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2、第 2 章

　　虽然也在大企业工作过，但是相比起来颐信集团的面试程序却更加繁复严格。如果说一开始她还并不在乎是否能被录取，现在的心情却已经是截然不同。
　　见过组里其他工程师与总经理之后，面试的最后一站是人事部，讨论一系列关于薪水与福利的问题。在把offer package详细地讲述过后，人事部主任试探地问道：“方小姐对于公司的福利有什么看法？”
　　“公司分红的比例很大方。福利哪怕是国外的大公司也稍差一成。”
　　“欧洲的公司在职工福利上面向来优厚，颐信集团也继承了这样的优点。我刚才在走廊里的时候遇见开发部的副经理，说整个部门都很看好你。我在人事部这么久，还不见李经理这样欣赏任何人，所以公司在待遇方面也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一边说着，一边推过一张白纸，简简单单地写着一串数字。
　　“这个薪水如何？”
　　老实说，纸张上写的数字高得超乎她的想象，再加上令人羡慕的福利，如果她再要强加就显得不合适了。所以在仔细看过所有文件之后，她当时便在聘约上签了字。
　　一切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人事部主任很高兴事情办得如此爽快，一路将她送出人事部，对门边办公桌内的秘书说道：“凝儿，麻烦你帮方小姐叫辆车子。”
　　“好的。方小姐，请这边。”
　　从办公桌后站起来一个十分漂亮的年轻女子，粉色的小洋装勾勒出妙曼的身材曲线，垂腰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优美的圆弧。她仰起脸来，方雨看清了她的容貌，笑靥翩然的面颊上肌肤素白如雪，一双乌黑双瞳水光盈盈，顾盼生辉。
　　一如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阮凝儿，此时的方羽依旧惊叹她出尘的美丽。哪怕身边所有的人与事都在不断凋零苍老，她却像是在时间里静止的濯水白莲。
　　凝儿，凝儿….
　　大概也只有她这样漂亮的女孩才配得起这般古典秀雅的名字。若用在平凡无奇的自己身上则会显得奇怪。方雨在心底轻轻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与她一起度过的那段稚嫩青涩的学生时代便豁然涌上脑海。她对于年少时候的回忆并不能说是美好，阮凝儿却无疑是最好的一面。按照自己孩子气的说法，她、阮凝儿、汪晓燕三人是天生要做金兰姐妹的。而凝儿早在那时便已经有了女儿家的文静与矜持，只是甜甜地笑，让自己不要再闹。一眨眼七年便过去了，许多经历早已经模糊淡忘，她那时候娇羞甜美的样子却还依旧如新。
　　方雨怀念地想着，低下头去让长发掩过自己的面颊，走向大门的脚步略略快了些。
　　然而，毕竟还是被认出来了。
　　“方雨？！” 阮凝儿惊愕地顿在原地，又问了一遍：“你是方雨？”
　　方雨屏息凝神，脚步嘎然而止，略显狼狈。
　　“你从美国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月前回来的。”
　　“你们认识？”
　　直到人事部主任在一边问出声，阮凝儿这才将愕然的视线从方雨身上拉回来。
　　“嗯…我们是中学时候的同学。”她的声音仍然带着些许不确定。
　　“是啊，多年未见了。”
　　“世界真小，是不是？”主任在一旁插言，“凝儿，公司刚录用方小姐为研发工程师。你们以后会经常见面了！”
　　是呀！方雨垂下眼睫，也在心里感叹，世界真小！
　　“刚好想让你给方小姐叫辆车子，正好你们竟然认识 。这样，我先不打扰你们叙旧。凝儿，不如你替我送方小姐下楼？”人事部主任给了凝儿一个眼神，又侧首对方雨客套道：“方小姐一路走好。我们星期一见！”
　　“好的！星期一见！”
　　方雨尾随阮凝儿走入电梯。人事部在颐信大厦的第十七层上，从上到下的时间仿佛一个世纪。
　　正是下午四点钟，还不到下班时间，所以电梯里便只有她们俩人。深栗色的电梯装潢，银灰色的扶手环绕四周，头顶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一切都明晃晃地刺眼。电梯门好像两面银光闪烁的镜子合在一起，倒映着她们俩人的身影。一个娇柔可人，一个正装独立，狭窄的空间里却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
　　“你这一走，去了整整七年啊！”
　　“嗯，时间过得真快。”
　　“回来长住吗？” 阮凝儿问了才似乎立刻想起刚才人事主任的话，既然是要在颐信工作，自然是要长住的。 “真没想到会再见到你，更何况是在颐信。怎么回来一个月都没来找我？你明明有我的电话地址。”
　　“七年前的电话地址…”
　　“跟其他人联系了吗？”
　　“还没来得及。”
　　“很多人都还在Ａ市呢。”
　　而且都问起过你。
　　这句话，阮凝儿犹豫了一下，决定缄口不提。
　　“是吗？”
　　阮凝儿深深地瞥了她一眼：“方雨，你变了好多哦！以前你多开朗呢！现在却怎么不爱说话了？”
　　“呵呵。没有的事。”她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现在怎样？这么多年不见，你更加漂亮了，连我一时都认不出来了 。”
　　“你呀！一上来就调侃我。”
　　其实方雨一点都没有开玩笑。哪怕在十几岁的时候，阮凝儿便已经有了美人坯子的资质。现在成年之后更是增加一份令人怜惜的柔弱。
　　阮凝儿不好意思地将几缕发丝挽在耳后，“漂亮有什么用？只是被人当花瓶罢了！”她觉得话题扯远了，便转了转口吻： “你可不一样了。工程师哎！以前怎么也不会猜到你会是女强人一国的。”
　　“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罢了。”
　　“这倒是…..”阮凝儿笑得很甜，开玩笑说：“这么说我更凄惨了！都快二十五了，男朋友还没个影子呢！我爸妈都要把我拍卖了事了。”
　　这倒是出乎意料！
　　方雨愕然，“是你要求太高吧？”
　　“那倒也不是…”凝儿咬了咬粉色的嘴唇，“这年头好男生不容易找啦！一个个不是花心，就是不够上进。”
　　说到这里，电梯已经到达了底层。两人一同迈出电梯，走在明澈宽敞的一楼大厅里。凝儿粉色的高跟鞋敲打在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哒哒地好像敲在方雨心上。
　　“我可以自己回去，你不用送我！”
　　“这不好吧！” 阮凝儿愣了一下，然后软着声音说：“噢！跟你多说几句话也不成啊！你一去这么多年，开始还给我写几封信，后来就断了联系。我还好担心你呢！现在好容易回来，一见面就板着个脸！方雨，真看不出来你这么狠心哦！”
　　方雨心里一拧，这才发现原来凝儿撒娇的时候，连她也会禁不住顺了她的意思。
　　“对不起啊…”她抱歉地瞥了凝儿一眼，“在美国的时候啊总是搬家，到了最后便忘记了。其实我这么长时间跟燕子也没有联系…”
　　方雨说完便有点心虚，觉得刚才的解释实在算不上个好的借口。
　　“燕子去了德国。”
　　“哦？去上学吗？”
　　“嗯，和人家男朋友一起去的。不过听说很快就要回来了。” 阮凝儿二话不说地伸出手来，“电话号码拿来！这次别想逃过去。我今天下午就给燕子打电话，告诉她你已经回来了。你要想再想消失…哼！”
　　方雨一边写下号码，一边笑叹：“怎么消失呵？我不是在颐信工作吗？”
　　她愣了一下， “这倒是。”
　　走出颐信大厦，计程车已经安安静静地停在圆弧型的跑道上等待她。方雨瞥了一眼天空，依旧是阴云暗叠的样子，雨却终于停了。
　　她微微地延出一抹笑容，面对凝儿说：“那我先走了。等你有空，我再打给你叙旧。”
　　“好！”答应了之后，却又顿了很短暂的一秒钟，赶在方雨进入车子之前喊了一句：“方雨！本来三班的人想在下个月办个同学会聚一聚。你来吗？”
　　方雨扶着车门，回过头来。
　　“看看工作忙不忙吧！”
　　“嗯。” 阮凝儿本来想这样结束话题，嘴里却止不住多说了一句：“那个…刘锡说不会去。”
　　说完那个名字的下一秒，她便后悔了。然而，方雨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了声“知道了”，坐进计程车里去。阮凝儿怔怔地站在高高的阶梯上，直到计程车缓慢地离开的颐信大厦，而方雨并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