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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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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照他的吩咐开始在craiglist上张贴告示,准备把他里面的家具都卖出去。我叫了胡旭和王新来帮忙。
“师兄,老板真的不回来了?那我还能毕业吗?”
“能,我还听说有msn 视频答辩的呢。”
“我听说你们老板,开公司,最近赔了。他不是抵押了这个房子吧?”王新的话像是一根针,刺了一下我的心。
“你听谁说的?”
“我公司有个同事,说认识他。”
包打听实在是太不一般了。我至此佩服的五体投地。“你太强了。你是不是连他在中国干什么都一清二楚呀?”
“这倒没有。不过…”王新忽然掏了半天,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名片。“这是他在中国的名片。”
我刚才都已经五体投地了,现在真的没什么好奉上的了。
“给我吧。”我伸手去要,就像小孩要糖一样。
“给。”
我们三个一共收拾了三天,才差不多把这些东西都折腾出去。而在厨房的格子里,我看到了一瓶酒,是1992年,Napa Valley产的红酒。是那瓶?不可能。那年初来时的圣诞到今年都已经6年多过去了,怎么可能。
后来,我打开包装,才看到里面的一行小子:我儿子拜师的酒,等他修行成了再喝。看到这里,我忽然鼻子一酸,拿起电话按照名片上的手机号码就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忽然,我意识到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四点,我正想挂断,就听到那边迷迷糊糊的声音说:“喂,谁呀?”
“李函。”我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再也没有说话的气力了,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宋峰?”
“你当我是你什么?”
“恩?”他晕着。
“我是你什么人?”
“学生呀。”他还是晕。
“那你是我什么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呀,呵呵。”他终于开始有点清醒了。
“呸,你才大我7岁!”
“噢,对了,你怎么有我北京手机号呢?”
我没回答他,把电话挂了。
三日后,我跟公司请了假,带着那瓶红酒回了北京。下飞机的第一件事情,我就去了他的公司。看着里面人员繁忙,却井然有序的样子,我就开始觉得:看来八卦不能尽信。
我抱着纸袋字冲进他的办公室的时候,秘书小姐是这样说的:“李总,他说他是你儿子,我们拦不住。”
“下去吧。”李函打发了秘书,就抬头看着我,“你也太小气了,一句占便宜的玩笑,你就打着飞机的跑回来找我算账了?”
“不是。”我把那瓶红酒放在他的桌子上,“你弄这跟女儿红似的的东西干什么?”
“噢,这个。”他仔细看了一眼酒瓶子,“嫁女儿的时候用呀,现在不是嫁到了Adobe,多好。”
“好你个头。”敢情我不是儿子,而是女儿?
“干嘛?”他一副无奈,倒显得我在无理取闹。
“不干嘛,应聘。”
“哪儿?”
“这儿。”
“简历。”
“没有。”
“手里那信封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
“给我看看。“
“不给。“
他忽然从办公桌后面绕过来,扑上来就开始抢我手里的信封。那是绝对不能给他看见的,因为直到我来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的公司面临倒闭,或者说已经倒闭了。所以,为了给他加油,我在飞机上写了一封非常肉麻的信,或者说非常自大狂的信。
这信就一行:乔布斯有苹果,李函有宋峰。
他抢到我手里的信封,拿出来看了一眼,就笑着说:“这简历不错。我留下了,等通知吧。”
“你!”
“你回北京干吗来了?”
“遛弯儿。”我还能干吗?你成心呀?
“那我带你去遛遛?”
“好。”
“想去哪儿?”
“鸟巢。”
“你倒没说天~安~门~”
大学毕业离开,到现在,我整整七年没有回过北京。这就应了当初来机场接我们的那个师兄说的:很多人,很多年,都没有回去过。
坐在李函的车上,看着周围并不太熟悉的景物,我心里忽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着泪水,是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这话的分量,到今天我才真正的体会到。
“你怎么了?”李函看出我眼睛湿了。
“没事,这些地方我都不认识了。”
“你不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回来吧?”
“就是。就是被老板逼着干活,所以没时间回来!”
“那我罪过可大了。”
“恩。”
“给个赔罪的机会吧?”
“恩?”
“我们去喝酒。”
他带我去的酒吧我肯定没有去过。但是人长了这么多年,我一进去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原来北京也有像Castro的地方?”
“你知道Castro是什么地方了?”
“你当我白痴?”
“没有,就是少点心眼。”
“你对你大弟子就这评价?怎么不写在推荐信里?”我快被他气冒烟了。
“写了。踏实,勤恳,不都是吗?”
“你!”我总是被他说的没法答话。
“宋峰,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两杯长岛冰茶!”我喊的很大声,吓了服务生一跳。
“你也会喝酒了?”
“我会的很多,不会,也可以学。”
“不是什么都那么容易学的。”
“那可以试试。”
喝了酒,他就带着我回到了家。推开门,我就跟着他进了屋子。
‘砰’的一声,门是被我的身体撞上的。
因为进门的一刹那,他猛然回身,把我压在了门上,很认真的看着我说:“你确定试试?”
“恩!”说心里话,我当时并没有搞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我只觉得只要他说的,我都要答应。
后来,在酒精的气息中,我们交换着彼此的思念与渴望。
进入的瞬间,我感觉到了从下到上,散入了五脏六腑的痛。那痛凝聚在心里,就止不住了泪。
“函,李函…”除了叫他的名字,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这忽然使我想起小时候,被玻璃划破手,哭着喊妈妈时的情景。
我忽然觉得委屈,没来由的委屈。一直向着给我疼痛的人求安慰,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小峰,乖。忍忍。再忍一下。”
他没有停,而我就真的‘忍’了下来。
为了这个‘乖’字,当年我被从时代广场拉回了酒店;今天,也是为了这个‘乖’字,我被他用自己的方式烙印。
“让我留下吧。”我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求他,是否比较容易成功。
“你什么时候拿绿卡?”他问了我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恩?快了吧。公司交上去了。第一类优先。”
“那等拿了再说吧。”
“为什么?”
“我需要人跟着我中美之间来回跑,有绿卡方便一点。”这话很冠冕,而且听上去充满希望。
“那行,你别骗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忽然想起了那年的情人节在他门口看见的叶薇。
“我骗过你吗?怎么‘一朝被蛇咬’的感觉?”
他说完这话,我才想到,这么多年,他怎样对待我的情况都有,就是没有骗过我。我想,如果我问,他会连自己有几次一夜情都告诉我吧?
“那你这么多年有过几次 one night stay?”——我终于知道自己有多缺心眼了。
“一夜情谁能记得住?”
“恩。”我同意,我当时就想揍他一顿。
“不过我记得多久没有了。”
“啊?”
“你毕业以后。”
这有什么联系吗?我毕业多久了?两年多了吧?这话太不可思议了。我特别想相信。所以,我相信了。
“你没毛病吧?”
“你觉得呢?”
想到刚才我红了脸:“那,那为什么?”
我就想听句好听的,不过人家给我来了个特诚恳的:“这几年压力太大了。跑了很多地方,要找人投资,要顾研究,要带学生,要顾产品开发,要顾市场销售。忙的都没时间一个人睡觉,哪里找得到时间两个人睡觉?”
“没看出来你那么忙。”看着他脸近在咫尺:他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年轻,一点都没变。
两周后,我回到了美国。刚刚回去不久,我的绿卡批了下来。在公司又呆了三个月,帮组里结了一个项目。我递交了辞职。离开的时候正好是十二月中旬,圣诞节假期前,公司里要好的朋友都告诉我:你再多呆一个月,就能多拿一个月的工资还有年终分红了。我想,我等不及了。
从公司离开,处理了自己所有的东西。我开车回了学校,因为今天是胡旭答辩的日子,李函也从国内赶过来了。
记得半个月前他给我打电话问:“你说我给胡旭视频答辩怎么样?学校没问题的。”
“不怎么样。”
“恩?”
“你那么久都没看见你学生了,他想你。”
“好。那我也去想想他。”
看到了就要答辩的胡旭,他一脸的紧张。时候还早,所有的教授都还没有到。他正在那里摆弄投影仪。看到我,他很激动:“师兄,你来了?太谢谢你过来给我加油了。”
“紧张吗?”
“本来不紧张,老板都说了视频答辩了,我还美呢。过几天又说要过来了,我现在彻底紧张了。”
“啊?噢,别紧张,一定会成功的。”
答辩后,老板说请客,组里所有的人,包括胡旭的老婆吴君。
两个美国学生因为寒假放假的缘故,已经回了父母家。所以,组里现在剩下的只有已经毕业的胡旭和我,还有两个老板去年招的中国学生。这下,剩下的全是中国人,大家都用中文交谈,感觉很亲切。
我怀疑,不,我不用怀疑。我一定是在行情最不好的时候进的组(拿终身教职前的教授果然是不能跟的)。
老板现在对待学生的态度,简直不是用突飞猛进就能形容的。大家都敢跟他开玩笑了。
尤其是吴君。那玩笑,真是太彪悍了,连我都稍带上了:“李老师呀,听说你以前对宋峰可狠了。”(这孩子,心眼还没有我多。)
“宋峰说的?”李函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吓得我赶快去拿桌子上的茶杯,低头喝了起来。
“不是。他那么老实的孩子。”吴君比我小吧?怎么敢这么说师兄呢?
不过她接下来的一句,我差点没把茶喷出来:“李老师,看在宋峰跟了你这么多年的份儿上,你在□□他找个女朋友吧?”
吴君真是个热心肠的孩子,我妈上次临走时嘱咐她的话,她还记得:小君,有空多帮帮我们宋峰,帮他盯着点儿。
“呵呵。”李函笑而不答。
吴君心诚的我都差点没感动了:“我觉得自己就跟他半个妈似的,老替他操心。他太老实了,这边也没有什么合适的。”
“好,我帮他找一个。”李函说完很自然的把手放在我肩膀拍了拍。
我笑得那肯定是特别不自然:“你们都别开我玩笑了。”
晚饭后,我和李函回了我在公司附近租的房子。这房子明天就到期了,住了两年多,怎么说也有些感情了。
进了门,我们脱了大衣,我去给他倒了杯水。回来的时候,就看他拿着我摆在客厅镂空隔断里的一个维生素瓶子。
听到声音,他拿着瓶子转头看我:“这都过期好多年了,不能吃了啊。”
“早吃了。节约是留学生的主题。”我看着他。
“那里面这哗啦,哗啦的是什么?”他一边说,一边摇晃着瓶子听响儿。
“再摇就碎了。”我制止了他的行为。
他听我这样说,就马上拧开了盖子,看到里面的东西说:“好像已经碎了。”
我几步冲过去,抢下了瓶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你!”
看着瓶子里被摇碎的金色的糖块,我心里忽然有点难受。这里面是那年离开肯尼迪机场时,李函看见我一直念念不忘那个金苹果,就在机场纪念品店里买了包做成金苹果样子的糖球。他递给我的时候,说了一句:“这下有一袋子了,美了吧?”
回到学校,我把它们都装在了他给我的维生素瓶子里。这几年的新年,我每年都拿出来,吃一个。
“我每年的最后一天都拿出来吃一个的,现在没法吃了吧?”
“啊?那什么时候能吃完呢?”他用了一句玩笑,掩饰了自己口吻中的酸涩。
“能吃完。”我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曾经跟自己说:只要吃完了就能忘了你。”
“那可完了。”他忽然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就往门外走。
“干吗去?”
他没说话,把手伸进我的裤兜从里掏出车钥匙,就把我推上了车。车开得很快,深夜的硅谷再没有白天的繁忙,所以也没有了那么多的traffice,一路疾驰北上,他居然把车开到了旧金山机场。
冲到柜台,买两张最近一般到纽约的机票:只剩下了头等舱。
“这比您四年给我的工资都多,要不然您还是给我折现吧。”拿着那张去纽约的机票,我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登机了,少废话。”他拉着我上了飞机。
下飞机是纽约时间的上午,一到机场,他就拉着我满机场的逛纪念品店,终于在一家里面发现了那种金苹果糖球,他一下子买了10包。
“拿着。”
“干吗?这么多糖,我又不是小媛。”
“吃完了再忘了我。说好了,一年最多一颗啊。”
“你来就是为了这个?无聊。”
几天后,当我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世代广场里面的时候,我说了同样的话:“你来就是为了这个?无聊。”
他没答话,仍旧像那年一样把我裹在他的羽绒服里。
“李函,你多大了?”我承认我嘴硬,心里的温暖,还是液化了眼角的冰凉空气。
“你二十八了吧?”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反而来挖苦我。
“恩。那你比我还大七岁呢。”虽然你不说,我也不能不提醒你小媛都会打酱油了,你就别抽疯了。或者说:我们都别抽疯了,浪漫我不求。只要能好好的,平平静静的过,就很好了。
“你来那年多大?”
“二十一”
“七年了?”
“七年了。”
他忽然隔着羽绒服咯吱起我来。那么多人,我有点慌神,生怕别人都看过来:“你别闹了。”
“痒吗?”
“痒。”
“我小时候,我妈常说:有痒痒肉,是因为有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