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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番外·倚春阁 ...

  •   兹罗四季如冬,即使在桃花盛开的季节,依然会飘起鹅毛大雪,那时,天地是腻人的白色。

      中成的记忆便是从一片白雪中开始的,那是一个星空异常璀璨的夜晚,他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任由大雪飘打在他身上,让他与周身的白色融为一体,只余一双眼睛望着无垠的远方。

      他已不记得自己为何会被埋在雪中,只记得在意识消失前看见了一抹惹眼的黑色。

      再次醒来,他便躺在了一张柔软的榻上,他猛的坐起,发现自己竟身在一处极为华丽的宫殿里,还不等他细想自己为何在这,就听一道温柔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你醒了?”

      他转头看去,是一张稚嫩的脸庞,却难掩其昳丽婀娜,漂亮的令中成挪不开眼,不觉间,他就看呆了。

      “你怎么了?”那人见他不说话,疑惑地问道。

      中成这才回过神来,羞红了脸连忙摇头。

      那人见状笑了笑,“那便好,你以后就住这吧。”

      “你……是谁?我为何……在这?”中成不敢看他,只小声询问道。

      “我叫宿命。”

      宿命?这个名字好熟悉,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听过,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正思索间,就见一群侍卫突然冲了进来,三下五除二就将他绑起来往外走。

      “你们在干什么?!放开他!”宿命被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急忙跑过去拦住那些侍卫。

      “殿下,陛下有令让属下带这孩子去乾清殿,还望殿下恕罪。”带头的那侍卫向宿命行了一礼。

      “不行!放下他!”

      “殿下,请别为难属下。”

      那侍卫见他执意阻拦,便示意旁边的一个手下抱起宿命放在一边,随后自己便扛着中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中成趴在那侍卫肩头极力挣扎,却被卸了胳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到了乾清殿,那侍卫将他重重扔在地上,随后向那殿中端坐的人鞠躬后转身离开。

      中成被摔了个天昏地暗,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还不等他观察殿中的情形,自己的下巴就被一只脚暴力地抬起,随之而来的便是冰冷到极点的声音,“叛臣遗子。”

      中成被迫抬头,却看到了一张俊美而又不失威严的脸庞,这人低着眼俯视他,那双眸子幽深阴戾,让人不寒而栗。

      这张脸,他好像也在那见过。中成的脑袋突然痛了起来,仿佛有什么被遗忘了的东西即将冲破隔膜,令他痛苦地皱起了眉。

      不等他缓过来,就又听那人道:“叶汀洲,你儿子可真像你。”

      瞬间,记忆如海水般尽数涌进中成的脑海,刺激得他额头上泛起黄豆般大的汗珠。

      叶汀洲,他的父亲,前朝左丞相,两年前不知为何竟暗中与幽毫佑王私通,差点使樾耳陷入绝境,最终被刚登基的新皇也就是面前这个男人发现,父亲被斩头,他和族人被贬为庶人流放兹罗。

      他名叫叶岫,被流放到兹罗时他才四岁,兹罗天气无常,家族里的人大多都已被折磨致死,母亲也因常年受寒风而卧病在榻,那日他正欲去医馆为母亲买药,却被大雪掩埋在了路上,不想竟被小太子宿命捡回了皇宫。

      难怪他觉得宿命这个名字异常熟悉。

      中成恢复了记忆,再看眼前的皇帝,只觉汗流浃背。

      “你不在兹罗自生自灭,何故去招惹太子?”察觉到他的不对,皇帝冷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中成强压下心中的惶恐,硬着头皮撒谎。

      他不能死,母亲还在等他……

      却听皇帝又笑了一下,随即放开他向外面喊道:“来人,将这竖子关去地牢。”

      话音刚落,放才那侍卫便进来将他拖了出去,他奋力挣扎却依旧无济于事,被扔进地牢后那侍卫捏着他的嘴给他强行灌下了一碗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汤药,随后他便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只觉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在这昏暗狭小的柴房里不知呆了多久,这段时间里他尝尽了各种非人的遭遇,被折磨到不成人样。

      这日,他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却听柴房门被突然打开,他下意识蜷缩起身体颤抖,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而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是那么的温柔,“别怕,我来救你了。”

      忽然,中成感觉冰冷的身体触碰到了一丝温暖,他用仅剩的力气抬眼看去,原来是幽暗潮湿的地牢不知何时竟照进了一道阳光。

      他强撑着眼皮去看那人,目光一寸寸略过对方的皮肤,似要将他尽数刻进脑海里一般,可疲惫不堪的身体哪容他有这分力气,沉重的眼皮最终还是闭上了。

      再次醒来,他便躺在一张榻上,而那人正坐在他旁边,见他醒来,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喜,“你终于醒了。”

      他的眼睛是那么绚烂,像是盛满了星光,中成看着看着又呆愣住了,半响后他才回过神来,“谢谢……”

      “没事,我会保护你的。”那人闻言笑了笑,“对了,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呢,你叫什么?”

      “我……”中成想回答,可他的脑中只有一片空白,任凭他如何搜刮,依旧是唤不起一星半点的记忆,他不禁沮丧地垂下眸,“我不记得了。”

      “啊?忘了吗?好吧……那我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

      “好。”

      “嗯……我就叫你祥临吧,祥是祥瑞的祥,临是降临的临,你觉得怎么样?”

      “好。”

      “那就这么决定了,你先休息,我得去太傅那里了。”

      那人向他又笑了一下,随后便跳下榻准备出去,还没走出一步,自己的手便被人抓住了,他愣了一下,回过头疑惑地看去,“怎么了?”

      “别走……”中成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仿佛只要一松开,这人就再也不回来了一般。

      “别怕,我只是出去一会,很快就会回来的。”

      中成沉默了一下随后才不舍地分开他,“我……该如何叫你?”

      “你叫我的名字就好。”

      “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那人一听猛的瞪大双眼,“你居然这么快就把我的名字忘了?!”

      中成吓了一跳,他们之前见过吗?他为何什么也不记得了?

      看着那人生气的模样,中成慌忙去抓他的手,“对不起……”

      “我不原谅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人看着他慌张可怜的模样,气也消了大半,但还是皱眉哼了一声,“这次给我听好了,本殿下叫宿命,再敢忘了我可就要罚你了!”

      “好。”中成重重地点了点头。

      宿命这才满意的离开,他前脚刚走,后脚几个宫女就走了进来开始打扫。

      其中一个宫女看见躺在榻上浑身包满白布的中成,不禁愤愤道:“真不知道殿下怎么想的,为了这一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竟然和陛下闹绝食,惹得陛下大发雷霆就罢了,还害得自己被罚了三日禁闭。”

      “是啊是啊,咱们一向听话的殿下为救这厮可是头一次顶撞陛下,那日陛下发怒真是太可怕了。”另一个宫女附和道。

      “行了行了,别乱说了,赶紧干活吧,没看见那小子还在那躺着吗?要是他告诉殿下了,咱们都得完。”

      “怕什么?那小子伤那么重肯定昏过去了,再说咱殿下那么好,就算告诉了又如何,定不会罚我们的。”

      “就是就是。”

      “真羡慕这小子,被殿下看上了,可要一辈子享福了。”

      “哎!你们听说没?这小子还是前朝左丞相的独子呢!”

      “就是那个差点害樾耳灭国的叛贼叶汀洲?!”

      “就是他!”

      “父亲那样,儿子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

      中成闭着眼静静听着那几个宫女的话语,委屈和苦涩渐渐涌上心头化作两行清泪滴入枕头,可转念一想,那如画般的人儿为什么要将他这般不堪的人捡回来,心中的苦涩转而又被甜蜜所包裹。

      他大抵是他的神明罢。

      ……

      偌大的皇宫,中成如一粒尘埃毫不起眼,太阳东升西落,宫女侍从忙的不可开交,唯独他,每天呆坐在倚春阁外,看着他们忙忙碌碌的背影,等待着那人的到来。

      转眼一年已过去,这天,中成照常将水挑好,柴劈好放到厨房,一个面相略显刻薄的太监找到他,用尖锐刺耳的声音叫他去面圣。

      中成走在路上,脑海里却疑惑不已。

      他记得皇帝似乎很讨厌他,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什么恶心至极的垃圾一般,要不是有殿下护着,他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所以现在又为什么见他?

      来到乾清殿,中成跪在地上,余光瞥见那位年轻帝王正批着奏折,认真的模样与殿下有六七分相似。

      只是……他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他一般,从他进来到现在约摸已经一枝香的时间了,他从始至终都在批着奏折,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尽管如此,中成依旧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面上不显任何表情。

      “听说太子给你起了个新名字叫祥临?”皇帝停下笔看他。

      “是。”

      “呵,祥临是个好名字,但却用在了一个不该用的人身上。”皇帝忽然啧笑一声,起身走至他面前抬起他的下巴,“你在倚春阁待了一年却还如蝼蚁一般低贱,你说你配得上这个名字吗?”

      中成看着那黑眸中的厌恶,不禁呆住了。

      “倚春阁可不养闲人。”

      中成一听猛然回神,忙不迭匍匐在皇帝脚下磕了几个响头,声音慌乱不堪,“求陛下!求陛下别赶我走,只要能让我待在殿下身边,我做什么都行!”

      皇帝看着脚下蜷成一团的人眉头瞬间紧锁,他踢开中成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哦?你怎么证明自己有价值能继续待在倚春阁?”

      “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是吗?那好,从今天起朕便要将你送去夜弑楼接受训练你可愿?”

      夜弑楼,樾耳专门为帝王培养死士的地方,他曾听殿下提起过,说那地方残酷程度堪比地狱,从里面出来的人几乎没有自己的意志,只能下意识听从帝王的命令,一辈子忠诚于帝王。

      中成趴在地上沉默了片刻,随后毅然抬头看向皇帝,“我愿。”

      “好,你以后便叫中成吧。”皇帝拿起笔洋洋洒洒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扔给中成。

      中成捡起来,不解地看着上面的字,“中成?”

      “朕要你绝对忠诚于太子。”

      “陛下不说我也会的,从殿下带我回倚春阁的那刻起,殿下便是我的一切。”

      “最好如此。”

      从乾清殿出来,中成见天色已晚,想到殿下已经回来了,便不由加快了步伐向倚春阁走去。

      “你去哪了?”一进门,便见殿下正坐在院中的桃树下皱眉看着他。

      “陛下叫我。”中成笑了笑,走到他身边也跟着坐下。

      “父王找你什么事?”

      “殿下,我有名字了。”中成目不转睛地盯着宿命漆黑的瞳孔,看着里面倒映出的自己,不禁又勾起了唇。

      “是吗?父王给你起的?叫什么?”宿命一听惊喜地瞪大眼,眸中的星光又多了几分。

      “中成。”中成伸手一笔一划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中成?什么意思?”

      “不知。”

      “真奇怪。”宿命撅了噘嘴,“你还没回答我呢,父王到底叫你去干什么?”

      “接受训练,成为殿下的侍卫。”

      “侍卫?真的?太好了!”宿命闻言从地上跳了起来。

      中成赶忙起身扶住他。

      “那父王让你去哪里训练?跟谁?”

      “夜弑楼。”

      “夜弑楼?!”宿命震惊地张大嘴,“父王竟然让你去夜弑楼?!这不是让你去死吗?不行,我得去找父王!”

      说着,宿命便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向乾清殿奔去,中成想拉住他却为时已晚。

      最终,中成还是没去夜弑楼,宿命到乾清殿大闹了一场,逼着皇帝改变了注意,只让自己的暗卫每日去倚春阁辅导中成训练,这件事就此告终。

      六年后。

      深夜,中成才回到倚春阁,他小心地推开殿门,瞧见榻上的人儿已然呼吸平稳,他微抿了抿唇后准备离开,可刚转身就听那清越的声音从殿内传来,“你回来了。”

      中成一惊,随后径直走了过去,这才发现原来殿下一直醒着。

      “是的,我回来了殿下。”中成坐到榻边,仗着殿中的漆黑放肆地盯着宿命,眸中的思念怎么也遮盖不住。

      “你离开已经一个月了。”

      “陛下安排的任务不得不去,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中成很想去摸一摸宿命眼皮上的那点痣,但他不敢,于是只能握紧拳头苦涩地笑了一下。

      这次离开倚春阁,是因兹罗出了点事,皇帝派他去处理,本来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十天半月便能回来,可谁知半路竟遇到一批奇怪的黑衣人追杀,这才耽误了行程。

      “夜深了,殿下歇息吧,我先出去了。”中成贪心地又坐了一会后才起身为宿命盖好被子准备离开。

      他刚出了殿门,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他吓了一跳,赶忙回身冲进殿内,“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却见一黑衣人正拿着剑准备刺向宿命,中成吓得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他下意识就要冲过去,却不想身后正有一把闪着银光的剑在向他慢慢靠近。

      “中成!小心!”就在那剑快要刺进中成的脊背时,榻上的宿命以惊人的速度冲到了中成身后为他挡下了这一剑。

      血光在眼前炸开,中成霎时瞪大了眼睛,等意识回归时,他已将宿命搂在了怀里。

      “殿……殿下……”中成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看着眼前紧闭双眼的人儿,就算是跟着暗卫学习时经历的磨难都从未让他如此害怕过,他毫无觉察自己的脸颊已流满了泪珠,他慌乱地张着嘴却发现连自己的声音他都找不到了。

      最终,怀里的殿下被问声赶来的皇帝带走,两个黑衣人也被皇帝的暗卫制服带去了地牢,只有他呆呆地跪在殿中,任由漆黑将他吞噬。

      他在这一动不动跪了三天,宛如一座石像,身下的血迹已经干涸,阳光透过窗照进来,是那么刺眼的红。

      期间皇帝怒气冲冲过来叫人狠揍了他一顿,说“太子不醒拿你是问。”

      中成无动于衷,任由各种刑具在自己身上施行,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只是呆呆地跪着,一言不发。

      一个人看不下去叫停了施刑的人,中成闻见一股熟悉的味道,这才抬头看去,看清来人后又低下了头,“太傅。”

      太傅年近花甲,侍奉了两代君王,是樾耳最德高望重之人,就算是如今的皇帝也得礼让他三分,殿下在太傅那里学习时,有时也会带他去,每次去求学的弟子都会对他冷嘲热讽,唯有太傅会笑着摸他的头教他认简单的字。

      太傅是除殿下外唯一没有因他的过往而看不起他的人。

      “乖孩子,这并不是你的错。”太傅用微蜷的手指摸着中成的头发,慈爱的声音让中成又红了眼眶。

      “可若不是我,殿下就不会受伤。”

      “若太子那时不救你,他就不会受伤了吗?”

      中成闻言愣住了,若是那时殿下没为他挡那柄剑,那么他就会被刺中,也依然保护不了殿下。

      他真是无能。

      “太子救你绝不会想看到现在的你,若你愧疚,更应努力提升自己,避免下次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不是吗?”

      “是,我明白了太傅。”中成忽而释然,他强忍着身体的疼痛站了起来,向太傅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孩子,别太过否定自己,做你想做的,不要怕。”

      “是。”

      中成踉跄着走出殿,见院中正阳光明媚,清风拂动桃枝,一切是这般灿烂。

      他跪在桃树下,双手合十祈祷,“希望殿下一切安好,我愿用生命来做代价。”

      也许是他的祈祷真的奏效了,半月后宿命真的醒了过来,而他醒来第一件事竟然是问中成在哪,气得皇帝当场晕了过去。

      中成没去看他,只是在深夜悄悄潜入殿内,看着宿命消瘦苍白的脸,心疼地皱了皱眉,这次他没有再克制自己,他伸手轻抚上宿命的脸颊,指尖摩挲着他眼皮上的那点痣,就这样待了许久,他才放开手在他眉心印下一吻,随即转身离开。

      这个夜晚没有星辰,只有一轮明月孤独的挂在漆黑的夜空,散发着皎洁的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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