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予夜莺》贺十七

1、是烟花还是乱了的心跳

　　靛蓝色的云从东边入侵，在寒风的怂恿下，迅速席卷了整片天空。
　　白熊出版社的写字楼灯火通明，打印机的印刷声几乎不曾断过，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慌乱的女士高跟鞋的哒哒声，纸张到处飞，人与人不停地擦肩而过，热闹如白昼。
　　看着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拿在手上还带着些余温，叶莺几乎一目十行，读完拿订书机订在一块儿，干脆利落。
　　“嗡嗡——”搁在电脑前的手机振了又振。
　　叶莺拨开堆在上面的资料，粗粗瞥了一眼。
　　是林芊。
　　来问她什么时候工作完。

　　今天是12月的最后一天，两人事先约好一起跨年，但由于市区不让放烟花，便说好去日本跨年，看那的烟火大会。
　　两人都心心念念了很久。

　　八点的飞机，现在已经六点了。
　　适逢周四，林芊下午没课，便提早下了班，收拾好行李就赶了过来，可她每逢月底工作又特别忙，不能过去接她，叶莺有些愧疚。
　　瞥了眼贴在电脑边满满当当的记事贴，叶莺感觉两眼一黑，给林芊发了条语音：“宝贝，你下了高铁直接打车去机场，我给你报销，到时候我一结束，就去机场找你。”
　　说完，叶莺把手机搁在一边没再搭理，继续工作，秉持着早点干完早点下班的心理，希望能在六点半前下班。

　　相较于白熊出版社的人声鼎沸，合成律师事务所就显得有几分寂寥了。
　　钱一霖推门而入，宽敞的办公楼漆黑一片，近了，才发现角落里还亮了一盏暖黄色的护眼灯，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几乎可忽略不计。
　　“人呢？”钱一霖环顾一周，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到。
　　正想拿出手机打个电话，隔壁洗手间就传来一阵抽水声，钱一霖闻声抬头，一米八多的个子映入眼帘。

　　看到钱一霖，何皓原并不意外，擦拭着刚刚洗过的手，慢条斯理地走过去将纸巾扔到垃圾桶里。
　　“兄弟，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人王东已经在东京机场等咱们了。”
　　钱一霖是何皓原的大学室友，毕业后还是觉得做生意来钱快，二话不说改行从商了。巧的是，他一年前搭上的生意伙伴王东，是和何皓原一直保持着联系的小学同学。
　　两人没什么利益冲突，又有何皓原搭桥，三人关系一直挺不错的。
　　今年王东把生意拓展到了日本，正巧何皓原之前又在日本待过两年，就想着三人要不一起在日本跨个年，顺便把那个生意谈了，有何皓原在，还省了一笔请翻译的钱。
　　“走吧。”何皓原整理了一下办公桌，关了灯。
　　这下，连那抹可忽略不计的微光都熄灭了，整个屋子彻底陷入了黑暗，与浓重的夜色混为一体。

　　三个小时的飞机，到了东京已经很晚了，但作为日本人的新年，就像国内过除夕一样，家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王东作为东道主带着何皓原和钱一霖去了提前订好的酒店整顿行李，一个小时的时差，等从酒店出来就已经十一点了。
　　“怎么说？先吃饭还是什么？要不去逛逛附近的寺庙？日本跨年的庙会可热闹了，和国内有得一拼。”王东看了眼腕上的表，提议道。
　　“逛庙会？”
　　钱一霖看向王东：“不是吧，这不女孩子才喜欢干的事吗？你才来日本多久就被他们同化了？狗子你变了。”
　　说着，双手捂着心脏，颇有痛心疾首那意味，很是夸张。
　　王东睨了眼钱一霖，朝他翻了个白眼，看向何皓原：“荷花，你怎么说？”

　　荷花是何皓原从小学起就被人叫到大的绰号，开始还觉得这称呼太女性化了，排斥了好一段时间，但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那就先去看看吧。”反正也没事干，何皓原没拒绝。
　　少数服从多数。
　　既然何皓原都这么说了，钱一霖耸了耸肩：“行吧，那我就勉为其难，舍命陪君子了。”

　　距离东京最近的神社，自然要数位于东京都会中心的花园神社，面积不大，小摊小贩摆满了庙宇外的街道，五颜六色的棉花糖，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热气腾腾的章鱼小丸子，大手拉着小手的一家三口，想靠近又害羞的情侣，三五成群的同学朋友，络绎不绝。
　　“芊芊，你尝一下这个章鱼小丸子，超级好吃。”叶莺拿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里面躺着三四颗圆滚滚的丸子，个头还挺大。
　　林芊拿竹签戳了一个，直接往嘴里塞，边嚼边竖起一个大拇指：“可以。”
　　叶莺笑了笑，突然瞥见前面有个小摊在卖关东煮，眼睛一亮，挽着林芊的手往前走：“芊芊，我们去吃关东煮吧。”
　　“老板，麻烦给我一个杯子。”叶莺是南方人，家乡话讲的是吴音，说起日语来很是好听。
　　见叶莺拿了杯子就不停地往里面填东西，林芊有些惶恐，忍不住出声制止：“你少买点，等下我们还要去吃饭呢。”
　　“你不吃吗？”
　　“我不吃，刚在机场喝了杯奶茶，现在不是很饿。要留着肚子吃饭。”
　　和叶莺这个假南方人不同，林芊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一日三餐不能落大米饭。零食可以不吃，但米饭一定要吃，标标准准的干饭人。
　　至于为什么说叶莺是个假南方人，因为她打小就不爱吃米饭，比起吃饭，她更喜欢像北方人那样吃面食，有时候不吃米饭不吃面食，就吃零食。
　　米饭可以省，零食不能省。
　　有时候林芊觉得，叶莺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也算是个奇迹了吧。
　　“那行。”既然林芊不吃，叶莺也没再往杯子里加东西，结了账便继续逛，边走边吃。
　　还没走到街道的尽头，远远便见神社外的舞台边黑压压的一片，那是神女在跳祭神舞，日本迎新的习俗，挂在神女脚踝上的铃铛叮铃作响，仿佛在喜迎新的一年的到来。
　　“哇！前面好像是在跳舞，我们去瞅几眼，快，芊芊走快点。”
　　叶莺喜欢美的事物，对日本舞向来很感兴趣，便激动地拉着林芊的胳膊往前走。
　　越靠近神社，人越多，林芊怕叶莺被人撞到，有意磨蹭了一会儿：“莺莺，你慢点儿，别急，小心撞到人——”
　　“啊！”
　　林芊还没说完，叶莺就跟人撞上了，手里盛着关东煮的杯子晃荡了一下，还没温下来的汤汁洒了不少在手背上，引起叶莺一阵惊呼。
　　“すみません。”叶莺下意识道歉，手背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叶莺看向林芊：“好烫，芊芊，有没有纸巾？”
　　“有有有。”林芊也慌了一下，赶紧从包里掏出几张纸递给叶莺，还帮着擦拭衣服上的水渍。
　　这才刚说完就撞到人了，什么运气。
　　“对不起，不好意思，我刚没看路，有没有烫到啊？”见两个女孩子慌慌张张的，钱一霖心下一紧，生怕有什么事。
　　叶莺这才看向钱一霖，见对方说的是中文，便觉得难得在异国他乡偶遇华人同胞，还是在元旦的前一天，也就没为难他，笑着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那人愣了一下，叶莺也没在意，拉着林芊的手走了。
　　钱一霖看着两人的背影，缓过神时，那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海。

　　“钱一霖，到底是谁娘们兮兮的？去买个喝的都这么磨磨唧唧。”王东一见到钱一霖，忍不住张口吐槽。
　　一开始嫌弃逛庙会无趣，结果一路上就属他事最多，不是瞅这就是买那。
　　这才刚穿过林荫小道，就直喊嘴巴里没味道，说是去买喝的，结果等了他近半个小时才回来，指不定半路又遇上什么让他觉得稀奇的玩意儿了。
　　钱一霖将手上的果汁一一分给何皓原和王东，在递给王东时，还朝他暧昧地挑了个眉：“猜猜我刚刚遇到了谁。”
　　“你猜我猜不猜。”
　　王东翻了他一个白眼，还是忍不住问：“这么神秘？谁啊？难不成是你以前哪个相好？”
　　“怎么可能？你应该问问，喏——这位。”钱一霖将吸管插进果汁，喝了一口，暧昧地看向何皓原。
　　王东顺着钱一霖的目光看了眼何皓原，觉得钱一霖在唬他：“荷花刚一直跟我在一起，怎么会知道你遇到谁了，他又不是神仙。”
　　“你就说吧，是谁，别一直拿这种眼神看我。”形容不了钱一霖那眼神，何皓原被他看得浑身难受。
　　“这我还真不知道是谁。就咱俩同寝的时候，你立在你电脑旁边那照片上那女生，当初问你是谁你也没说。哦对，还是你没换手机前的屏保呢。”
　　一听，王东心下了然，下意识看向何皓原，只见后者丝毫没有被人戳中心事的恼然，哦了一声，顺口接了句：“你们在哪儿遇到的？”
　　钱一霖指给他看：“就那条街，她们好像去看神女跳舞了。”
　　“无所谓了。咱们接下来去哪儿？马上倒计时放烟花了，咱们去找个好点的地方看烟花？”王东看向何皓原。
　　只见何皓原撒腿就走，钱一霖忍不住问：“去哪儿？”
　　“随便走走。几个大老爷们儿了，看什么烟花？娘不娘？”
　　“说的也是。”
　　这么一想，钱一霖跟了上去，还不忘催一下停在原地的王东：“走啊，愣着干啥呢？”
　　看到何皓原走过去的方向，王东叹了口气，还是跟上去了。
　　那是神社的方向。

　　很快，一曲舞毕，神女退场，跨年进入了倒计时。

　　十。

　　围在舞台周围的人如群鱼散开，三三两两的，纷纷去找寻观看即将盛开的烟花大会的最佳位置。
　　叶莺怕和林芊被人群冲散，紧紧牵着她的手。

　　九。

　　林芊挡在叶莺前面，因为不会说日语，只好使劲拨开人群，一言不发带着叶莺往外走。

　　八。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林芊走得太快，叶莺跟不太上，一路上还是磕磕碰碰到了不少人。
　　她有些后悔穿和服来逛神社了，脚下的木屐不是很好走路。

　　七。

　　人与人不停地擦肩而过，林芊的身影渐渐模糊，即便手里还牵着她的手，叶莺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生怕被冲散：“芊芊，你慢点儿——”

　　六。

　　“啊？”林芊有听到叶莺的声音，但听不清她讲了什么。

　　五。

　　“芊芊，你慢点儿，我跟不上了——”叶莺有些急了。
　　“啊？你说什么？”林芊还是没听清，一边努力拨开人群，一边又提高了几个分贝。

　　四。

　　“我说——你慢点儿——”
　　“你说什么？”还是没听清楚。
　　林芊回头，却不见叶莺，两人唯一的联系便是牵着的手，林芊使着劲，试图把叶莺拉过来。

　　三。

　　感受到林芊那边在发力，但叶莺面前堵满了人，她挤不过去。

　　二。

　　物极必反，两人拉着的手出了手汗，摩擦力减小，最终还是被人群冲散。
　　叶莺一下子急了，想往前挤，但不知被谁撞了一下，一下子重心不稳，身体向后倒去：“芊芊——”

　　一。

　　慌乱中，叶莺抓住了一片衣角，堪堪稳住身。

　　零。

　　“嘭——”随着几声震响，大朵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在空中绽开，五彩斑斓的颜色瞬间点亮了整片夜空。
　　点亮了叶莺的世界。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不动了，整个世界也被人按下了静音键，周围人声鼎沸，叶莺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被烟火照亮的眼睛倒映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初中毕业至今，将近十年，似乎就没再见过面，他也曾经是叶莺的一个执念，但无奈时间过得太快了，消磨了一切。

　　何皓原看了眼被叶莺拽着的衣角。
　　“抱歉。”察觉到他的目光，叶莺立马松了手。
　　当初在学二外的时候，她的日语老师告诉她，学语言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把它当做一门外语，而是要把它看做母语，要说的时候不要先在脑子里想一遍中文，再翻译出来。
　　叶莺一直记着老师的这段话，当初在日本留学的那两年，她甚至被水烫了一下，脱口而出就是用日语喊的疼，更何况现在在日本逢人便说日语。
　　但这次，叶莺下意识说了中文。

　　“莺莺！”林芊找到了她，气喘吁吁的。
　　见她有朋友过来找她，何皓原从容不迫地转身就走，仿佛只是一场陌生人的邂逅。
　　“诶——”叶莺想叫住他，但人已经消失在了人海。
　　顺着叶莺的目光看去，林芊不解：“那人谁啊？”

　　谁啊？
　　叶莺也说不出来。
　　烟花还在继续，耳边阵阵的“咚咚”声，已分不清是烟花还是乱了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