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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算旧账 ...

  •   秋风轻抚,容颜如铸。

      思念多时的旧人从天而降,活生生站在面前,宛若神迹。

      李桑榆经历大喜大悲,先燃起微弱的希望之光,再被绝望深深打落谷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

      她一时失语,僵在原地,不知该先欣喜还是先哽咽。

      齐放倒像是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勾唇笑了笑,坦然不似曾有离别。

      “怎么?不请我进门?”

      李桑榆后知后觉,一拍脑门儿:“噢,噢!快,快进来,什么时候回来的?肚子饿了吗?马要不要喂?……”

      李桑榆猛地顿住步子,她在胡说些什么?

      少了一条手臂的人……怎么骑马!

      她满脸懊恼,手用力掐在眉心,悔得脑仁疼。

      头顶忽然一热,一只大手沿着发旋绕了几圈,带着些安抚意味。

      “刚刚回来。没有马。不过……我倒是真的饿了,有枣泥芋头糕吗?”

      “……有。”李桑榆眼眶一热。

      她小时候最爱吃枣泥芋头糕,将军府没有爱吃甜食的女娃娃,为了她特意请厨子做好,时时备着。

      她引着齐放朝前堂走,齐放却在中途停下。

      “公主给你准备宴会,定然请了不少人,我……我去你院里等,可好?”

      李桑榆看他略为难地努努下巴,指向空荡荡的袖管,瞬间回过味来,又是苦涩又是心疼。

      “我让人拿吃的送去。”

      “好。”

      说是接风宴,安平公主倒也没有大肆宴请,毕竟二皇子刚去世,不宜招摇,李桑榆倒是在宴会上见到个意外的人。

      “方若黎?”

      方若黎手中酒一饮而尽,冲她随意拱手。

      “将军放人,让我和苗大夫换一换,回来照顾县主。县主也知道,治伤上头,他比我强。”

      这倒是实话,方若黎看起来成熟了不少,在军中几个月,斯文劲儿没了大半,一举一动比之前潇洒得多。

      齐铮……倒是细心,李桑榆心里又不自在起来,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这份细心。

      她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胡思乱想,满脑袋问题。

      齐放回来,齐铮知道吗?

      然而有关齐铮的部分她只想了这些,接下来就又开始想齐放。

      齐放这两年在哪里?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可受了委屈?

      不,他一定受了委屈。

      问题应该是,有几次命悬一线?危难之时,可有人帮过他?

      “县主!县主别走,近日好好吃药了吗?”

      “哎吃了吃了,你先歇着吧,明日到县主府找我!”

      “哎哎!别走啊!”

      宴席毕,方若黎抓着李桑榆就要把脉,还想问个仔细,奈何她满腹心思都扑在齐放身上,胡乱敷衍几句,飞也似地溜走了。

      她步履匆忙,急切地回到自己的院子,路上心跳得嘣嘣直响,生怕这一切都是美梦一场,她走得慢一些,齐放就消失不见。

      因为走得太快,她很自然地忽略了院门口极为面生的几位护卫,挂着满脸笑意推开房门。

      迈进门后,李桑榆愕然看见齐放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示意她看脚边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

      齐放:“不解释解释?”

      那人蜷缩着身子,一双腿却很长,发丝散乱,梗着脖子,脸上也是似笑非笑的模样。

      二人对视,恰如同镜里镜外,一般无二。

      李桑榆:!!!

      苗!承!恩!!

      她脱口而出:“你不是走了吗?!”

      齐放:“所以他说得没错,他是你的人。”

      李桑榆欲哭无泪:……我如果说我可以解释,你信吗?

      齐放满脸写着,“来啊,你解释啊。”

      李桑榆挠头挠脸,欲言又止好半天,她解释个毛线啊!根本就是那样!

      苗承恩在地上躺得纹丝不动,目光随着她表情变化而四处乱飞,最后定在齐放坐的椅子上,凝神看了好半天,懒懒散散开口。

      “本来是要走。将军说你该明白真相,让我多留一日。”

      李桑榆转脸看他,神色渐渐平和,“其实我已经猜得差不多了。”

      “愿闻其详。”

      苗承恩挑眉,看着李桑榆出了门,打发丫鬟拿来个包裹,翻出一套家常衣裳——正是她入宫那日所穿。

      她把衣裳丢在苗承恩眼前,指着衣领处问他:“这里,你放了东西,对吧?”

      她入宫前,苗承恩曾经借着说话时的动作,帮她理了理衣领,而李瑢临死前欲施暴,扯开的正是这处衣领!

      苗承恩抬眼,表情赞赏,虽被捆缚住手腕,但五指还能动,拇指食指灵巧地一掐:“一点点。”

      “一点点?”李桑榆:“你们郎中对’毒药’的别称还真是委婉。”

      “不是毒药。”苗承恩勾了勾唇。

      “李瑢身子不好,根基早就毁了,外表正常都是药物强撑的,我看过他的脉案,只要一点点让人兴奋的东西,再加上一点点勾起药性之物……”

      他双掌一拍,“哗啦,摧枯拉朽。”

      李桑榆深吸一口气,她对李瑢之死感受十分复杂,既恨他害自己,又因儿时做过的错事,抱有深深的愧疚。

      对苗承恩利用自己杀李瑢的行为,更是深恶痛绝。

      “好,好。”

      她冷笑道:“为了给苗阿北报仇,百草堂方家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李瑢被你杀了,齐皇后疯疯癫癫,就连齐夫人也在此时’恰好’病重——我不信,这其中没有你的手笔。”

      说到这儿,她担忧地看了齐放一眼,后者只微微蹙眉,没开口,倒是苗承恩,顺着她的视线,深深地看了齐放一眼。

      李桑榆继续道:

      “我那日之所以入宫,是因为你言之凿凿,说我母亲’中毒’,即便太医院没诊出中毒之相,我也只当他们畏惧皇后,不敢直言……可实际上,我母亲根本没中过毒吧?”

      苗承恩勾唇:“安平公主是好人。”

      这就是承认做过手脚了!

      李桑榆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分一分好人坏人?!

      “照齐铮把你捆成粽子的情形来看,只怕军中的事,上次柳州战前泄密,你也逃不开干系。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真相是我不知道的,都可以赶紧说了!”

      连军中泄密、这样诛九族的大罪都敢做,苗承恩显然是百无禁忌,不管拉上多少垫背之人也要复仇!

      李桑榆自认,在宫里禁足这些日子,她掰着手指细细回忆相识后的每一日,已经把能想到的、他能插手的,全都想了一遍。

      然而苗承恩仍旧笑得轻狂,“那可太多了。”

      李桑榆狐疑:“什么意思?!”

      苗承恩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齐放。

      “县主进宫之前,我曾问你,当年到底有没有亲眼见二皇子进过九皇子的房间,你没答我……”

      “我是没看见,但是……但是!”

      李桑榆话音顿住,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李瑢临死前也问过这个问题,要她摸着良心来答,她答了没看见。

      然而她当年虽年幼骄纵,却绝不是信口开河的性子,倘若她胆敢故意在御前说谎,更不可能心大得将这件事忘掉。

      之所以这么多年过去,良心一直安寝,是因为李桑榆虽没亲眼看见,却有个最信赖的人告诉她,曾经看见李瑢进九皇子的房间。

      那人信誓旦旦,她毫不怀疑。

      那个人,便是齐放。

      齐放是齐皇后的亲侄儿,他无法也不可能当众直言,说自己见到李瑢行凶,李桑榆得知此事后,很自然地承担起“说实话”的责任。

      可一向教她“说实话”的母亲,却在事后赏了她一顿竹笋炒肉……

      最令人沮丧的是,挨揍后齐放到公主府看她,李桑榆趴在床榻上晾开花的屁股,嘴里软绵绵抱怨不休,齐放却突然改口,对自己说过的话矢口否认!

      她当时年幼无知,以为齐放不想聊这件事,便也没追问。

      此时苗承恩突然提起……

      李桑榆慢慢转头,近乎乞求地看了一眼齐放。

      齐放垂着眼,目光哀伤,仿佛在说,“我早告诉过你,我没说过那话。”

      啊……他没说过……

      李桑榆转回头,艰难地从喉咙里一字字往外挤,“是……是你?从那时候……就是你?”

      苗承恩仰首望天,“是啊。”

      李桑榆的脑袋“轰”的一声炸了!

      她都做了什么!

      她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竟亲手为无辜的李瑢戴上有罪的枷锁,让他在镣铐中活了十几年!

      她怎么会如此愚蠢!

      然而最令她震惊的是——

      “你从那时候……就已经在京城了?”

      那时她五六岁,齐放也只有八九岁,苗承恩与齐放同年生,想来苗阿北死后不久,他就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假扮成齐放的模样潜入将军府,开启复仇大计。

      ……竟然那么早。

      “倒也没有一直在京城,”苗承恩眯起眼思索往事。

      “将军府的人不是傻子,府里多出个大活人,总会被觉出异样。我每隔两年都会来一次,瞧瞧那些人过得如何……”

      顺便也瞧瞧,要和齐放一模一样,需要在脸上做哪些修改。

      李桑榆只觉悲哀至极,悲从中来,悲上心头,一时竟不知为谁而悲!

      是愚蠢做了刀的自己?

      一无所知就毁了人生的李瑢?

      吃下有毒吃食险些丧命的宁和?

      还是齐放?

      ……被顶着自己的名义做尽恶事的齐放。

      她心口疼得发慌,眼眶越来越烫,温热的液体充盈随时准备决堤,手心突然一暖,齐放握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

      他一眼就看透李桑榆在想些什么,安抚道:“小猫儿,我没事。”

      “好,好,好!”

      李桑榆把眼泪憋回去,连说三个好字,相握的手仿佛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力量,让她再次冷静下来。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走之前,一次说个干净!”

      苗承恩眼睛放在他们相握的手上,垂眸静默半晌,缓缓笑了。

      “没了。”

      李桑榆当即转身,到院外叫齐铮留下的军士。

      “我的事情办完了,把人给你们将军送回去吧,替我谢谢他。”

      苗承恩双腿双手都被捆住,被人架着朝外走。

      他也不知此时的决定是正确还是错误,只是看见她缠绵病榻那么久后,难得恢复坚韧,本能地想在最残忍的真相前停下来……

      “哎,等等!”

      苗承恩突然回头,砸出一个重磅炸弹。

      “跟你定亲的不是齐放,是我。”

      “你说什么?!”

      李桑榆双眼瞪得溜圆,不可置信地看他,再回头看齐放,齐放轻咳一声,心虚地躲避视线。

      “哎别生气,他也不是不想娶你……齐随之这人有些憨劲儿,你知道的。他知道将军府不太平,想等大战归来有了功名,开府从家里搬出去,再上门提亲……是我瞧着,某些人怕是等不及,就替他去求了苗阿南……”

      苗承恩说这话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尾斜斜朝上飞起,笑得如同初见那日,邪气里洒满风流恣意。

      “走了,县主不必送。”

      李桑榆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渐渐远去。

      不像,他们根本不像。

      耳边声音陡然响起,吓得她原地一跳。

      “人都走了,还看呢!回神!”齐放不虞地盯着她。

      李桑榆后知后觉想起,此时只剩他们二人,齐放似乎还有笔账要同她算……

      她急中生智:“你刚刚回来,是不是该回将军府去看看齐夫人?齐夫人还病着……”

      齐放冷冰冰:“你想让我走?”

      李桑榆:“……自然不想,但是总要顾全大局,否则显得我很不懂事……”

      齐放:“那就不走。”

      李桑榆:“……”

      行吧,反正生病的是你娘,你说了算。

      李桑榆:“那……我让人收拾客房。”

      齐放震惊:“你让我睡客房?”

      李桑榆:“……”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的含义,就被人揽着腰身朝卧房带了过去。

      那人嗓音熟悉,似是从未离开过,低哑着在她耳边道:

      “小猫儿,咱们还有一笔账要好好算一算呢!”

      李桑榆的脸腾地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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