅红枣淮山小米粥。

      苏辙闻见香气,酒气立刻醒散了大半,精神抖擞,他望着砂锅里的粥,口水咽了一茬又冒出来一茬。
      今天兄长大婚,难得的大日子,母亲不管他喝酒,他太高兴了,一不留神喝酒喝太多,饭菜倒是没怎么吃。现在酒醒之后,肚子堪堪饿坏了。
      不愧是他哥,太及时了!

      苏辙快步挪到灶台前,眼睛都快掉砂锅里了,他眼神清澈地问:“兄长,我能吃吗?”

      “你不能!”苏轼斩钉截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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