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世俗那一套怕得要死》叙风年

1、第 1 章

　　宋之亦将额头轻轻抵在玻璃窗上，玻璃窗冰冷入骨，总是比不过人温热的体温，让他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但他还是贴在玻璃窗上看向窗外。

　　楼下亮着一盏昏黄的路灯，雪下得又急又快，拼命的将自己埋进黑暗。风好像很大。他看见树枯瘦的枝条在狂风里呼喊。

　　秦语，沈阳又下雪了。

　　你，看到了吗？

　　“如果你也刚好看到雪，那就当我们见过面吧。”宋之亦低声呢喃。

　　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宋之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早已经麻木，习惯了这种痛楚。经常的，无论是在上海每天经过那条秦语曾经常等他回家的路时，还是在回沈阳后经过的每一条街看到的每一处风景时。

　　或许秦语早已不再在意他吧，但是呢，他宋之亦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一直爱着他。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都不会停止。

　　秦语结婚后的第二年，和他的妻子有了孩子，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宋之亦偷偷关注着他的朋友圈，他的一切宋之亦都关注着。

　　秦语的婚礼他其实去了，不过只是在最角落看了婚礼进行曲结束就匆匆离开了。

　　他不忍心看秦语和别人亲吻的样子。

　　那个女人，应该是说秦语的妻子，看着很漂亮大方，家庭条件也很好。

　　“行吧，配得上你。”

　　宋之亦看不清窗外了，路灯变成黄豆大的光圈，带着体温的泪顺着他冰凉的脸颊簌簌落下。宋之亦去冰箱拿了几瓶啤酒，开了盖就往嘴里灌。大概四五瓶之后，他缩在落地窗的地毯上，抖着肩膀，哇得一声嚎啕大哭。

　　落地窗边，只亮着一盏橘黄色的落地灯，宋之亦把灯光开得暗。阿语像是被宋之亦吓到了，弓起身子喵喵叫，贴着宋之亦的腿蹭他。

　　嗯，这个阿语是只猫。很多人会把宠物名字起成自己失去的人的名字，宋之亦就是这样。

　　他终究还是俗人啊，逃不过那些情啊爱啊。

　　地面上数以万计的小格子里发出一点点星光，宋之亦的小格子里，除了他，只有一盏灯和一只猫。

　　或许是喝得太多了，宋之亦突然很想出去吹吹风。

　　于是，一月寒冬，他裹了件黑色大衣离开了公寓。

　　大雪早就停了，只剩下满地狼藉。宋之亦踩着厚厚的积雪，摇摇晃晃的在街上走着。凌晨两点，街上没什么人。从树枝上飘落的细小雪粒挂在男人的短发上。

　　这条路，他和他，一起走过数不清的很多次。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啊，那时候还是高中，每天为了作业和试卷还有未来发愁。一转眼，就都物是人非了，宋之亦也...三十岁了。

　　身边的人，大多都在催他结婚。他不想，因为心底还困了一个人。

　　宋之亦仰头看着紫色夜空，看着月亮，边看边走。然后拐过街角。

　　“滋-----”是急冲冲的刹车声。

　　他看见一辆失控的货车向自己冲来。宋之亦当然有时间可以躲开，可是他停了下来，没有动。他站在那里，看着它离自己越来越近，感受它撞到自己后他被撞飞在五米外。没有疼痛，疼痛感是他落到地上一小会儿以后才出现的。

　　哪里都很疼。

　　血从我身下涌出，融化白雪，宋之亦仰躺在雪地中，看夜空。

　　有点遗憾，没看到星星。

　　他听见货车车主慌张从车上下来，走到面前，看见他还没死，嘴唇哆嗦：“这...这他妈得赔多少钱...”

　　然后他重新爬上货车，启动。这车居然还能用。

　　宋之亦以为他是去打电话，却没想，他的车，

　　再次向自己开来。

　　宋之亦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一切都有安排，自己命数已至吧。其实他只是想出来怀念一下已经不在的爱情，却没曾想，把命交代在回忆里。

　　货车向宋之亦快速靠近，他没办法动了，眼看着它碾过自己的双腿。

　　疼。

　　很疼。

　　然后是麻木，宋之亦失去了意识。

　　可他很快清醒，发现自己站在路旁。宋之亦还在疑惑，就看见不远处，一辆货车和...一滩血肉。货车疾行而去，留下的，好像，是自己。准确来说，是自己的尸体。

　　宋之亦并不是不信鬼神的那类人，他清楚知道自己的死亡的事实。只是感到新奇，原来真的有灵魂这种东西，让他看着和刚从家出门一样。

　　宋之亦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他的家人朋友知道他死讯时是什么反应了。宋之亦在自己的尸体旁坐了两个多小时，才有人路过，那人看见地上的血肉吓得转头就跑，边跑边报警。

　　很快警察就来了。宋之亦跟着他们走，看着法医验尸，到最后肇事逃逸的司机被抓捕，再到宋霖峰来认领尸体。

　　宋之亦的尸体早就不成样子，甚至都难以辨认是不是人，他的双腿变成泥，他的头骨当时被压飞出去，现在被摆在他的面目全非的脸旁。

　　这个长得凶悍的老头，面无表情跟着警察来到宋之亦的尸体旁，宋之亦看见他双眼通红。这个老头三十岁失去父亲，三十六岁失去妻子，四十九岁失去母亲，五十六岁失去唯一的儿子。

　　嗯，挺惨的，比他惨吧。宋之亦笑。

　　遗嘱宋之亦其实很早就写好了，因为他本身对生活没那么大的热爱，他想过无数次死亡的瞬间，不过倒是最终也没预料到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与世长辞。

　　“活着的人，请替我幸福下去吧。别难过，荼蘼盛开之时，我一直在你身边。”宋霖峰依照着宋之亦的愿望，在朋友圈发出了这样的话。

　　那是宋之亦半夜中二的时候写的，现在莫名觉得自己写的惨不忍睹。

　　宋之亦想对一些朋友说的话，宋霖峰也替他发了过去。至于他的遗产，都给了秦语，房子留给了宋霖峰。宋霖峰一直面无表情做完了他交代的一切，并且按照他的愿望布置了葬礼。宋之亦的遗嘱全文没有写给宋霖峰的话，直到他翻到最后一页，看见宋之亦最后那句：

　　爸，谢谢你，对不起，陪不了你了，找个人开始新的生活吧。

　　坐在办公室的老头端起茶杯的手，颤抖着放下，他双手捂着脸，悄悄地哭，趁着没人，又快速擦干眼泪，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这样的动作，他做过四次了。

　　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了，只剩下了他。这个坚强的老头，还会继续走下去，只不过这次只有他了。

　　宋之亦的葬礼是白色调的，场上摆满了荼蘼花。市区其实很难见到荼蘼，宋霖峰特意在很远的地方订了这些。

　　宋之亦看见，他熟悉的，不熟悉的，他的朋友，同学，同事，老师，亲人。他们在为自己而哭。

　　宋之亦感觉很有意思，毕竟活着可看不见。

　　但他的秦语没有来。也是，他或许还恨着自己呢吧。

　　十六岁，算是宋之亦的后半生吧，那是他第一次遇见秦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