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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高塔与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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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和现实相隔什么?
大概是孩童的脑海和寸草不生的陆地,它们之间是一片浮不起船只的海。
但世人妄想从它们之间找到平衡点,比如能在梦里控制自己,带有现实的思想,去感受,去冲破。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高景在听他叙述时,更多的是好奇而并非担忧。
如他所言,清醒梦好多人求之不得。
顾览拦住了冲过来的大段提问,直击重点,“你觉得该怎么办?”
“我又没开上帝视角,你说你意识那么清醒,怎么不试试躲起来或者推开他?”高景说。
“因为……”顾览的目光落在了咖啡杯上的纹路,于是不断用指腹顺着弯曲的线摩挲,却仍然想不到答案。
但并不是因为没有答案,而是很难说。因为顾览真的有一刻觉得高塔很冷,那个人的怀抱很暖。
穿着旧式校服的两人在楼梯上拉扯,一个人阻拦着,另一个人似乎对高塔上的东西有所渴求。
夸张的的确让人能分辨出是梦。
常人哪有那么疯?
“别拦我!我要定那枝玫瑰了!”
“就因为在高处,所以你喜欢?你是不是有病?”
“你算什么!别拦我!它就在最上面!”
……
以及,没反应过来的突然拥抱,流窜进寒风的一滴泪。
“我的玫瑰…我的玫瑰…可不可以别再这么冷?”
可惜他来不及作出反应就突然睁开眼,入目的只剩清晨那个有些漏风的窗户。
手上突然传来刺痛,像是被玫瑰的刺扎了一下。
顾览在疼痛里回过神,感觉身体都在回温。
高景的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没事吧?你都没反应了,我没发现这个陶瓷杯沿掉了一块,需要创可贴吗?”
“我没事,我先走了。”
“你手上扎得挺深…”高景试图阻挠这位扔着伤口不管的冷脸人。
“有事电话联系。”
高景顺了顺气,对顾览的性子似乎早就见怪不怪。转头用磕出了棱角的陶瓷杯替代了那个有些旧的花瓶,默默把断了根的玫瑰换了进去。
一般这种玫瑰只活得了戋戋几天,从装进花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命运,就是攀上高塔,也注定了归魂之期。
不过管它呢,赏心悦目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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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塔前睁开眼时,首先是眼周的刺痛感,而后在模糊里慢慢看清一片白。
果不其然,顾览还是没能逃过这场和梦的博弈。
塔下的脚步声又开始响了起来。
…还乱得要命,下面那两人怕不是已经缠打起来了。混杂着风声还有点惊悚。
大哥,你是催流程还是催命呢?
顾览向后看去,却没有所谓的角落可以躲,他脚下的台子和面前所入目的一切已经有一条明确的分界线。
他的眼前都是黑暗,差不多可以说,眼前的一切都是可藏的角落。
来自下面的脚步声愈发慌乱,两个人的交谈一如既往。
哪有时间给他想办法。
于是顾览摸索着唯一可视的墙面,顺着光明处一脚踏进黑暗。
虽然完全看不见,但是少年急促的脚步声已经伴随着地面木板轻微的震动离得越来越近。这一次,那个疯了似的少年没能找到玫瑰,直接冲到了顾览之前站的地方,对着下面不见底的深渊叫喊。
没有内容,只是愈发沙哑,最后归于平静。
“顾览,我想我连追你的资格都没有了…”
被叫到的人恍惚了一瞬,少年也消失在风里了。
而那个在后面吓得不敢出声的另一个人,也跟着消失了。
顾览顺着墙摸回了光明,却发现身前被一根树枝拦截在了光明和黑暗的交界线,向前面看去,高塔围栏的缝隙里,艰难生长着一支带着冰刺的玫瑰。
而那根树枝不好好长,逆着风向,被风吹得前后乱晃,韧性却很强。不过拦着路胳膊还能过去。
顾览下意识把手伸过去,却忘记了权衡。
鬼知道这个东西乱碰会怎么样。
果不其然,玫瑰在被拔下的那一刻,整个高塔都在颤动。
看起来是玫瑰艰难地依赖着高塔生存,现在看来,其实不然。似乎玫瑰的根是稳固高塔的根基,这样看来也不枉费它的生命力。
顾览极速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下一刻会被埋进高塔的废墟。
可惜梦里不按套路,最后顾览脚下一空,思绪也被扔进了半空里。
换个思路,一般这种梦都预示着长高。
…不过这个高度,怕不是真的要长成巨人了。
失重感一拥而上,顾览努力眯着眼睛,只看见了双色交叠的高塔如今只模糊成一条线。
下一刻,他落尽了黑暗里。
果然,高塔之下不是平地,而是深渊。
可惜梦就是梦,他从深渊里又落到了空中。
居然连天空都是多层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览的感官才恢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周遭,软塌塌的。大概是雪。
“放到现实,我根本不可能活着。”不过说完顾览默默在心里纠正了一下。
现实根本没有这样的塔。
雪堆的隔音不错,不过顾览还是听到了来自不远处的声音,那人只是在自顾自的说话,模模糊糊的什么也听不清。
顾览从雪堆里挣扎起来,只看见风雪的不远处,有人举着洋桔梗,任由着衣摆摇晃,一动没动。
在他的面前,是一块墓碑。
“我幻想了太多次,多希望能亲手把您最爱的花送给您,可是我…”那个男人的声音里终于丢了几分坚韧。
“我连您的墓碑都找不到了…”
不就在他面前?
顾览手边的玫瑰突然变得沉甸甸的,逼着他松手似的。
于是他也没再挣扎,直接把骇人的玫瑰扔了出去。
可谁知下一秒玫瑰落在地上的声音像极了玻璃,尖锐得刺耳。
顾览低头去看,却发现地上血红一片,但被摔碎的玫瑰死守的它的棱角和刺,于是像极了染血的碎玻璃。
这里本来噤若寒蝉,最多只有那个男人清晰的声音。
而这个声音,可以说是振聋发聩。
现在抬头,怕不是…
但顾览还是抬了抬眸,果然和对方四目相对。
那人始终盯着顾览,而后将手里的洋桔梗随手一扔,墓碑就被打碎成一片灰,跟着冷风一并吹向了无人之境。
“你是谁?”那人终于开了口,狞厉的目光依然没移走,缓慢踱步,向顾览走去。
顾览惊觉对方和高塔上面疯癫的少年一模一样,只是杂糅了匆忙的岁月。
他和横拦在顾览面前的那个孤逆枝一样,似乎习惯了逆着风走,眼都不眨一下。
风卷了那片树梢。
顾览还在中午的困倦里浮沉,好不容易才夺回大脑的控制权,把沉重的头抬了起来,紧接着低血糖的眩晕席卷了他。
靠近窗台那列,有几个人谈笑风生,不过是聊聊闲话,嘴里却塞满了讥谑。
“千万别问他问题,他永远提前打断你说不知道。”
“那感觉就像在北方冬天的街头吃冰棍,舌头都跟着冻上了。”
“如果有一天别人问他是谁,他都得说不知道吧?”
顾览实在有些不耐烦,把整张脸又埋回了留着余温的臂弯。
哪怕是深秋,中午的教室依然有些发闷,那几个聊天的人转头把窗户大敞四开,洒脱地倒是一点没考虑熟睡的人。
可没等风吹到教室的另一边,顾览身上就被外套盖住,至少风不会直奔脊背,扰人清眠。
“你是谁?”顾览没有余力抬头了,整个人得到暖意又要沉进睡梦里。
“不知道。”头顶回应道。
当时的他太困,也懒得计较,就当是有人做好事不留名。
的确没人问他这种傻问题,哪怕是谈工作,名字也都是提前得知的。
顾览直了直身子,一本正经开口,“不知道。”
空气连同那人都静默了几秒,直到后面的高塔从顶部开始变成零星的碎片,这份清净才被打破。
“小心!”
顾览很快就被对方拽了过去,高塔碎片只在一瞬间就占据了他先前的落脚处。
整座高塔可以说没有结构可言,黑白交叠的配色不过天空的缩影,如今不复存在。满地的碎片腾起火焰,陷进雪地,在冰冷里埋下复春的火种,下一秒就要燎原。
无数根孤逆枝在火海里交错生长,毫无章法,迷宫似的乱,逆着风向延伸而去,没有尽头。
顾览的余光里,此时正有一个人借着风力反向掰断了一根,在身后幸存的雪地里写下了名字。
“惜字如金的无名氏,看清楚了么?”
顾览回过头,望向凹陷进雪地里的寥寥几笔。
“陈…词…”
“嗯。”陈词回应道。
“你为什么主动告诉我名字?”顾览说。
陈词用下巴抬了抬指向孤逆枝拼命延伸的方向,顾览顺势看去,发觉火焰已经照亮了雾霭。
“那是故乡的方向,我在这片雪地里等了很久很久。”陈词回答道。
“那里有布满藤蔓和鲜花的陡崖,还有流不尽的汪泉。还会有我爱的人。”乌托邦般的描绘画面感强,实则不真实。
顾览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在雪地里待太久了,脑子出了问题。但梦终归是梦,梦里自然是枯木都能逢春。
所以顾览还是收回关爱的眼神,逆着风向看去,却怎么也想象不到这后面会有乌托邦。
“高塔没有台阶,本没人能摘下玫瑰。”
“我想和你,再见面,在我的故乡。”
这句话无端的像逐客令,好像这根本不是顾览的梦一样。
画面定格在对视的瞬间,旋即月落参横。
睁眼清晨已至,而人已归乡。