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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在墨尔本留学的第二年,杨嘉陵遇见了周舟。那是2012年12月下旬,墨尔本正值夏季,迎面的风夹着闷热的气流。彼时杨嘉陵已完成墨尔本大学的预科课程,通过了本科申请,有一个不长不短的暑假。由于学校每年激增的留学生人数,他的住宿申请没有通过。恰好,一位商学院的师兄把他的房东介绍给了杨嘉陵。房东是一个有趣的老太太,她同杨嘉陵说,有一个韩国留学生毕业回国了,房子正好空置下来,于是他顺利解决了住宿问题。
      搬进公寓的第一天,杨嘉陵打扫整理完公寓已经是下午五六点了,趁着周末闲暇他决定正好出门采购一些生活用品,当他从超市扫荡一圈出来后天色都擦黑了。留学后杨嘉陵甚少晚上出门,因为在异国留学,况且澳洲的治安确实不及国内,于是杨嘉陵加快脚步赶往公寓。
      在穿过最后一条街道时,突然就有一股力道扯着杨嘉陵的右胳膊,起初他吓了一跳以为遇到抢劫的飞车族,快速转过头,于是就看见了一个脸色发白、嘴角微微颤抖的女生,是亚洲人的面孔,扬着一头板栗色的短发,抓着他的胳膊紧张急促的说:“Please help me”,她的眼睛流露出惊惧过后的恳求,杨嘉陵不确定的问她:“Are you ok?”,大概是遇到很惊恐的事情,她惊慌失措的说:“……help me,救我……”,然后转过头朝后面看去,杨嘉陵也随着她的动作向后看,光线太暗,但是还是能看到一个身材很高大带着帽子的男人驻足在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左手里有火星燃着,视线扫过不断打量着他们。
      于是大杨嘉陵隐约能猜到她遇到了什么,看她一脸惊惧的样子,加之她刚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一句中文,杨嘉陵快速判断出这大概是个中国留学生。
      于是他试图用中文快速安抚她:“别怕,我会帮你”,她听到杨嘉陵说中文,眼睛有一瞬闪过惊喜,语速更快的急到:“他已经跟着我两条街道了,我来这里没多久,我不熟悉这边的坏境和路况,我……我找不到回去的路,就是回公寓的路,……你是中国人?”她急促的语无伦次的向杨嘉陵解释。
      “嗯,我是中国人,我叫杨嘉陵,你住在哪里?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先送你回去。”
      或许是危险的时候在异国他乡遇到同胞,那种亲切感和杨嘉陵眼底的真诚触动她,她点头:“好啊,真的谢谢你,杨嘉陵,我叫周舟,我住在carlton”。
      所幸卡尔顿离帕克维尔离得不是很远,杨嘉陵说“你随我来,我领着你走,我们先搭电车,有四十分钟就到了”。说话间他们不约而同的朝后面看去,不知何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地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烟屁股。
      杨嘉陵听到彼此都松了一口气。然后一起并肩走在墨尔本的街道上。
      她眼睛很大很亮,也许是刚才遇险杨嘉陵的解困,她没有局促,同杨嘉陵好像无话不谈的朋友,一路上同杨嘉陵叽叽喳喳的抱怨有些奇怪的房东,寄宿家庭提供的三餐让她这个中国胃实在是难以下咽,起初刚来的一周总感觉墨尔本的街道像迷宫,这两天刚找到点区别,就想出来溜达溜达,结果差点把自己溜没了……
      小姑娘听起来有点没心没肺,杨嘉陵很好笑的听着,时不时附和一两句。终于到达周舟的公寓时,杨嘉陵也知道了这个姑娘的基本情况,比如来墨尔本求学快一个月了,家在北京,在墨尔本大学读金融专业,上周一个人过完19岁生日……
      临走时他们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秉着在外的祖国同胞都是亲人的原则,杨嘉陵告诉周舟,以后如果有事情需要别人帮忙,可以找他,说完,就看到周舟笑的像一只阴谋得逞的小狐狸,奸诈的可爱。
      后来再想起关于那天的相遇,两个人就那么出其不意的走进了各自的生活,任由缘分突然兜头,羁绊一生,却又不得善终,失意人间。
      第二次遇见周舟,是在校区内,一月下旬正值开学,杨嘉陵刚结束上午的课程,和凯尔说着教授布置的周末作业,隐约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字正腔圆的中文,他诧异的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了周舟背着书包,上身穿着紫色T恤,下身着白色短裤,逆着人流向他使劲的招手,她只有一米六的身高,混迹在人群中单薄瘦小的很显眼。
      杨嘉陵与凯尔说了两句后便朝着周舟走去,只听到后面的凯尔不怀好意的吹了声口哨,杨嘉陵没有理会朋友的调侃。
      等走到周舟跟前还没开口,就听到她嚷道:“杨嘉陵,好巧啊,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哎呀,走,我请你去吃饭,不能辜负我们之间这么深的缘分”。
      很亮的音色,阳光穿过园内的树梢跳跃在她脸上,她仰着头,眼睛里染着浓郁的笑意。杨嘉陵看着她毛毛躁躁的样子,突然就像有人轻轻捏了一下心脏,他的心不规律的跳动着,俨然有越跳越快的趋势。
      后来他们去华人街的一个中国饭店吃饭,吃饭时周舟同他说了好多,比如,他们教经济学的教授是一个老头,每天上课都穿着灰色衬衣和黑色裤子,她有时候都怀疑这个老头衣柜里是不是就只有这么一套衣服。
      还有位性格很古怪的老太太教国际金融,最讨厌学生迟到。上周周舟赖床差点迟到,于是下车后踩着铃声拼命奔进教室时与恰好准备关门的老太太相撞,嗯,老太太的股骨头撞得裂开了一个缝,然后,她就增加了一个光荣的任务,每到老太太的课时,她都要早起在校门口等坐着轮椅的老太太下车,一路推着轮椅穿过校园走进教室。此次相撞事件后,周舟班级的同学都觉得她会中国功夫,甚至课后有男同学会过来请教她中国功夫,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她都哭笑不得。
      说这些的时候,周舟手舞足蹈的比划,杨嘉陵神色温柔的看着她,不动神色的替她续满喝完的水杯,他甚至可以看到周舟神情羞怯,大约是怕他笑话她又忍不住与他分享自己的糗事。
      最后杨嘉陵以上洗手间为借口去提前付账。周舟结账的时候听收银员说结过账了,茫然的转过头看他,随即反应过来:“说好的我请客啊,你怎么变卦,哼,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她嘟着嘴的样子逗笑了杨嘉陵,杨嘉陵忍着笑意说:“好了,下次你请。”
      那次之后,周舟总会有事情需要杨嘉陵帮忙,有一次是公寓的灯坏掉了,她买了新灯,叫杨嘉陵帮忙换灯,杨嘉陵去之后发现灯的规格买错了,便和周舟一起出门换合适的灯。周舟一路都在念叨,幸好有你,不然可白瞎折腾了,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还有一次是周舟的电脑蓝屏,打电话招呼杨嘉陵,去了之后杨嘉陵发现她对电脑真的是一无所知。杨嘉陵扶额,认命的坐在沙发的一边帮她修电脑,而周舟就坐在沙发的另一边距离他很近,怀里抱着一个灰色的河马,静静的看着他。
      后来等他卸载掉不用的一些流氓软件,给电脑重新分好盘,把周舟储存在电脑的文件分好类之后,抬头叫周舟的时候,发现这妮子在他旁边睡着了。头朝他的方向倾斜,埋在怀里抱着的一个玩偶里,耳朵小小的很秀气的红着,鼻翼微动,嘴巴微翘。
      直到很多年后杨嘉陵都记得那个黄昏,以及那时自己被温暖溢满的心情。树影倾斜,透过窗户的阳光铺满了整个屋子,桌子上的水杯是金黄的颜色,沙发上的周舟,着一层化开的光晕。杨嘉陵像是受到某种蛊惑,他看见自己伸出手,轻轻拨开周舟额前的发,露出她饱满光洁、微微出汗的额头,他的心飘荡着乐声,泛着欢快的涟漪……
      那已经是六点的光景,是墨尔本夏季阳光是最温柔的时候,杨嘉陵沦陷在了这温柔的着金黄色的光景里。
      还有一次,是四月初,杨嘉陵接到周舟的电话时,他正在赶建筑设计图,构造图透视有点瑕疵,杨嘉陵总觉得不满意正动手修改的时候电话响了,看都没看就接通,随即听到一个声音咋咋呼呼的嚷道:“杨嘉陵,我公寓进老鼠了,可大可大了,我觉得它可能觊觎我的薯片,可是它吃了我就饿肚子了,所以为了你亲爱的同胞免受饥饿的痛苦,你得帮我把它轰出去。”
      杨嘉陵莞尔:“好,你稍微等等,我收拾一下过来。”
      于是认命的扣下电脑站起来,拿着手机就出门了。到地方的时候敲门就看到周舟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眼里荡着细碎的笑意,露出奸计得逞的雀跃,她拉开门侧过身,杨嘉陵走了进来。
      杨嘉陵踏进公寓的时候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咋咋呼呼的女生啊。许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早已翘起的嘴角。老鼠是被周舟指使杨嘉陵用扫帚轰出去的。因着周舟的建议,两个人出门采购了好些食材,在周舟的公寓杨嘉陵做了火锅。两个人围着电磁炉吃火锅,周舟嘴里嚼着羊肉卷,就着手边的碗沾着汁子,说:“嘿,杨嘉陵,你看你这么好,就是稍微有点不完美,要不我做你女朋友吧?这样你就是有女朋友的完美人士,你觉得好不好?”
      锅里冒着热气,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杨嘉陵愣楞的看着周舟,她的鼻尖微红,一双杏眼泛着一抹狡黠的光,杨嘉陵从困惑中逐渐回过神来,他脸上漫开笑意,拿着筷子的右手下意识收紧:“好啊”。
      那是2013年的4月,后来杨嘉陵每次想起那天,都怀疑周舟是不是早有预谋,那只老鼠怕是她请来的帮凶。
      自此之后,这个叫周舟的女生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入住他的生活,再后来的六月,周舟以老鼠重新入住她公寓的借口,搬进了杨嘉陵的公寓。
      两个人住在一起后,异国他乡的生活好像不是很难熬了,杨嘉陵也就摸清楚了周舟所有的习惯,比如她睡觉一定要亮着一盏台灯,睡觉时一定要抱着那只一米长的灰色的河马,胃不好却喜欢口味重的菜系,喜欢吃一切能扒皮的水果,因为干净简单,只要是两个人待在一起,她永远都不会让自己的嘴巴停下来,她好像同自己有说不完的话……
      杨嘉陵有时候听着她叽叽喳喳的同自己说话,忍不住会想:这种可爱的生物究竟是如何任由命运的轮渡载着来到自己生命中,万里山河隔着茫茫人海,遇见是何其幸运。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因为想尽快在三年内拿到学位证,所以两个人选修的课程很多,课时都是满满当当的一天。所幸两个人都在主校区上课,不过上课的教学楼之间还是有些距离的。于是下课后,两个人约在校门口碰面。然后一起回公寓,杨嘉陵进门后快速的洗手,然后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周末采购的菜开始做饭,周舟只负责洗菜,然后跟着杨嘉陵的屁股后面递盐或者调料,等饭熟了之后盛饭,摆碗筷,然后开始用餐。
      那段日子很忙,学业压力很大,杨嘉陵一周总会有四五天熬夜赶设计图纸,周舟有时候会陪他,给他热一杯牛奶放在手够得着的地方,然后坐在沙发里看着昏黄灯光里的他,享受静谧的夜色。两个人彼此都适应着对方的习惯,觉得日子里调着蜜啊。
      六月份的时候,已经是墨尔本的冬季了,杨嘉陵的父母知道了儿子谈了女朋友。视频里的小姑娘有点拘谨,齐肩的短发,一双杏眼,小巧的鼻子,嘴巴裂开害羞的同他们打招呼。杨母内心的喜悦很欢腾,心想:自己养了多年的猪终于拱了一颗大白菜,与杨父相拥差点喜极而泣。
      她在视频里同周舟说了很多,说杨嘉陵从幼儿园到高中从来没有早恋过,身边的同事都曾为子女早恋的问题担忧,而他们夫妻从来没有因为儿子早恋担忧,反而担心儿子喜欢同性,现下终于放宽心了,又同周舟说:“小舟,嘉陵欺负你只管告诉阿姨,阿姨从西安飞过去收拾他。” 临结束同杨嘉陵嘱咐道:“儿子你稍微感性一点点嘛,不要总是理性的过分,小姑娘是要哄的。”
      杨嘉陵扶额,自己的母亲开明的过分啊,母亲在大学任教,脾气温和,心性乐观豁达,在她眼里,人生除了生死,其余都是小事情,不值得动气伤身。父亲在一家国企上班,听母亲说结婚初期,父亲性子倔强,遇事冲动,动不动就跟人家急眼,但是结婚后的数年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父亲脾气渐渐向母亲靠拢,杨嘉陵甚少见他因事动气。
      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周舟对杨嘉陵的一切都了然于心,却从不主动提及自己的家庭,杨嘉陵零碎知道周舟的母亲早逝,父亲再婚,与周父结婚的阿姨生了一个儿子,周舟似乎与父亲关系略为紧张。
      七月份的时候,杨嘉陵收到了母亲从西安发来的国际快递,有两件羽绒服,情侣款灰色系,还有两件黄色情侣款的毛衣,胸前都绣着一个圆鼓鼓的棕色猴脑袋,周舟甚至从包裹中翻出两条同色的手织围巾。
      周舟捧着围巾,眼神扫过毛衣迟疑的开口:“嘉陵,围巾和毛衣不会是阿姨亲手织的吧?”
      杨嘉陵好笑的看着周舟,“看着确实像是母亲大人的手笔。”
      周舟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又作罢,只是喃喃到:“这是妈妈去世后,第一次有人给我织毛衣。”
      杨嘉陵看她喃喃自语,神色悲戚,心下一痛,伸手摸着她的头发,安抚她:“以后结婚了,你还会有妈妈,妈妈还会给你打毛衣,她每到寒暑假都喜欢给家人织东西,手艺很不错的。”
      周舟抬头看他,猛地扑倒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杨嘉陵,姑娘我这辈子赖定你了,你要敢中途踩刹车,你就试试。”说完故作凶狠的皱着鼻子威胁杨嘉陵。
      杨嘉陵看着周舟眼底湿意氤氲,抑着心底泛起的心疼,伸手捏了捏周舟秀气的鼻子取笑道:“你不是上我这趟车后就拆了刹车吗?怎么杨夫人你这记性快赶上家里那位老杨夫人了。”
      周舟终是笑着将手里的毛衣兜在脑袋上,遮挡自己被杨嘉陵取笑后羞红的脸颊。
      晚饭后周舟视频对杨母致谢,两个人隔着屏幕也能聊得热火朝天,最后双双忘记还有一个观众,等视频结束后,周舟才意识到杨母同杨嘉陵还没有搭话,看事态发展怎么都有点鸠占鹊巢的意味,于是急忙补救:“阿姨说,她厨房还炖着排骨,怕排骨老了,和你改天再聊。”
      杨嘉陵的视线从书上移到她脸上,语气怎么听都带着笑意:“看你和未来婆婆相处的这么融洽,为夫很知足啊。”
      听杨嘉陵的调侃,周舟神色自然:“你就偷着乐吧,保不齐哪天你欺负我,阿姨和我联手整治你,到时候有你受的,哼……”,耳朵却不争气的红了。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怎么会放任自己蠢到那种地步。”杨嘉陵说完拽过周舟,亲亲她故意嘟着的嘴巴。
      那时候,时光荏苒,岁月静好,幸福细碎的铺满这清浅岁月里。
      2014年的二月,中国人都欢欢喜喜的过着春节,墨尔本唐人街的中国年味也很浓郁。
      那天早上周舟有一节课,杨嘉陵一整天都没有课,两个人从前几天就计划这天去唐人街转转,于是杨嘉陵估摸着周舟差不多下课的时候等在她上课的教学楼下,果然一会儿时间就在人流中看见她朝着他跑过来,很欢喜的模样。杨嘉陵从她肩上接过书包,手牵着她去坐车。
      到唐人街后,入目是一片火红,各处张灯结彩,各族裔人群聚集在这里,有各色的食品摊位,人们都围在一起看舞狮表演。周舟兴奋地手舞足蹈,两个人看了一会儿舞狮表演后,找了个餐馆吃饺子。
      周舟等饺子上来后拍照给杨母发过去,发语音撒娇:“阿姨,这个饺子看着都没有你包的饺子好吃。”
      杨嘉陵动手把调好的汁子放在周舟的右手边,好笑地调侃:“好了,好好吃饭,别拍马屁了,家里的饭都是爸爸做的。”
      周舟嘴里已经塞了一个饺子,眼睛睁的大大的:“阿姨说等我回去给我包饺子,做排骨的”,说完依旧不死心的看着杨嘉陵,不相信温柔贤惠的杨母不会下厨这个事实,杨嘉陵看着她微微错愕,傻气的可爱,动手捏了下她的脸:“好,只要妈妈做,你保证你能吃下去?我们父子俩都很头痛妈妈一时兴起的下厨,偏偏你还美滋滋地上当。”
      周舟把饺子咽下去,嚷道:“我要告诉阿姨,你嫌弃她厨艺不好。”
      杨嘉陵将她嘴角的碎发别到耳朵后,随口应到:“好,你开心就好,宝贝”
      两个人慢慢悠悠吃完饭后,周舟要去各处的食品摊前转悠,杨嘉陵随着她,然后看着她把各种小吃塞进嘴里还不忘招呼他:“这个好好吃,你要不要试试。”说完不等杨嘉陵反应就把吃的塞进他嘴里,完了还一脸认真的看着他问道:“对吧?”
      杨嘉陵本就不喜欢吃这种小吃,吃进嘴里只觉得辣,还得点头回应:“还好。”
      之后,待周舟吃尽兴后,两个人跟随人群去广场看中国武术表演,广场上还有露天电影,两个人坐在懒人椅上,周舟倚在杨嘉陵怀中,直至暮色四起。因周舟坚持,一定要在广场上等零点的钟声响起,于是两个人翘首以盼,零点的钟声响起的时候,周舟回过头亲吻杨嘉陵,“嘉陵,我们的第二年开始了哦”
      “嗯,往后要监督你打着节假日的幌子胡吃海塞,不然到时候你就躺在病床上看我吃你喜欢的排骨和油焖大虾。”杨嘉陵回吻后威胁周舟,周舟眯着眼厚着脸皮又将嘴巴凑上去,杨嘉陵终是放弃教育,低头将唇印在周舟凑上来的嘴唇上。
      在一起的第三年,2015年七月份的时候,两个人大学课程修的七七八八,杨嘉陵的精神状态可见的轻松欢快,而周舟开始失眠,甚至有时罕见的沉默,杨嘉陵以为周舟担心回国后两个人因为异地分手,于是安抚她:“舟舟,我们回国后就去北京找工作,爸妈也希望我去北京闯荡,毕竟北京更适合我这种有野心还要养老婆的年轻人。”
      周舟把脑袋埋在杨嘉陵的肩膀上,似是说给杨嘉陵又似说给自己听:“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你说过以后等我们退休了就卖掉房子买个房车在世界各个角落都排一波尾气的,我们都说好了的,不能改的。”
      杨嘉陵双手圈着周舟的腰,用脸颊蹭着周舟的发顶,语气温柔:“嗯,我们都说好了的,不能改的。”
      2016年二月,杨嘉陵和周舟终于如愿毕业拿到学位证。一星期后,回国。
      飞机停靠在首都国际机场时,两个人还有一瞬的恍惚,随后,周舟跟随杨嘉陵转机飞去西安,因为她太想见到那个已经同她无话不谈且眉眼慈祥的杨母。
      在机场出口处见到了早已翘首以盼的杨家父母,夫妻俩看着走近的一对年轻人,欣慰道:“终于回来了”,周舟撇开杨嘉陵牵着的手,伸出手拥抱杨母“阿姨”,杨母忍着泪意拍着周舟的后背安抚:“回来就好”,周舟从杨母肩上抬起头,同站在杨母身后的杨父问好,杨父和蔼的点头,杨嘉陵看着父母的举动,俨然要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语气带着笑意,佯装不满:“怎么感觉自己像个女婿,这是有了儿媳妇就不要儿子了么”
      杨嘉陵的父母俱是一笑,杨母看着佯装吃醋的儿子,摸摸儿子的脸:“怎么还吃小舟的醋,妈妈好不容易多了个小棉袄,你不要给妈妈气跑了”
      周舟调皮的朝着杨嘉陵吐舌头,一脸得意。杨嘉陵伸手捏周舟的脸:“哪能给您气跑了,好容易骗回来,回头一准儿给您娶回来”
      杨父看着妻子一脸的高兴地模样,说“俩孩子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飞机一定又累又饿,走,咱回家吧。”
      闻言,杨母转身对周舟说:“好,回家再聊”
      回去的路上是杨父开车,到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杨母打发杨嘉陵和周舟去杨嘉陵的房间休息,然后她同杨父开始在厨房忙活。半个小时后,饭菜做好了,杨母招呼孩子们吃饭,席间,杨母不断给坐在身边的周舟夹菜:“多吃点,你看你和嘉陵瘦的,这些菜都是你同我说过最爱吃的,来,这个排骨很入味儿,还有这个酸汤鱼阿姨最拿手的,这个油焖虾也是不错的了。”
      周舟从开始吃饭就没有抬起过头,等终于解决了杨母夹到自己碗里的最后一块鱼肉时,她已经撑到打个嗝都能吐。杨嘉陵看着还在热情布菜给周舟的母亲,“妈,好了,小舟已经就着菜吃了两碗米饭了,早就超过了她平时的饭量了,她胃不好,吃太多对胃不好。”
      杨母闻言,看周舟确实一副吃的很撑的样子才作罢。于是周舟很是感激的瞥了杨嘉陵一眼,却看到杨嘉陵一副“还是我厉害吧”的表情,周舟朝着杨嘉陵皱了皱鼻子做出一副“哼,偏不承认你厉害”的表情。
      一周的时间转眼即逝,离开时,周舟很不舍,杨母道:“好孩子,到北京好好工作,阿姨过一段时间就来看你们。”
      周舟和杨嘉陵一起踏进进站口的时候,都回头看远处挥手的夫妻俩,周舟的视线模糊了,她心底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我一定要同父亲谈一谈”
      回到北京后已经是三月初,杨嘉陵租到了房子,三环内的旧小区,交通方便,小区环境勉强满意,当然价格也美丽。杨嘉陵马不停蹄的面试设计院,一周后他去设计院上班。周舟进了一家业内口碑较好的外企,做文案策划,工资可观,于是两个人就开始投身于忙碌的工作中。
      两个月后,工作和生活开始步入正轨。
      碰见姜正源是七月份的时候,周六,两个人早上睡了个懒觉,中午随便吃了点,去看了一部热映的评分很高的电影。从电影院出来后五点了,周舟想吃麻辣龙虾,于是他们上网搜了去就近的饭店。
      周舟和杨嘉陵是在四合院的走廊上碰见了迎面走出来的姜正源,他正同身侧一位助理模样的人交谈,周舟在看清楚姜正源的脸时,脸刷的一下白了,原本还同杨嘉陵说笑的她僵硬了表情,姜正源回过头看清楚眼前人也楞了一下,眼睛冰冷的扫过两人紧握的手,随即微微一笑:“小舟也过来吃饭吗?”
      周舟低着头,敛着眉眼:“嗯”
      面对周舟的冷淡,姜正源没有在意,反而带着淡淡的宠溺说到:“是不是又馋小龙虾了?”周舟没有答话,他看着她好看的眉目,又说:“周叔现下也在这里,要不你上去打声招呼?”
      周舟猛地抬起头,看着姜正源带着笑意的眸子,淡声道:“不了,我们赶时间。”
      姜正源这才抬眼打量周舟身边的这个男人,倒还清新俊逸、气宇不凡,于是微微点头致意,“既然你和朋友一起过来,那你们好好用餐吧,我就不打扰了。”说完朝着周舟笑了一下,便出门去了。
      杨嘉陵不知道他们什么关系,但是能明显感觉到周舟很排斥刚才的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是遇见不喜欢的人了吗?没事,有我在。”说完亲亲周舟的额头。
      周舟到底是见了她的父亲,吃完饭结账时,服务员说已经结过了,周舟抬眼便看到等在大厅的姜正源,他似是特意在这堵着她。
      姜正源看她朝他的方向看过来,便起身走到她面前:“周叔听说你在这里吃饭,特意在隔壁包间等你。”
      周舟连拒绝的话都无力说出来,于是转过身看着杨嘉陵:“你先坐在大厅休息区等我一会儿,我们晚点回家。”
      杨嘉陵看着周舟,有点担忧的问道:“要不要我陪你去?”
      周舟摇头:“你在这里等着我就好”
      随即转身随着姜正源离去。周舟穿过屏风进去时,周父正在喝茶,听到声响抬眼看她,他放下茶杯,仔细打量着几年未见的女儿,长高了点,倒是长了点肉,看着神色倔强的女儿,周父终是开口:“小舟,我以为在墨尔本的时候你只是一时兴起,做不了真的,所以我任由你胡闹,现在毕业回国,你也不回家住,是不是爸爸不找你,你就这么和我拧着脾气永远不回家了。”
      周舟坐在父亲面前,浑身僵硬,她看着父亲面前的茶具,“我没有胡闹,我爱他,我要和他结婚。”
      周父神色冷然,依旧温和道:“小舟,我们家和姜家是世交,我和你芷姨是看着你和正源长大的,正源这几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也更沉稳,我和你姜伯伯都很看好你们,以前你还小要上学,现在毕业了,我们两家的婚事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周舟闻言呛声:“怎么,姜心芷把闺蜜算计了,嫁进周家,还想在您耳边吹吹枕边风,让我嫁给她侄子,呵,这算盘拨的倒是精明。从你们合伙逼死我妈妈,您觉得我还是那个看到您下班回家就扔开玩具奔向您的女儿吗?”
      周父神色似是倦极,语气柔软下来;“小舟,你要同爸爸讲道理,你妈妈病重,她去世后就算不是你芷姨嫁进来也终究会是别人,周家始终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女主人。”
      “那也不能是姜心芷,在我母亲生病的时候打着看望她的旗号勾引她的丈夫,在她去世后不到三个月就嫁进来,偏就你觉得她贤惠善良,呵,真是讽刺。”
      周父终是动了怒,挥手将面前桌上的茶杯扫下来,“啪”茶杯砸在了她的脚边,周舟浑身一颤,抬眼看向坐着的父亲。
      周父忽的一笑,眼神碎着冰,依旧温和道:“小舟,爸爸不想对外面那个年轻人动手,你说呢?”
      周舟浑身颤抖,她的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她用力握紧的右手上,倔强的仰着头看着父亲:“爸爸,我们不怕的”
      周父似是没听见女儿的话,继续道:“听说那个年轻人在设计院工作,倒是挺有本事的,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遇到点意外会不会一蹶不振,我倒是挺想看看。”
      周舟浑身冰冷,似是兜头的冷水浇下来,仍是硬着脾气道:“爸爸,他和你们都不一样,哪怕你让他一无所有,我也是要跟着他走到底的。”
      周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用像小时候周舟贪玩不听话时惯用的语气道:“好,那爸爸就看看你是怎么认输的。”
      周舟起身离开,出门后便看到姜正源,他在看到她的时候扬着一脸笑意的问:“和周叔聊完了吗?今晚回家吗?”
      周舟瞥了一眼他转身就走,穿过走廊到大厅见到杨嘉陵的时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她看着杨嘉陵因为担忧蹙起的眉头,她笑着朝他伸手:“我们走吧”,杨嘉陵牵起周舟的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如夏日凉风吹散了这一刻所有的焦灼不安。
      两人踏着暮色到家,周舟从见到姜正源便拉紧的弦终于崩了,她在杨嘉陵的怀中涕泗横流,哽咽着说完了过往种种,她像一个舔着伤口抽搐着缓解着疼痛和恐惧的兔子,语无伦次地说道:“嘉陵,爸爸拿你威胁我,我不想露怯,可我还是怕。”
      杨嘉陵红着眼圈拍着周舟的背,安抚道:“不怕,我工作的时候谨慎点,总会解决的,我们还要等退休后开着房车去世界各地排一波尾气,我们说好了的,不能改的。”
      那天过后,转眼间周舟在惴惴不安中迎来了2017年的新年,杨嘉陵的工作也越来越忙,两个人的生活依旧平静,周舟有时候甚至想自欺欺人的说服自己,父亲大概罕见的心软了。
      变故出现的前一天,杨嘉陵像往常无数个夜晚一样,在灯光下修改自己的设计图稿,周舟和往常一样缠着杨嘉陵,围在杨嘉陵身边,瞅着杨嘉陵电脑里的结构设计图,自己端着一杯牛奶,喝了一口,觉得实在不好喝又递到杨嘉陵嘴边,嘴里说道:“哎呀,我喝不下了。”
      杨嘉陵终于从图纸里分出一点精力,低头看了一眼杯子,无奈道:“乖,听话,你这一段时间失眠的症状刚刚缓解了一些,再坚持喝点,要不你再喝一半,剩下的一半我喝好不好?”
      周舟嘟着嘴,勉强喝了两口,又递给了杨嘉陵,杨嘉陵认命地解决了剩下的半杯牛奶。
      第二天下午周舟还在上班的时候接到了杨嘉陵同事的电话,杨嘉陵的结构图纸中建筑栏杆高度出现了问题,施工时坍塌导致施工人员死亡,现在图审和施工技术人员也和杨嘉陵一起羁押在警局。周舟听到消息的一瞬脑中似有什么炸裂开,她茫然的从工作间站起来,拿着包冲公司的大门,拦下出租车就赶去警局,周舟在警局等了四个多小时仍旧没有见到杨嘉陵。周舟像急流中困在一片树叶上的蚂蚁,在极度的恐惧和不安中,她接到了姜正源的电话,她在挂断电话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终究是妄念一场。
      姜正源来接她的时候,周舟似是倦极,无论姜正源说什么,她恍若未闻。姜正源终于悄声不再开口,车子停在老宅门口时,周舟终于回过神,她无视姜正源伸过来的手,绕过他走进去,周父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喝茶,姜心芷坐在周父旁边怀里抱着儿子逗弄着,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氛围似一把刀扎进周舟的心,周舟的心密密麻麻的泛着疼,许是旁边的姜正源察觉到周舟的异样,出声道:“周叔,姑姑,小舟来了。”
      周父放下茶杯,嘴角含着笑,姜心芷似是才看到周舟,招呼道:“小舟,快坐这里陪你爸爸聊聊天,我去看看惠姨晚饭准备的怎么样了。”随即将儿子递给身后的保姆,转身进了厨房。周舟面无表情的看着周父,开口:“爸爸,结构图纸中出事栏杆的高度不是杨嘉陵最初设计的,是施工方要求改的,嘉陵一直不同意,可是还是被偷偷改掉了,是谁改掉的你们很清楚,毕竟施工单位是正禾。”说完看了眼姜正源,随即视线对上周父。
      周父了然的点头:“是,所以选择权在你手里,你想毁了他还是想让爸爸放过他,毕竟现在的年轻人如果背上案底,无论他如何才华横溢,只要有一辈子洗不掉的污点,你觉得谁还敢用他。”
      周舟终于绝望,她闭上眼睛,眼底闪过无数个夜晚在亮着一盏灯下昏黄的灯光中,杨嘉陵坐在电脑前绘图,时不时挠着头反复修改图纸的模样,她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爱的人因为自己身陷囹圄,到最后背负污点一无是处。
      “好,我离开他,爸爸,我输了,论狠心,谁能及你。”她分明笑着,可是泪水却大滴大滴的砸下来,她的心像是被谁用力攥着疼的喘不上来气,恍惚间她像是又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母亲,病房朝北的窗透过昏黄的光,射进眼底晃眼的疼,周舟终是在一片惊呼中晕过去了。
      醒来后,睁眼对上姜正源的来不及闪躲的视线,周舟转过眼看窗外,姜正源踌躇措辞:“他已经出来了,责任方是施工场地监管不力。”
      周舟伸手将被子盖住头,听见姜正源叹了口气:“睡会就下来吃点东西,周叔和姑姑很担心你。”说完便抬脚出去了,周舟听见关门声时才将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
      第三天的时候杨嘉陵上门了,他眼底布满血丝,见到周舟时抹去她掉落脸颊的眼泪,伸手拥过周舟,压抑着心底的苦涩颤声道:“舟舟,如你所愿的似锦前程,与我携手一生的不是你又有什么意思?”
      周舟嚎啕大哭:“嘉陵,我们在一起四年,你是我阴暗时光中的一抹亮光我怎么舍得看你黯淡下去”
      杨嘉陵喉咙发紧,涩声挣扎:“我们退休后要开着房车去世界各个角落排一波尾气的,我们说好了的,不能改的。”
      杨嘉陵的泪一滴一滴渗透周舟的肩上的衣服,冰冷一片,周舟松开杨嘉陵,退后一步,强忍悲戚,咬牙道:“嘉陵,我们各自安好,不再联系吧。”
      杨嘉陵心底灰暗一片,“乖,别哭,好,我听你的。”
      最后,周舟站在客厅里,看着杨嘉陵缓步离开,颤抖着身子委顿于地,泪静静地淌了一脸,她终于失去了这个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他。
      她像一眼凿在寒冬里的冰泉,不经历四季,只属于寒冬,冰雪做成皮肉,冷冽铸成骨血,流淌了许多年后,却在看见一簇耀眼的火光时,艳羡它炙热的活着,贪恋它的温暖,异想天开的想褪去一身冰冷,却忘记自己身在折胶堕指的冬天。
      杨嘉陵离开北京的那一天,11月的北京好像起风了,他站在机场的登机口,周舟躲在柱子后,看着他低头随着人流走进登机口。
      周舟离开机场后,她的手机弹出一条信息“往后的日子里,尽量开心,要知道总有一个人希望你在暗河里生出灿烂,在星辰里皎洁如初。”周舟仰着头,许是风太大迷了眼。
      舟过嘉陵江,数尽繁华便是殇,历经种种过往,携着曾拥有的璀璨,余生像那眼底狡黠的狐狸一样,明媚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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